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正沉,扬州初春烟雨正浓,徐家府中一片祥和。
涟琴怀里揣着一只雪白的绒毛小猫走过徐府弯弯绕绕的回廊,停在僻静一处院子里,抬起手敲了敲微掩的绿漆木门。“小姐。”
“进来。”
从房内传出来的声音,清淡优雅,却又慵懒散漫。
让人止不住去猜测,屋里的人,到底是何种享懒惬意。
涟琴听到声音,把怀里正在浅睡的猫搂紧了紧,推开半掩的门,抬步走了进去。
屋外春雨缥缈,屋里炉火甚暖。涟琴微微哈了口气,抬手掩上门。
怀中的猫似乎嗅到了什么,睁开眼,跳了下来,直直寻着气味,奔过去那贵妃榻上斜躺着的楚清歌怀里。
楚清歌双眸微闭,感觉到球球的靠近,只是慵懒地微睁眼眸,淡淡瞥了一眼蜷缩得乖巧的猫,如花瓣般粉嫩的唇微启。“马车。”
吐气轻渺,惜字如金。
涟琴微微低头,恭敬道,“回小姐话,马车墨奴已驱至徐府门前,可是……小姐,如今不过卯时,天还未亮,加之细雨蒙蒙,小姐当真要今日前往那百姓口中悬乎其悬的紫竹林?”
涟琴不知道为什么楚清歌今个儿突发奇想就想去整个东辰唯一一片竹林中瞧瞧,东辰不允许植竹,说是太后忌讳,那唯一一片竹林还是富商君家的,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之所以被称之悬乎其悬,是因为有人尝试着去过,且成功躲过了守门人的眼,不知为何却还是未能进到竹林里。
不明白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涟琴,我只当是今日想出去走走罢。”慵懒的女声用带着一股惑人的磁性。
悬乎其悬?也得她信这个邪。
话音将落,楚清歌便微微抬手抚额,好似说这么多话让她倍感疲乏一般。
涟琴将头埋得更低,对楚清歌的慵懒早已见怪不怪,刚到徐府那几日的确耗费她太多心神,“奴婢明白。”
小姐什么都很好,长得好,性子好,学识好,医好武好,就是……有点懒……
难得慵懒如她今日想出去走走,即便下着小雨,也随她罢。
听到涟琴应允,楚清歌才微微起身,拂开不经意散在球球身上淡蓝接近白色的纱袖,“扇碧呢。”
“那丫头自从京都归来就一直嗜睡,武林大会的旧伤好像还有些未痊愈,这会儿还在被窝里呢。”涟琴蹲下身子给楚清歌穿上鞋子,回应道。
听到涟琴提到半月之前的那场武林大会,那愤慨一幕又重现脑海,楚清歌朦胧懒染的水眸顿时清明且瞬间闪过一丝凌厉。
“何必再提。”
不轻不重四个字落入涟琴耳中,使得涟琴手上动作一顿。“小姐……涟琴愚钝,不该提……”
“算了,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也该懂的。”
随女子一起身,散落贵妃榻上的兰色裙摆便也是随之垂下,楚清歌从袖中取出一面白纱,抬手遮住那一张倾城容貌。
被落在贵妃榻上的球球睁开眼,看到楚清歌清丽的背影快要被木门遮挡,“咻”地窜过去,楚清歌虽脑后没长眼,却是感觉到了有东西在靠近,皓腕微抬,球球正好窜进她怀里。
抚了抚球球柔顺的毛,一抹浅笑便绽放在面纱遮挡之下。
看着楚清歌渐行渐远,涟琴理了理神色,又微微低声喃喃自语,“武林大会……”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这小苑,避过早起干活的徐府家奴的视线,来到徐府围墙下,楚清歌不在意地瞥了瞥这将近两人高的围墙,脚尖轻点,一个跃身,便没了影。
动作之平稳,连楚清歌怀中浅眠的球球都未惊醒。
涟琴微微抬眸,小姐的轻功,还是如此让她可望而不可即。
微微一跃,涟琴亦是跃出了围墙外。
*
春雨潮湿,晨色郁浓。
“小姐,这紫竹林乃君家重地,就算是许姥也未必能入内……”涟琴不禁担忧,君家重地岂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那个老太婆那么愚钝怎么进得去。”
“啊?”涟琴微微蹙眉,不太明白。
楚清歌半倚着马车车壁,一手搂着娇小的球球,一手纤指微挑,挑开车窗帘布的一角,目光淡淡地看着外面朦胧的雨色。
“谁让她去个紫竹林恨不得宣告天下似的张扬。”
许姥是个很有趣的老人家,这智商有时候也“很有趣”。
这么一说,涟琴就明白了,要是许姥真进了紫竹林,那那些威望与许姥相当之人也会以此为由胁迫君公子放行进入紫竹林。
楚清歌挑着这时候出门,一是天色不亮,不会引人注目,二是,府里那些个所谓贵妇小姐都还未起身,不是她怕,是她懒得对付。
前几天说的话已经够多,还被绑架,累得她够呛。
都怪前世活得太累太遭罪,这一世才会能闲绝不自己找累。
