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六合宫迎来新的女主人之故,时令进入八月后,一直沉寂凝重的六合宫内金桂飘香,雪白、金黄的秋菊成簇成片,把宫墙内装扮得比春天还要宜人,一切都欣欣向荣。蒙太后被从康苑接回来后,正巧赶上自己的五十寿诞,也在八月举办。六合宫算是双喜临门,毓秀美人奈丽向秦皇与皇后请表,在六合宫举办千秋节给太后祝寿,帝后同时准奏。秦皇命皇后阿拉耶识主持千秋节,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指导奈丽代为操办。
千秋节的内容全部出自阿拉耶识的策划,她退居幕后,将奈丽推向前台。她这么做的意图很明白,就是向世人传达秦国皇后与南蛮公主相处和谐,已并肩携手。奈丽虽然是南蛮公主嫁过来的,但是与秦国贵族格格不入。阿拉耶识虽然也是外国来的异类,但其神秘的术法、惊人的智慧、无双的美貌,乃至与各国皇室、权贵暧昧的渊源,让她一直像天上的明月般瞩目,贵妇们对其又惧又羡,私下称妖女,面上却争相巴结。两女所受待遇亦是截然不同,阿拉耶识为了拉拢奈丽和妮娜为其做事,索性公开做了奈丽后台。
经两年前秦皇裁撤后宫后,偌大的六合宫目前只有三位女主子:阿拉耶识、奈丽和蒙太后。宫女一百五十名,伺候秦皇、皇后和太后的各二十名,伺候奈丽与皇子、公主的各十名,浣衣局、织造局宫女共五十名;黄门亦是百人之数,另有郎卫、杂役若干。这样的人口规模虽然比起冉闵的卫宫还是翻了三倍,然而放眼汉国、楚国、燕国的后宫,仍然寥落得很。阿拉耶识准备大事兴办千秋节,主旨就是喜庆、热闹、祈福。秦汉时期尚未有中秋节,但民间女子有拜月的喜好。阿拉耶识便将乞巧节、中秋拜月和赏桂花、秋菊结合起来,设计了长达半月的一系列活动。
她先下了道皇后懿旨,说明后宫和谐安稳是国运昌盛根基,六合宫须重振人心,帝后应与宫人同乐,上下一心,为国祈福。嬴少苍自然乐见阿拉耶识履行皇后的职司,二话不说便同意其全部安排。于是,接下来的半月中,宫内新鲜事不断。毓秀美人率领宫女在各个宫苑 里采摘桂花和菊花酿酒。此酒名为“桂花仙酿”,其做法新奇有趣,将桂花与水果等酿的新酒密封后封坛,挑选宫中有仙灵之气的大树树底埋下,埋的时候还有一套降神的仪轨,除了当值的宫人外,其他人全部到场参与。桂花仙酿一共埋了十八处,奈丽甚至请来了太常寺的老奉常来做仪轨祭酒,就连嬴少苍也不得不出面参加。然而,作为桂花仙酿传授者的皇后阿拉耶识却只参加了第一次,她遣人向嬴少苍告病,说是上次梦魇后身体始终酸痛难耐,精力也不济,总是头昏眼花的,实在不能胜任,只能托奈丽操办。嬴少苍接到阿拉耶识手书的告假文后,非但不怪她怠慢不孝,反而情绪甚佳,回信让她安心调养身体,埋仙酒等事宜由他亲自出面主持,太后那里,他自会去说。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阿拉耶识暗中得意。奈丽与嬴少苍一天参加两次埋酒,算是她履行承诺,制造机会让奈丽勾搭嬴少苍了吧。当然,她精心策划的千秋节怎能不充分利用呢?卖酒的时候,六合宫的各个宫殿几乎全是空的,她正好能潜入其中查探墨家密道线索。身为皇后,在宫中一举一动都有大批人看着,去任何地方都有不下于十人的随从,况且她身份尊贵,很多地方不适合皇后出现,比如浣衣局、永巷、黄门居住的宿房等地方。墨家密道究竟在六合宫的何处,这颇令她费了一番心思。
毋宕当初帮秦宫选址时就考虑过将自家府邸的密道与秦宫相通,只是阿拉耶识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动用秦宫密道出逃。偌大的六合宫,密道出口会设在什么地方呢?
