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人?”陌生的情绪立刻消失了,“抬什么人啊?”
顺着元声指的方向一看,谢玖看到不远处,满头是汗的小师弟纪泰正在跑来中。
元声闲闲的靠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澜尧的衣服在他身上略微偏大了一点儿,下摆显得有些长,在山林的微风中徐徐的摆动着。
谢玖在原地疑惑了半天,直到纪泰跑到跟前,一边擦汗一边问:“谢玖师姐,师父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鬼君呢?鬼君殿下已经离开了吗?”
几个问题问的谢玖心虚不已,她也终于弄懂了元声的意思,把鬼君伤成这副模样,自然要把他搬运到九度山顶找狐晚疗伤去,即使用不着疗伤,这精神损失费到底要怎么算,也得等鬼君醒了再协商啊。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是一时冲动,惹下了可能毁灭整个九度山、要是发展下去可能是鬼界和仙界的大劫难、甚至可能是三界浩劫这种程度的大事件,谢玖的冷汗开始豆子一样的往下落。她觉得,她现在要不要哭一下,哭一下变小了,师父也许会多点儿同情心,饶过她这次……可是,要是师父不饶她,她变小了,就不方便逃跑了……
思来想去,内心极度挣扎。在元声笑嘻嘻的催促下,谢玖一横心,只好内心忐忑的帮着小师弟一起把澜尧抬上了山。
狐晚正在优哉游哉的品着他从水银那里弄来的果木茶。
茶水的颜色并不是一般的浅青或者微微发黄的月光色,他对着夜里那点儿亮光比了半天,似乎、好像、也许,茶的颜色是红的?
今夜的月盘很大,九度山顶,月色盈盈,仿佛月就挂在山的背景里,比凡间看起来的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倍。
这样的情境下,如果对月小酌一杯,一定会是一件很畅快的事。举杯邀明月,可惜杯盏中的不是酒却是茶水,狐晚有点儿泄气。
九度山上的月,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能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少,除了现在他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狐晚记得很清楚,焰空极端嗜酒,但是怎么喝都没见她醉过。不过也可能是,狐晚他自己太容易醉了,醉了以后就不知道焰空到底最后有没有醉了。
一股悲凉忽然从心底缓缓升起来,千万年的岁月沉淀下来的,除了厚重淡定,也有隐匿着的悲伤。而身后的月永远无知无觉,东升西落,静静俯视人间所有的起落和悲喜。
对月举杯,却并没有邀明月之心。狐晚正在出神,闹闹哄哄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他转身,不出所料的看到一群人正在往这边走。他眼神好,仔细辨认了一下,更不出所料的看到,一脸“我闯了祸”表情的谢玖、一左一右带着“太好了又有热闹看了”表情的樱锁雨末,眉头紧锁一脸苦大仇深“这次你们真是太过分了”的大徒弟朱桓,磨磨唧唧跟在后面一边擦汗“呜呜千万不要连累我啊”的年纪最小的弟子纪泰……还有……狐晚忽然眯了下眼睛。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接着,他确定自己是看错了。
那人边走边笑着跟旁边的谢玖说了什么,换来旁边樱锁一记白眼,他也不在意,面上的懒散表情一丝不变。看仔细一些,会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而且脚步轻浮,一股纨绔子弟的吊儿郎当儿样。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狐晚想了一下后就恍然大悟了,是了,难怪长得这么像……这人不就是先前小十九嫁的那一位王爷嘛!
他来做什么啊……
狐晚皱了下眉头,不是听说是澜尧那个小屁孩又来闹事了吗?难道是谎报军情?
不管怎么说,看来自己的那片枫叶林没事儿,狐晚心情一松,接着看到纪泰和谢玖似乎是抬着什么东西——礼物?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狐晚眉开眼笑,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等着那一群人上山。
等到这一群人真的上来了,狐晚看清形势,才悔不当初,可惜,已经晚了。
他的小十九哭花了一张脸:“师父。”
狐晚心道:你叫也没用……
绕着澜尧转了一圈,摸摸额头把把脉,发现澜尧只是昏了过去。
成,没死就行。
但是……醒过来了也不好办啊……
想了想,决定保险一点,狐晚顺手抄起自己茶盅砸了上去。
昏迷中的澜尧死了一般的完全无知无觉,倒是谢玖替他尖叫了一声。
“九度山上他们是上不来。”狐晚瞪了谢玖一眼,“但是你们在山下的事情,恐怕已经有小鬼去给鬼族通风报信了,用不了多久,怕是鬼族会来围攻九度山抢回他们的王。”
“那干脆把他丢到山下面去算了。”樱锁肩上的细骨纸伞转的飞快,不知死活的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建议道。
狐晚改瞪她:“那他要是醒了,不是要带头来找咱们麻烦吗?”
