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耶识正深深弯腰,几乎将上半身都伸进水井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下放的火折子,火折子在接近水面二尺的地方,原本略显暗红的灰烬陡然增强为橘黄的暗火,证明了刚才铅坠试探的结果——此处水井壁上有流动的空气,也就是说,这里和毋宕府邸的水井一样,井壁有暗道。巨大的惊喜瞬间袭上阿拉耶识心头,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很快就可以逃出生天!她被狂喜笼罩,还未来得及收回下埋的腰肢,忽然一道明晃晃的银光挟带绝大的力道横空而至锁住她的纤腰,整个人从井口冲天而起,凌空打了几个转落入一个牢固如铁箍般的怀抱。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她的身体被牢牢圈住无法动弹,只能瞪着一双发懵的翦水秋瞳,不知所措地看着紧紧圈住自己的人——是秦皇嬴少苍,阿拉耶识这回是真蒙了。
她已经很小心地拿捏时间了,最多在织造局和浣衣局逗留了二刻钟,这个时间太后那边的千秋寿诞的乞巧比赛才刚开始吧,为何身为“孝子”皇帝的嬴少苍这么早就离席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偷摸着一点点地往自己的手心里挽被扯断的线头。
最初的惊吓和懵懂后,她的眼神是惊惶的。
不仅是害怕水井密道暴露,眼前嬴少苍的面部也扭曲得可怕,三团滴血火云纹呼之欲出,鼎鼎大名的六合宫魔星濒临狂暴边缘。
“阿拉耶识,做朕的皇后就这么委屈你?委屈到宁可去死也不和朕做夫妻?”嬴少苍咬牙切齿的声音如同地狱里发出的质问,令人胆寒。
阿拉耶识的羽睫忽闪几下,本以为被嬴少苍撞破了秘密而面如死灰的人,立刻豁然——嬴少苍以为自己要跳井寻死来抗婚,他并未发现异常。然而,身为帝王的他,怎会忍受被女人再三挑衅尊严,看情形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我我我,我没有寻死……”好不容易找到密道,如果此时不提自己开脱辩解,不仅性命堪忧,一番谋划也付诸东流。可是越着急,舌头就跟打结一样,饶是她冰雪聪明,也很难交代清楚自己为何在这里出现。
嬴少苍的表情冷酷冰冷。“阿拉耶识,朕真想现在就把你扔进井里,可朕才不会让你如愿。朕要让你生不如死,信不信朕能把你做成活死灵,徒留你的驱壳容貌,人却是行尸走肉!”
这回轮到阿拉耶识震惊了,她的粉唇微张,眼神惊愕中带着氤氲水汽,楚楚可怜。
她勉强指了指织造局,努力吐出一句话:“我来取衣服的图样……奈丽要照我身上的样子做衣服,我不愿意她穿得和我一样……呃,你知道的,她第一次见我就想抢我和袭人的衣服。”她说完后捋了捋衣服领子,不经意间漏出玉雪脖颈上已经变得很淡的红痕——嬴少苍在那夜留在她身上的重重吻痕之一。
阿拉耶识穿着越南奥戴旗袍,高领、收腰、高叉、窄袖,粉色的开叉外袍下露出玫瑰色的内裙,身材窈窕婀娜,衬着温婉文雅的倭堕髻,格外慵懒诱人,像支小羽毛挠在嬴少苍的心肝深处,奇痒无比。偏生阿拉耶识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在他怀中扭来动去力图让他看清楚自己所穿衣服,不经意将自己女儿情态展露无遗。
嬴少苍恶狠狠的双眼微眯,刹那间失神,铁箍般的怀抱逐渐松开。
阿拉耶识悄悄松口气,可是下一个瞬间,她被彻底卷裹入怀抱,男人开始疯狂地在她脖子上啃咬吮吸。她大惊失色,企图推开对方反而让怀抱更紧密,他的鼻子、口唇抵在她的下颚上,她只能艰难地转动脑袋,徒劳地挣扎。
“嬴少苍,你疯了,你放开我!”
她大声呵斥,反而激发对方本能。嬴少苍突然舍了脖子,以吻堵住了她的口,在她张口欲呼的那刻,灵巧地夺取她的舌头,继而攻城掠地,压榨她身体里每一口喘息。
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她不是第一次尝到嬴少苍的吻。以前的吻带着怜爱与欢欣,还有一丝丝逗弄,浅尝辄止。
这次的吻狂野、粗暴,带着赤裸裸的渴求,夹杂着男人喉咙里沉沦的低鸣,他的身体紧贴着她,****的硬物如危险的匕首抵在她柔软的腰腹间。
此刻的阿拉耶识格外无力,因为失了先手,她毫无摆脱困境的办法,不由自主发出抗议的呜咽,被嬴少苍全数吞下。她颤抖着,既不敢动也无法控制住身体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嬴少苍松开了她,将她轻轻抱起来,眼中恨意未消:“你没有心。朕肯定是遭了天谴,上天才会派你来折磨朕。”
阿拉耶识:“……”
“你只对朕没有心。就因为朕有过木皇后和奈丽?”嬴少苍的语气变得无奈、自嘲,“朕这三十年都活在算计里,要么算计人,要么被人算计。木皇后是允燹那帮人提出的登基条件,奈丽是王敖、蒙灌和母亲的安排。朕想要重振秦国,就必须得跟他们妥协。女人算得了什么?可是,为什么教你从天而降挡了朕的道儿?天下有谁敢教训朕?第一次我没有杀你。你进宫讲学惑乱后宫,我还是放过你。你被李文吉打伤、被萨满俘获,你与巫皋斗法,朕一力卫护。你恃宠而骄,目无国法,朕不仅不治罪,还欢喜得紧。你说我这皇帝是不是当傻了?如果这个傻子告诉你,留下奈丽另有苦衷,你会不会相信?”
