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冉闵预料,燕王慕容儁自相助石祈重创飞龙军、入侵山东以来,野心急遽膨胀,等到刘显窝里反除掉石祈,羯胡人的势力已经彻底式微后,他迫不及待地举行了称帝大典。雪漫被封为皇后,燕国各功勋官贵跟着拔高了登基,还在大棘城举办了一旬的演武活动,发掘武将人才。
燕国做了戎秦近四十年的附属国,公然脱离其势力称帝,无疑狠狠扇了秦国一记耳光,此奇耻大辱令戎秦上至朝堂下旨黎民百姓全都愤慨之极。犬戎人本就崇尚武力与征服,相比前秦遗族的文官们反应大得多,纷纷上书请命征伐燕国。以蒙灌为首的华夏官吏面上虽然克制,实际内部人心惶惶,既对燕国感到不满又充满恐慌,在出兵一事上分为支持与静观两派。丞相蒙灌的日子亦是难过,无它,全因秦皇嬴少苍在一年半以来全在老阴山浩陵闭关,以信王嬴允直为监国,将政务与军务分托给丞相蒙灌和太尉允燹,两耳不闻天下事,做了万人耻笑的“缩头乌龟”。然而这只“缩头乌龟”虽然闭而不出,但其坚固的防御措施却使其帝位牢不可破,觊觎皇位的犬戎皇族啃它的龟壳不动。嬴允直名为监国,实际作用是抓牢皇城宣化及六合宫的防卫,包括运用嬴少苍的暗卫和巫武力量将皇城中官员府邸全部监控于其中。自从津台南蛮巫师失控惹事后,嬴少苍早将他们全部迁到老阴山皇陵内雪藏,可以说,想打皇陵的主意就是自找倒霉。因为秦皇嬴少苍闭关前将这两大防卫体系布置妥当,就算犬戎人兵权在握也不敢轻举妄动,嬴少苍的皇帝位置坐得稳稳的。中常侍孙博平是嬴少苍的法家的师叔,又是其智囊近臣,在这一年半中主要担任嬴少苍的使者,私下对嬴允直、蒙灌传达他的皇命。
燕王慕容儁称帝的消息传到老阴山浩陵,孙博平以为等待他的是嬴少苍的万丈怒火,谁知奏折递进去后半晌,嬴少苍才施施然从浩陵卫宫出来。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俊美邪魅的脸上的阴气更重一重,眉心和两侧颧骨的火云纹越加鲜明突出,在不见天日的白森森皮肤的衬托下,隐隐然有光晕流动,犹如实质,其人仿佛地底冒出的勾魂阎罗。孙博平的心脏咚咚地跳着,虽然嬴少苍是他从小教导和看护的晚辈,但他早已看不清这位帝王的心思,每件一次面,就觉得压力更增一层,说话举止越发谨慎起来,不敢有丝毫托大之举。
孙博平上前行了跪拜之礼,嬴少苍挥挥黑色大袖示意他起来说话。
“陛下,太尉允燹和僖王嬴长平他们请战出兵的呼声很高,目前军心躁动,华夏一脉也分为主战和静观两派,也是主战的占了多数。蒙相正瞪着陛下旨意。”
“孙卿,你和蒙相的意思如何?”嬴少苍未反问来代替回答。
孙博平常年随侍嬴少苍,很清楚这位主子的个性精明自负、冷酷狂暴,容不得任何反对势力,收拾慕容儁是早晚的事,只是他蛰伏一年半的目的尚未达到,恐怕不会如主战派的意。他稍加忖度后答道:“蒙相以为民心不可违,有意顺势而为。臣以为慕容儁在这个时节称帝必是有所依仗,若是出兵讨伐须得有所提防。”
嬴少苍鲜红似血的嘴唇勾起一抹阴邪的笑容,看得孙博平胆战心惊:“传朕的旨意,令僖王嬴长平为讨逆将军,木沢为先锋,领兵五万讨伐逆贼慕容儁。”
孙博平半低的头慢慢抬起,内心的震惊难以言表。阿拉耶识脱秦去赵铺就了嬴少苍一连串的屈辱史,外人皆以为嬴少苍受打击过大,心志颓废躲在皇陵内逃避,只有孙博平、嬴允直等少数心腹知道他执着于南蛮秘法死灵术,成日与死尸秘药为伍,近几月来已有所突破。每次见嬴少苍,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死气与阴气萦绕周身,令接近之人伸出蚀骨的寒意。正是猜测嬴少苍突破在即,孙博平才不敢妄言进攻与否。他本以为嬴少苍会再忍耐一段时间,但明显猜错了。只是孙博平又生出疑问,既然讨伐燕国,为何不派自己一方的卓成虎或任阶子将军出征,反倒要任用犬戎武将,岂不是如了僖王意,让其有空子可钻吗?