“那怎么办?”樱锁肩上的纸伞停了下来。中间夹杂着谢玖一句假哭,嘤嘤,师父我知道错了……
狐晚摸摸下巴:“不如这样,把他留在九度山顶,就当个人质,对外说是养伤,有他在,谅鬼族也不敢轻举妄动……阿泰啊……”纪泰闻言,一个激灵,狐晚笑眯眯的望着他,“你就负责每天敲他一木鱼,记着,力道要把握好,不能真伤了鬼君搁下,但也不能让他醒了。”
“这……是。”纪泰欲哭无泪,都欺负他啊,每次有烫手山芋的任务,必然会落到他头上。
樱锁雨末对看一眼,虽然这办法的确很符合狐晚的风格,但这个,总觉得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
不过他们也没往心里去,反正都这么多年了,九度山在狐晚的领导下,也就是这么不靠谱的过来的。
真正忧心忡忡的,大概只有身为大师兄的朱桓一人。
要不是一旁的元声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了朱桓的话,大概一次长篇大论是逃不过的了。
狐晚看向元声的视线里忽然多了些了然,果然不是那个人……那座移动冰山,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笑声。
第一次近距离的打量对方,却发现说话间的五官变化里,仍旧有些那个人的痕迹。心里忽然多了些恼火,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一个问题忽然在脑子里闪过,为什么……偏偏是谢玖……
“师父啊……”狐晚正想着,谢玖怯生生的开口了,“我觉得这样做……好像不太好……”
她自然不可能知道狐晚此刻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她不安的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澜尧,转回神来发现狐晚愣怔的盯着的不是地上的澜尧也不是出声的自己,而是元声。
那眼神和狐晚平时笑容满面一脸温良无害中忽然灵光一闪般的小奸诈很是不同,谢玖这才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先前,太过担心自己闯下的打晕澜尧的那个祸,反而忘了这个。
这种时候让狐晚第一次和元声正式见面,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场合啊!
元声倒是很安然,仿佛狐晚这样的神情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有避开狐晚的视线,甚至对他轻轻一笑。
狐晚的目光淡淡的,也是一笑。
月光清凌凌的转在两个人的瞳孔里,一时之间,无言,却仿佛千言万语已经说尽了。
师傅……发现狐晚不理自己,谢玖只好可怜兮兮的又唤了一声。
狐晚的手指在琵琶上拨了一下:“小十九,既然祸事是你惹出来的,这些天照顾鬼君的任务,就交给你负责了。朱桓,你立刻写封诚恳的道歉信去给十殿阎罗。雨末樱锁,你们俩去山下守着,防止那些小鬼们闹事。”
狐晚难得的严肃一次,不过正因为稀少,每次他严肃的时候,效果都不错,众人各自领命,没有什么异议,散去了。
只剩下元声和狐晚。
谢玖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舍不得走?”樱锁看她神色担忧,打趣道。
谢玖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她是舍不得走,可是她一贯直觉很准,而现在她就有一种感觉,此刻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容不得其他人在场似的。
她一步三回头的望了又望,直到狐晚和元声忽然同时回头,“阿玖,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十九,你先走,他一会儿就去找你。”
动作同步,声音也同步,更不用说两张脸上那疑似一模一样的眯眯眼笑。
一般来说,当狐晚笑得特别灿烂时,必然是有什么小算盘了。一般来说,当元声笑得格外欢腾时,一定没什么好事。所以当这两个人一起笑了,其惊悚效果不亚于山崩地裂,谢玖的留恋一扫而空,转身就赶紧开溜逃命去了。
等把澜尧安顿好了,天已经大亮了。九度山顶的房屋除了最大的素问堂,其他的都是漏风又漏雨的小茅草屋。小师弟纪泰在露天的“外屋”给澜尧温着药,谢玖就在“里屋”的“窗”边托着下巴发着呆。
谢玖记得小时候师父教他们识字学文章时,讲起过凡间的女子等待外出未归家的夫君时,常常整夜整夜的数着更漏,一滴一滴,时光用看得见的方式慢慢流逝。一滴一滴的数着,数着这分别的日子里的每一个点点滴滴。细水般的年华,每一滴都放在掌中细细斟酌,到那人归来,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水这样慢慢的从指间流走了。
每次想起这个画面,谢玖心里都有些向往。那是一种平凡至极的美好和幸福,等待着的女子姣好的侧颜渐渐在时光中伛偻苍白,可那个等待的姿势,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等待,果然是比较适合夜晚的。深夜中,仿佛思念的情绪也会被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