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耶识感觉,自从元神降临到虚妄****后,心境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么烦乱过,以前种种归根结底还是担心回去的事,现在心中杂草疯长。“火水未济”卦是易经六十四卦的最后一卦,易经的卦辞也与事物发生发展的阶段与过程相应,“火水未济”就是告诉她以积极心态直面冲击,最后得到解脱。她早该料到面对比逃避痛苦,直到现在她也认为自己做得对,虽然没达到预定目标,但也就这样了。好像所有剩下的日子都只是等待,等待承载秦皇嬴少苍滔天怒火的国书,等待石虎的死亡与皇子夺位大战……还有,等待慈心的伤心控诉,等待雪漫生产的消息……除了等还是等,这过程才刚起头,石闵不过收了两个侍寝的通房丫头,自己就明显地嫉妒了。
我是自恋狂吗?她反复扪心自问,好像有点,但不全是。她想到头疼,尤其夜夜石闵入梦缠绵更让她不可忍受,几乎疯掉。终于有天夜里,再次目睹秀竹桂枝入石闵房中服侍后,阿拉耶识招来董伯,让他悄悄准备车马,她要连夜赶回邺城。董伯措手不及,还想通知石闵被阿拉耶识拦下。
“为何走得如此匆忙,连将军都不知会?”
“不用,襄国是旧都,重臣、世家大族众多,棘奴还须留下与这些人应酬,未雨绸缪,为将来铺路。我们族里事务已经定下方向,剩下的交由族里老人做主即可。”
“可是,只有我们二人路上不安全。”
“拿我的名刺找襄国郡守护送,再有人刺杀我炸死他们,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董伯当了多年管家,察言观色功夫自是到家,他早察觉自从石闵收了秀竹和桂枝后,自家小姐就变得暴躁易怒。他私底下极高兴,说明小姐在乎石闵,这便是有情。他当了几日族长有些感觉,不免托大:“小姐,这些年你自立门户没有得过夫人教诲,高门大户的女子都会亲自为自己夫婿挑选几个随身侍奉的奴婢,一则分担持家辛劳,二来也算是自己的人,省得夫婿和府上婢、姬夹杂不清,生出许多庶出子女反倒要你抚养,伤心又伤人。”
阿拉耶识看着董伯的眼神都不对了,后者图着当家长的痛快,继续规劝自家小姐:“将军年少血气方刚,小姐身子骨娇弱怕也受不住,就让秀竹桂枝先伺候着泄泻火气,等真懂得夫妇之道才不教小姐受委屈……”
“董孑!”阿拉耶识娇颜带煞,破天荒直呼董伯大名,把他吓得不轻:“连秦国皇帝想娶我都得休掉三千后宫佳丽,何况他区区石闵!”
“小姐恕罪,老奴该死,小姐什么身份,怎可依凡俗规矩……”董伯羞惭得垂下头,他旁观者清,见小姐自己把奴婢强推给石闵后又生出烦恼,才用民间规矩疏导于她,偏偏弄巧成拙。
“秀竹桂枝奴婢本就是我在襄国临时使唤的,我在东明观住着便是元星元真的主子,用不着她们,石闵用着合适就自己接回将军府。还有你,以后就跟着石闵吧,我再不用你伺候了。”
董伯惊得扑通跪下,求阿拉耶识收回成命,她坚决不允。东明观是修行处所又不是居家所在,何况她已经十六岁,再也不方便让董伯跟随左右。
夜深人静时,阿拉耶识独自坐在被南蛮巫术弄得有些破败的九马御辇中,等待襄国城门守兵打开城门出城。郡守亲自领兵护送她返回邺城。董伯在秋风抖得像片枯叶,阿拉耶识放下轿帘下令启程,身板挺得端庄正直,眸中漆黑得没有丝毫反光,坚定看着并不存在的前方,发誓回到邺城将死守东明观,足不出户,坐看风云变幻,只在关键时刻给予关键帮助。惟其如此才能六根清净,八方吹不动。
回去的路途十分平顺,石宣石韬相迎于邺城郊外,他们是为敌的亲兄弟,在父皇石虎和天巫面前亦要争个先后高低。南蛮长裙苗袭击车队不久他们便得到消息,当即通令各郡县抓捕南蛮人和奸细,监狱中已经人满为患。石宣和石韬非常聪明地没有问起袭人、紫蕊的去向,他们只需知道,阿拉耶识已和秦国彻底断绝关系留在赵国便已心满意足。更令石宣欣喜的是,石闵也被她抛下了。
兄弟二人先将她接进邺宫见石虎,石虎大大地抚慰了一番,还非常体贴地将东明观所有人赏给她为奴婢。“天巫便在东明观安心住下,毋庸担忧秦国人,朕的八十万骑纵横北方无人可敌。你曾说可在朕的皇子中选出一位法王子弘扬佛法,还请费心教导朕的这些儿子。”石虎殷切地看着阿拉耶识,手却指着石宣和石韬,隐然有在二人中选出一位之意。
阿拉耶识心知肚明,微笑着躬身回答:“太子与秦王都是皇上最得力的儿子,早已轮流决断朝务。只是不知道,若是弘扬佛法,两位皇子又有何方略?”
