晨风潜入室,珠帘叮当响。
外面一声鸡啼,榻上熟睡的人儿立马条件反射的坐起来。
眼睛还未睁开,人便迷迷糊糊的下了床。
窸窸窣窣套好衣裳,揉着惺忪睡眠,脚步飘浮的走到高架旁洗漱。
阿九觉得这两天的操劳,她已经练就了站着都能睡的本事。
但这能怪谁呢,都怪她自找的!
日子太清闲,她这安份不下来,心血来潮找十七王爷练练筋骨。用定国公之前教的几招跟十七王爷切磋,这没过得两招她就惨败下来。
一时嘴贱,抱怨了句:这定国公教的招式也没多厉害嘛,就是唬弄人的花把式。
结果,好死不死的被定国公给听见了。
阿九当时就作了深刻检讨,自我反省。但那固执的定国公却不依不挠,非要用行动来证明不是他教得差,是她太愚钝。
于是,阿九便开始了闻鸡起舞的训练。而且是特别正规,专业的,严厉的,艰苦的训练。
阿九一度觉得,自己正在努力练就一身钢铁般的意志,强壮的身躯,随时准备上阵杀敌,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这两天的魔鬼训练,仿佛又回到了被义父刚领进门时的日子。
而她,在这种时候,越发的怀念起故人。
阿九抹了一把脸,人清醒了些,望着铜镜中那张脸,幽幽长叹一声,随即打起精神,振作的走出房门。
天还未亮透,晨雾未散尽,空气有丝清冷。
啊,好想回到被窝里去。可是,在经过上一次的教训,她不敢再磨蹭。如果没在定国公规定的时间里赶到训练地,那她又得顶着毒辣的烈日,站在木桩上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了。
可怜她这身细皮嫩肉啊,生生被磨得粗糙了。
阿九一边走一边想着,那暴脾气的老头一定是从来没有爱过人,否则怎如此一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而被上官绝世以大宝来要胁的她,至今还没找到机会怎么说服定国公。即便有机会,她也难以启齿好吧。
虽然她一向觉得自己脸皮够厚,但这种要求也实在是……
上官绝世分明是在刁难她!这个邪恶男人,一天不戏弄她、整蛊她,是不是会便秘?
阿九心中腹诽着,脚步也没耽搁,不一会儿,在规定的时间内提前到了十七王爷练武的院子。
她四下看了看——
诶,奇怪,怎么没见一个人影?那老头莫非睡过头了不成?
百般聊赖在院里摆弄着兵器架,一会舞大刀,一会耍耍枪,自个琢磨了好一会,直到晨曦乍现,定国公仍旧未见身影。
这老头在搞什么啊?还要不要练了,说好教她新招式的呢,再不来她可要回去睡回笼觉了啊!
正想着,便见一抹身影步入院子。
定睛一瞧——
“嘿,十七王爷。”寂寞了快半个时辰的阿九欢快的冲他招招手。
上官云书有些意外:“你很自觉啊!”
阿九耸耸肩,一脸无奈:“打不过只能服从命令了呗。”
上官云书笑道:“你今天可以偷懒了。”
“咋的?”
“定国公今天不会来为难你了。”
阿九挑了挑眉,好奇问道:“他去哪了?病了?还是离开了?”后面那句,她说得特别轻快而期待。
上官云书说:“定国公喝了一宿,醉了。”
阿九微愣,“喝醉了?”
上官云书点头。
阿九不由得数落了起来,“嘿,我说这老头也太不负责了吧。许他喝醉睡大觉,却不许我迟到。切,还为人师表,不以身作则,好意思教训人。”
上官云书却是惆怅的长长一叹:“今天是特殊情况,这怪不得他。”
“特殊情况?”
上官云书看了看她,犹豫下,才缓缓说:“今天是恭太妃的忌日。”顿了下,他四下望了望,才压低声音又说:“我在经过他屋时,还隐约听见了哭声。”
“嘎?”阿九一脸的讶异。定国公……哭了?
这个画面,好难想象。
“这恭太妃……是什么人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恭太妃,貌似是个很重要的人。
“恭太妃是定国公的师妹,九哥的母妃。”
阿九怔了怔,上官绝世的母妃……
阿九伫足在定国公门前,犹豫徘徊了一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是好奇吗,还是因为想象那傲骨般的硬汉落泪的样子,隐隐有些不忍的感觉,大概两者都有吧。
不过,来到这了,她便后悔了。人在追忆缅怀故人时,都不希望被打搅,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吧。
想了想,阿九还是决定不打扰了。
正要提足离开时,忽地听到里边传来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摔倒在地。阿九心中一紧,迟疑片刻,便折身推门而入。
目光溜了一圈,没有看见人影,阿九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定国公……”
回应她的,是可疑的低呜声。
阿九轻声轻脚的往里走,终于找到了跌坐在柱子旁的老人。
他身旁数个空酒瓶横七竖八,满屋子的酒味刺鼻。阿九皱了皱鼻子,走近一些,看到一向意气风发的定国公颓废的缩在那儿,手里攥着一根簪子,带着哽咽的声喃喃念着什么。
好奇凑近,只听他嘴里念叨着“虞君”。
阿九心里思忖,这“虞君”大概就是那位恭太妃了吧。
看定国公这般伤心,阿九不禁感慨,这师兄妹的感情未免太好了吧!