嬴少苍对孙博平的疑问置之不理,交给他一卷信简令其亲自交到嬴允直手中,然后摆手让他退下。孙博平手捧信简欲言又止,嬴少苍见状似有不悦,他知皇帝心意已决,咬咬牙退出卫宫。
冷冷地目视孙博平离开,嬴少苍扭头进入身后密室,转过一道弯折的内廊,进入一座光华大盛的阔大殿堂,里面陈列了百十具****男尸,数十名南蛮巫师手捧药瓶在尸体身边涂抹。嬴少苍进入殿堂后,里面忙碌的人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井然有序地忙碌试药。嬴少苍静默地看了一会儿,高挺的身躯突然瑟缩,他以手扪住口鼻,再将手摊开来看,口鼻和掌心均是紫黑血液。他毒毒地盯着手掌心,面容扭曲狞恶,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压抑了胸中剔骨剜心般的痛楚。
“陛下?”近侍蒋青担心地提醒嬴少苍,他口鼻中流出的是毒血,为了最快速地找准死灵术的配方,嬴少苍不惜亲身试药以找药物配伍的差异,自己也无数次中毒,然后解毒,在中毒,完全不把尊贵的天子龙体当回事。蒋青看在眼里,忧在心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嬴少苍的心情。自从阿拉耶识下嫁冉闵后,嬴少苍就开始亲身试药,常常因巫师们无法及时解毒而备受折磨,每一次他都熬过来了,但身体的损伤凶猛,形销骨立如幽鬼。
嬴少苍用一方洁白丝帕拭去毒血,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吩咐蒋青点齐暗卫人马,作好准备出皇陵。蒋青闻言下意识立正身体,刚毅的脸上无比激动热烈,隐忍一载半,陛下终于要出关了。这天下,终归还是秦国的。
讨伐燕国的圣旨下达后,戎秦武官们摩拳擦掌,恨不得亲身上阵杀敌,无数渴望建功立业的普通将士对不能随僖王嬴长平出征而懊丧。这几日讨逆将军嬴长平从先前为出兵奔走高呼的角色变得沉静低调,先锋木沢却在同僚中出尽风头。出征的筹备收尾时,他才得空往叔叔木滑笥家中去辞行。太尉允燹也在木滑笥府中等候木沢,木沢虽感惊讶却也没有多想,犬戎武官均以皇叔允燹为首,自己出征他亲来过问再正常不过。
木沢是犬戎武将中年轻一辈的突出人物,悍勇忠诚、智勇双全,可惜临敌经验不够,这次出征是个历练的好机会,未来将是己方得力助手。允燹详细询问了木沢大军整备情况,鼓励木沢奋勇杀敌,务必狠狠打杀鲜卑人的威风,立下军功。得允燹得青眼,木沢当然高兴,不过接下来叔叔木滑笥却要求他将僖王嬴长平的举动密报给他,木沢一时转不过弯来。木滑笥沉下脸,严肃地告诫自己的侄儿,木家忠诚的是犬戎族而非嬴姓之人,此次出征虽是秦皇钦点,但恐嬴长平因私心而懈怠,让鲜卑人钻了空子。卑贱的鲜卑人背主谋逆,犬戎人一定要将其打趴。木沢被叔叔的话说得热血沸腾,犬戎人好战,他早就渴望这一天。他袒露右肩,用腰刀在右臂上割一刀对天盟誓,誓死效忠犬戎皇朝,将鲜卑人杀个落花流水!
在允燹和木滑笥满意的目光下,木沢兴奋地告退。
两人对视一笑,允燹这才笃定地道:“这个老四才能逊于老二和嬴少苍,却也有所企图,若是不盯紧点,怕会坏了大事。慕容儁与冉闵杠上的时候,才是我们出手的良机。胡夏那边,稽粥差不多将冒顿的旧部整合完毕,就等西烈王嬴谷的讯号了。”
“大人,倘若老四真的挫败鲜卑人立下功劳,其人野心就更大,以后不好控制……”
“老弟,你多虑了。嬴少苍比我们更着急收拾他。他这一去恐怕回不来,嬴少苍定会命他攻进燕国境内然后就地戍边。他在东边帮着我们牵制嬴少苍,有何不好?”
木滑笥拍了脑门一巴掌,哈哈大笑,“我愚钝了,还是大人高明,这招顺水推舟消匿隐患,让他们姓嬴的自去争个头破血流,我们从祖庭发端,必定让这中土山河收入我蚩尤后人手里!”
这一切的暗流涌动搅动中土大地。石祈死后,手下的兖州郡守刘启、荆州郡守史乐弘献上城堡归顺楚国霸府。羯赵降臣们全是被冉闵杀胡令震慑,又瞧不上后起的犬戎附属鲜卑人,这才选择楚国,归顺只是权宜之计,立场极不稳定,指不定有了机会便要跳出来作乱。霸府对此亦是心知肚明,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一做,安抚并监视,目的是以降臣为外围屏障,保全楚国自身而已。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西方汉国。邓通、周亚夫等人地位仅次于开国元老周勃、陈平,得天巫教化,牢记休养生息、韬光养晦的国策,以隐忍避免卷入中土的逐鹿之战。胡夏的匈奴异动,两人判断是针对秦皇嬴少苍的布局,在朝堂据理力争,反对对胡夏出兵,算是看准了形势。
如今近臣邓通圣恩极重,随侍汉文帝刘恒形影不离。邓通忠实地履行天巫嘱托,使出浑身解数转移文帝的注意力,不惜以自身为饵,不着官服着天巫的男子服饰,加之其人生得俊秀,乍看颇有几分天巫风貌。汉皇刘恒常常对着邓通发呆,双目迷离眷恋,好几次与邓通同榻而眠,宠爱之盛令人咋舌。邓通知恩图报,护主心切,花大力气培养了一名叫慎儿的绝色美女要献给刘恒,以完全代替天巫潜在的影响。慎儿的发型、衣饰、仪态、言语无一不仿造天巫而作,就连天巫的词曲音韵都学了九成九,每当邓通来探望慎儿的调教成果时,都惊讶于慎儿的美貌,那身段、模样无不与天巫神似,就连他自己都差点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献上慎儿的时机须得讲究,此女的意义便在于转移任何可能刺激刘恒记忆的话题,当秦、燕、卫三国大乱起来的时候,就是慎儿入宫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