她推测,密道既然是毋宕设计,那就绝不会设在皇帝和后妃所居的宫殿处,那样极易被发现。她假设毋宕设计密道是为了日后潜入秦宫作乱所用,那么首先潜入的必然是小股精英,精英进入防范森严的秦宫后,首要的是隐形。隐形的最好方式自然是化妆成秦宫宫人或郎卫,当装扮郎卫被识破的风险太大,最好的就是扮作黄门太监和宫女。
寻找密道的大致地点有了,但她却不知秦宫密道出口长什么样。她总是忍不住把以前盗墓电影的密道设计套在六合宫上,却发现根本套不上——六合宫鼎盛的时候有二千宫人,宫殿里里外外隔一年整饬一次,地面、墙壁都维修保养得极好,密道不太可能在室内。可是,宫殿外的区域就太广阔了,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在梦魇之症发作后沐浴时,忽然想起巫殿地下有一眼嬴少苍专用的温泉,与老阴山浩陵中钜子用过的温泉同属一条水脉。这令她忽然生出疑窦:秦都宣化虽是靠近蒙古的北方城市,水脉却很发达,以前举办跑马大会的金莲川大小海子星罗棋布。在六合宫里,既有温泉又有冰凉的液池,而在毋宕老宅中的池子,水却是常温的。同一座城市里,有三种不同温度的水,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人们说液池的水是雪山融化的水,阿拉耶识却认为是地下水,因为秦国大旱那年周围河流全部干涸,而液池的水位没有变化,六合宫的水反而还供给缺水的大臣使用。温泉的水肯定是被岩浆温暖的地下水,说明宣化附近有地壳薄弱的地方,可是,在地壳薄弱的地方还能涌出冰凉沁骨的液池水吗?阿拉耶识怎么推向,都觉得有违背常理的地方,但她是实干派,决定要把六合宫内七口井一一探个究竟。
皇帝的承天殿和皇后的仪兰宫都没有水井,所用的水全部由水车从宣化上方的雪泉中拉来。太后和其他后宫嫔妃的宫室、宫女所居之处共有四口井,其他三口在黄门和郎卫所居之地。正是为了查探这些水井,阿拉耶识才策划了千秋节,目的就是为了调开所有人,方便她寻找密道线索。
为了最大限度地让六合宫所有人参与千秋节,她还让奈丽把南蛮人的“上刀山”、“下火海”的传统武士表演节目都加进贺寿节目里。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巫殿的巫武们过节去,剩下把守大门的两个郎卫轻而易举就被她的瞬间催眠术放到。
之所以结合各种元素把千秋节拉到大半个月那么长,也是阿拉耶识需要挨个探井之故。她用铅坠下垂的钟摆弧度来敲击井壁,放油灯吊到井底看是否有流动的空气扰动火焰。因为毋宕的人最可能假扮黄门,她最初把希望寄托到黄门太监的宿房,但是一无所获。今晚是蒙太后寿诞日,也是阿拉耶识设计的“乞巧”竞赛之期,宫女们全都要在这一天献上自己所做的小件物品,比赛谁更心灵手巧,拔得头筹者将获得蒙太后和皇后封赏。今晚,浣衣局和织造局的宫女们都会排队向蒙太后献上亲手做的小东西,要么是衣饰,要么是消遣的小玩意儿,要么是蒸的巧馍馍。浣衣局和织造局的井是阿拉耶识查探的最后一口,如果再没有收获,她的出逃计划就得另想办法。
申牌十分,宫女们就在太后的排着队延禧宫等候觐见。因今晚是蒙太后寿诞,阿拉耶识必须出席,她先派更加机敏善言的紫蕊去蒙太后跟前拖延时间,自己则想办法绕开其他宫宫女,匆匆赶到织造局。袭人与她同行,此刻按照她的吩咐站在织造局门口,手中捧着一个苇编大盒子。她不知阿拉耶识去织造局做什么,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师尊不按常理行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申时过半,忽然秦皇嬴少苍在宫内四处打转,老远看见阿拉耶识的“跟班”袭人站在织造局门口,立时大步流星飞纵而至,面如寒霜,沉似秋水,阴森森追问皇后去向。袭人只当阿拉耶识误了蒙太后庆生的吉时,嬴少苍赶来问罪,不由暗暗叫苦。她指指里面,示意阿拉耶识的去向,“皇后命妾身在此等候,想是去看织造局做的秋衣。”
“皇后去了多久?”
“二刻有余。”
嬴少苍二话不说,直往织造局里闯。织造局里人影全无,他这才想起织造局宫女全都在延禧宫乞巧,阿拉耶识挑这个时候来于理不合。果然,寻遍织造局也未见人,嬴少苍的火气腾腾往上窜。
“这个死丫头去哪里了?该不会又偷跑了吧?”嬴少苍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已开始发慌。以他对阿拉耶识的了解,这是极可能的事情。嬴少苍运起轻身功法,飞快地在织造局逡巡,突然,一道半掩的月亮拱门映入眼帘。他停下来,略一打量,便认出拱门那边原是宫中杂役和低等黄门所居之地,因二年前裁撤宫人,杂役和黄门也被清退好些,房舍便挪出充当浣衣局了。
嬴少苍再不迟疑,飞身站在浣衣局和织造局之间的宫墙上张望,只看了一眼,便唬得他心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