嬴少苍这段话一气呵成,其中酸楚足令任何一位女子动容,何况他是至高无上的秦皇。如果不是阿拉耶识超理智的个性以及对于虚妄色戒的警惕,她自认确实无心。她不是不感动,只是她有情感洁癖,不能接受嬴少苍的权力与联姻的置换把戏。
她是那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一开始被她看穿和质疑的人,到末尾都不能得到欢心。
她怀疑钜子嬴归尘,对他的偏见直到他为她死去的那天才解除。
嬴少苍?可能就算他为她死了,她也很难爱上他吧。
佛教把这样纠结的关系称作业缘。
嬴少苍的责问让阿拉耶识无法回答。业缘这种事,怎么解释得清楚呢?徒增怨恨罢了。
若嬴少苍是在柏素云的心理咨询室,他的心防脆弱,她会明白此刻是以同理心来抚慰对方的时候,任何刺激他的言语和行为都会严重破坏咨访关系。阿拉耶识心想,密道十有八九在浣衣局的井里,下一步该为出逃做准备,决不能在这个当口与嬴少苍翻脸。可能他对自己确实有几分真情,可爱情不是感动,自己与他,与这里的一切都要尽快切割,对双方都好。就一次,最后一次对嬴少苍演戏。
阿拉耶识伸出双手勾住嬴少苍的脖子,好让自己能抬起上身与他对话:“我不是没有心,我真的考虑过嫁给你的事情,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中国人,国法规定一夫一妻,我们女人和男人完全平等,夫妻都要出去挣钱养家糊口,男人能当官,女人也能,甚至是当女王。我不可能与其他女人分享丈夫,我要的是二人世界。我要普通平静的小家庭,可你们都在做大事,忙着打仗、当皇帝。中土也许需要统一,需要盛世明君,可这些和我没关系——我不过是个过路的,你们这样拉着、拽着我,什么公主、国师的头衔我都不需要,我想你放我回家……”
她委屈的眼泪在打转,柔美的嘴唇因为激动而微颤,春山黛眉被哀怨压垮,更惹人爱怜。嬴少苍久久地凝视她,紧绷的脸逐渐放松,戾气与柔情在眼中交织。
“你回不去的,阿拉耶识。快十年了,再如何折腾还回到六合宫,你不觉得这就是缘分么。如果你再来一次渡劫,那是天意,朕认了。可你在官道上教训朕那刻起,你就注定是我六合宫的长客。客随主便,朕这辈子都不会放你回家,嫁都嫁了,就别想回娘家了。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因为当了皇帝就可以到其他国家去抢女人!”嬴少苍一边说一边将她放下来,扶她站好后还体贴地帮她整理了耳边抖散的鬓发,然后双手扶住她左右肩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朕非好色之徒,若不曾遇见你,虽拥三宫六院却一无牵挂。你背叛了朕也成就过朕,现在朕也不计较了,只要你好好的陪着朕,朕一定与你白头到老,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至于奈丽的事情,朕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前面霸道耍横的话也就罢了,唯有听见嬴少苍要与奈丽摊牌让阿拉耶识吓一跳,连忙摆手澄清:“不用,不用,千万不要赶奈丽回南蛮。我引出的事端已经太多了,再因为奈丽的事闹得两国交恶,就更坐实了我和妲己一样的妖后名声。千秋节是我提议的,目的就是缓和与她的关系,你不要插手好不好?”
嬴少苍狐疑地看着她:“真心话?可你刚才还想跳井——”
眼前就是太后的延禧宫,众多宫人、郎卫环侍左右,阿拉耶识怕他发狠的话传到奈丽耳中坏了大事,急得一手捂住他的嘴,连撒娇带嗔怒道:“人家不是要跳井,是走热了想打水喝!不信你看袭人手上捧的盒子,里面装的就是我为了赛巧做的巧饽饽!”
“是么?”嬴少苍挑起一侧邪魅的长眉,似笑非笑,“你做的巧饽饽,太后定然喜爱,朕得尝尝。”
袭人在旁知机,朝嬴少苍奉上苇编盒子。嬴少苍笑而挥退袭人,转身牵了阿拉耶识的手进延禧宫。才走得三步,蓦然回头,对史广汉吩咐道:“马上把宫里所有的水井全都铸上铜盖锁好,浣衣局的水井封好,浇死了。”
阿拉耶识顿觉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有点想哭,可是怎么又有点想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