阿九也不出声,直到定国公声音渐渐没了,她抬手,似触未触的问:“定国公,您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定国公才缓缓抬头,眯起醉眼,神态看似飘忽,可竟一眼认出了她。
“臭丫头!你、来干什么……”他恶声质问。
咦,原来清醒着呢。
阿九若无其事的说道:“我等你练功呢,不来也不说一声,害我等那么久。”
定国公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谁准你进来的——”
“我有敲门了。呃,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就是来看看,听说您酗酒啊,毕竟年纪也大了,总要来看看,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来教我武功啊!你不是说做人不能半途而废么。”阿九看着他,一脸常态的说:“你喝醉了就到床上去睡,一把年纪了躺地上,容易患老年风湿病的。风湿懂不懂,刮风下雨骨头里边就疼得厉害,比挨刀子还难受的。”
定国公闻言,一脸凶相,恶声恶气的说:“谁说我醉了!我告诉你,我是千杯不醉。”
“你没醉,你倒是站起来让我看看啊!”
“你这没规矩的臭丫头,是不是欠揍了!”
“你这不守时的臭老头,你才需要检讨!”
“好啊,你还敢顶嘴!你这目无尊长的臭丫头,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定国公蹭起身了,脚步却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的又要倒下去。
阿九眼明手快的扶住他,嘴上还刺激道:“你看吧,就说你喝醉了,连站都站不稳,还想教训我!你还是先清醒清醒吧。”
“你你你你——”定国公负气的推开她,努力的站稳,手指颤抖的指着她。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分分钟能把你撂倒。”阿九挑衅道。
“你好大的口气!”定国公横眉竖目,人也被她激得精神了几分,那点伤心的情绪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九捋起袖子,说:“咋的,你不信啊!要不要来比划比划!”
定国公将簪子揣回怀里,怒瞪着她:“练两天功夫你就开始嚣张了,不知天高地厚,看我今天不打得你跪地求饶。”说罢,掌风相向。
阿九一惊,险险避开。卧槽,喝了酒拳头还这么硬,要是被他揍到,得破相了。当真是不留情啊!
好在酒精到底是影响了他,虽然劲道很大,但身形始终是有点迟钝的。相反的,阿九对于逃跑躲闪法这一套运用得是相当得心应手。
可是,她终归是低估了定国公的实力。正当她暗自得意时,变幻莫测的招式猝不及防,一掌打向她。
阿九的背狠狠的撞到了桌子,痛得哀吟一声,怒道:“老头,你来真的啊!”
“练武岂可儿戏。”嘴上说着,却稍稍收手,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无大碍,才又说道:“这就是口出狂言的下场!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般放肆!”
阿九连忙说道:“不敢了不敢了,你厉害,我认输行了吧。”
她捂着腰艰难的站起身来,看着定国公又恢复了平日教训她后就一脸洋洋自得的模样,说道:“我看你还是别教我武功了吧,不如改教轻功比较实用。打不过,我还能跑啊!”
“你也太没出息了!”定国公瞪着她。
阿九一边揉腰一边咕哝道:“要出息来干啥,还不是挨揍的份。”
定国公哼道:“你出去别说我教你,蠢成这样,真给我丢脸。”
“我也没求你教我啊!”她不服气的说。
“你这臭丫头,又顶嘴……”
阿九见他又想发火,连忙说道:“诶,我这给你当人肉沙包发泄情绪,你还想咋的啊!”
定国公怔了怔,“你……”
阿九笑嬉嬉的说:“你看吧,打架果然是转移情绪的最佳方法。现在是不是脑子清醒了,心里也不堵了?有啥事就去动动筋骨,还能强身健体。干啥躲着喝闷酒,越喝越愁,懂吧。”
说真的,她不会安慰人,也特别怕应付这种状况。她这简单的脑子,也只能想到这种粗暴的方法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表情动容,目光微闪。
这臭丫头还真是……
唉!算了。
他挥了挥手,说:“你去吧。”
“诶?”
“这个时候,有人比我更难过。”定国公抬眼看她,幽幽说道:“你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