说起这狗血穿越,楚清歌真的不想说话了,好歹人家穿越过来是个小姐,最简陋的硬件也有间破屋子。就她倒霉催的一穿越过来就是在马背上,还亲眼看到父兄惨死,被扣上莫须有的叛国罪,不得不背负上那平反父兄清名的责任。
不过,楚清歌并不觉得这是麻烦,作为一个为了国安局,为了国家牺牲的军人,亲眼看到十万雄狮顷刻消亡,她心里也是遗憾,也是惋惜。
即便没有父债兄仇,她也绝不可能让那幕后黑手给逍遥了去。
她的身份终究是太引人注目,才不得不参加完自己的葬礼之后隐于这文官大家徐府,化名徐颜。
微微敛眉,楚清歌抚了抚光洁的额头,每每想起,她心里都是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怒火还未来得及燃得更旺,马车就已停下,看来是已经抵达紫竹林,楚清歌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紫竹林上,家仇燃起的愤慨暂且搁置一旁。
而马车外,墨奴停好马车后,便看向前方五步远处的紫竹林,只见紫竹林入口处守着一名墨衣男子,不由得眸色微暗。
涟琴瞥了一眼墨奴,见墨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只好先开了口。“可否请前面的公子让让路。”
君竹本只是出来找寻自己丢失的玉佩,并非一直守着紫竹林。世人皆知此乃君家重地,无人敢踏足,不需他守,而且,无人看守也未必有人能够进得去。可他寻玉佩无所得而归,正巧看到一辆马车不沾滴水地行于雨中,便好奇看了看,没想到竟是要往公子的紫竹林而来。“君家重地,任何人不得入内。”
“莫非君公子不是人。”
一道慵懒的女声从马车内传出,宛若清明的逐流缓波。
君竹顿时语塞,任何人不得入内,可是自家公子却在里面,他这算作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吗。
“你是何人,不知君家重地不可入内吗!”君竹抬高声调,试图涨涨气势。
涟琴目光幽幽地看着君竹平摊双手拦住马车去路,朱唇轻启:“我家小姐千里迢迢从远方而来,只望拜访君公子一二。”
君竹捋了捋思绪,准备再次警告楚清歌几人莫要再向前,却只感觉一道强劲的内力袭来,顿时喉头一塞,说不出话来了。想抬头辨别内力来源之处,却发现身子亦是动弹不得了。
涟琴微微抿唇,只见墨奴将本是搂着的有些怪异的剑别在腰间,轻轻跳下马车,抬手撩开马车车帘,掀开车帘一角,面无表情却不难看出眼带恭敬,“小姐,请。”
半响,里面才传出衣物拂动的声音,细微的风刮过,楚清歌便已身处马车外。
“废话那么多还是不让进去,何必浪费时间。”
墨奴冷冷的声音传来。
涟琴头撇过一边,她和墨奴就像冤家,素来不和,偏巧出门在外小姐又喜欢带着两个人,她不得不忍。
而君竹心里早已是层涛浪涌,他武功不差,可是墨奴何时出的手他竟也是丝毫未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差距?
差以毫分,缪至千里。
恒古不变的强者与弱者的差别。
倒是楚清歌经过君竹身旁时顿了顿脚步,“你看门看得不错。”
墨奴和涟琴对望一眼,依着楚清歌那懒性子,肯费神跟这君竹说上句话已经是极限,这竟又开口了。
墨奴看了一眼涟琴,二人虽向来水火不容,可是毕竟都是楚清歌的属下,也不可能窝里掐,一个眼神便是明白对方何意,随即,二人跟随楚清歌身后而行。
楚清歌怀里的球球亦是如她的主人一般懒散,自钻进楚清歌怀里就未再睁开过眼。楚清歌懒懒抬眸看了看动弹不得的君竹,浅笑安然,“还是安静的美男子比较赏心悦目。”
身后的涟琴不禁抽了抽嘴角,自家小姐这张嘴……还真是哪里有痛戳哪里。
墨奴经过君竹身旁时随手又在他左肩点了一下,“多有得罪。”
君竹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本就已动弹不得,言语不得,如今更是不知被墨奴点了哪个穴位,双目所见一片漆黑,双耳更是如失聪一般听不到任何声响。
涟琴微微蹙眉,墨奴此举无非是避免君竹将几人行装身手牢记,给小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他都已看过我等,此时此举,并无多大用处。”
“你以为那人脑子有多好使。”墨奴冷峻的面容浮现一抹不屑。
“……”涟琴不得不承认,墨奴这嘴巴毒,跟楚清歌不相上下!
“原来如此。”
眼看涟琴与墨奴二人间的气氛将要僵硬对峙,楚清歌不缓不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