石宣身为太子第一个发言:“当在我赵国广为修建佛寺庙宇,塑释迦牟尼及菩萨金身,令万民膜拜得受香火,此乃教化民众为先。”
石韬马上反驳:“儿臣以为教化文武百官为先才是究竟之道,百姓贱如蝼蚁何足道哉?应将天巫三日讲学精要制成简册发给百官研读,以后官员考核升迁均添加佛学一项,不怕佛学不兴旺!”
石虎侧目看阿拉耶识,她谦逊道:“太子与秦公所说都很有见地,若要佛学流传,百姓与官员的教化不可偏废。可就目前而言,花费人力物力传播佛学与体恤众生的宗旨不符,还是与民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比什么都好。”她转头对石宣石韬坦然道,“若是两位皇子想学佛法,我在东明观随时恭候大驾光临。”
石虎沉吟片刻后道了声“善”,让石宣石韬兄弟俩勤学佛法,务必让秦、汉、楚、燕国看看天巫在赵国之作为,非国师那些花哨职司可比。
石宣兴奋极了,他一直发愁无有理由与阿拉耶识亲近,如今佳人松口,父皇准许,他恨不得立刻搬进东明观住着。石韬不似他这般激动,挂着平实的笑容,在阿拉耶识面前做一些铺排的实事,让人觉得他比石宣更务实。身为与储君对立的皇子,他的当务之急绝不是取悦天巫,而是自保并且适时反击。阿拉耶识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根本不关心夺嫡,皇子们在她眼里都是炮灰,历史的炮灰。她指望免死金牌在皇位更迭期保下石闵性命,至于新皇与重臣的博弈无法避免,她不想无休止地被卷入其中。她甚至悻悻地想,等石闵将来正式娶亲后,自该由他妻子操心他的安危,离开他顺理成章,谁让他硬要扮演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
然而,阿拉耶识很快便发现,一旦趟了浑水,便永远深陷泥淖。她从邺宫回到东明观时,所居后院早有四人巴巴地等着自己:石闵、董伯、秀竹和桂枝。阿拉耶识一动不动地看着四人,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石宣与石韬虽不知究里也感觉石闵与阿拉耶识之间气氛僵冷。
“元真,我住的后院怎可随便放人进来!”阿拉耶识终于开口斥责观主,冷冷地下令,“纵然石闵是建节将军,也不能带着妻儿老小随意出入方家修真之所,当我东明观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还不快将人请走!”
董伯和两婢女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石闵厚薄适中的嘴唇轻轻哆嗦,明亮的眼睛由于憔悴深陷眼窝,看着阿拉耶识的目光又痛又悔,只堪堪唤了一声滢儿便出不出话来。董伯大着胆子道:“小姐,老奴斗胆为将军求情,他纵然有错也是咱自家人哪,何苦逼坏了他又来后悔?”
“董孑你老糊涂了,人家是大赵皇孙与你我何干,谁人逼他?都收房纳妾的人了,还赖在我这清净之地做什么,难不成我做媒还要包生儿子呀?”阿拉耶识更加没有好声气。
“啊哈哈,原来短短几日棘奴便纳了侍妾,可喜可贺呀!”石宣陡然大笑,亲热地拍上石闵肩头,“走,去我府中喝酒,男子汉大丈夫当放开手脚。我府上美女如云,你可随意挑选几名可心的带走,也算我的贺礼!”
“主意不错,你们还不快走!”阿拉耶识再次下逐客令,石闵闻言反而甩开石宣向前离她更近,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走。这两名婢女是你给我安排的,她们的去向你定夺。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答案!”石闵竟会当着众人逼迫阿拉耶识,令人刮目。阿拉耶识自己也没想到石闵公开犯浑,气极环视四周,董伯一脸恳求,秀竹和桂枝两女反而表现得镇定自若,四目灼灼紧盯着她,甚至面带舒心笑容。阿拉耶识几乎以为看花眼,再看石宣、石韬兄弟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劈头便对两兄弟撒气:“太子、秦王,我和石闵要做个了断,你们矗在这儿看什么热闹,都给我走!”两兄弟互看一眼,难得地步调一致往外走,脸上掩不住幸灾乐祸之色。
石宣石韬离开后,石闵原先倔强的目光柔和下来,痴迷地盯着阿拉耶识看了一会儿才说:“棘奴以前说过,滢儿是神仙,无论做什么都有道理,棘奴都听的。”他朝董伯做个手势,便大步转身出了房间,董伯尾随而去,把房中的阿拉耶识弄得莫名其妙。她转身看着留在房中的秀竹、桂枝,闷闷地问:“他这是抽什么疯,你们俩能留在将军府就留,不能留就走,我奉送五百金做赏钱。”
秀竹的笑容越发灿烂,她抬手在脸上揉了一会儿,撕下一片肉色薄膜,桂枝如法炮制,也揭下一层面皮。
阿拉耶识慢慢后退,直到身子与墙壁相贴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发声:“你们、你们……你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