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苗人肆无忌惮地谈论自己和石闵的生死,嘲弄自己的能力与自尊,然阿拉耶识胸口堵得发慌,她不顾脖子上的伤口,仰起高傲的头颅,淡定地看着对方:“你现在的得意缘于我对奈丽的怜悯,你才有机可趁。我不管你与谁合伙,只要你敢动石闵,我一定用你做陪葬。”
年轻头人闻言刻薄地笑了:“我以为天巫必定术法超人,一见不过尔尔,全赖裙下之臣成事罢了。似这石闵逞匹夫之勇——”
他话未说完,脚下树干吊着的石闵突然大幅度摇摆,双脚在树干上借力反弹,身形如鬼魅般蹭上阿拉耶识与年轻头人所站的树枝,年轻头人放开阿拉耶识持匕首扎向石闵,石闵不避险恶反欺身以进,拧腰下挫,以肩头撞击其右肋,年轻头人受震摔下云杉。陡然失去支撑的阿拉耶识摇晃中倒下,千钧一发之际石闵横卧树枝,双腿勾住其他枝桠,绷直腰腹将上身作为承载,生生将阿拉耶识堕向地面的娇躯接住。她发出短暂的惊呼,本能地抱住石闵的身体,后者略用力,上身缓缓抬起收回,如卷起简册般将阿拉耶识推回到失足的树枝上。惊魂未定的她仍旧死死地环住石闵的上身,脸蛋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里,背部因惊吓而震颤。石闵稳定好身体后,催动内力使肌肉鼓胀,捆缚其上身的绳索节节断开,阿拉耶识讶然看着石闵面不改色地挣脱捆绑,仿佛脑子有些停转。
被撞下云杉的年轻头人落地后就势滚了几滚便卸去下坠势头,毫发无伤地站起来,只是头上的包头和银冠滚到一旁,失了头人的体面。他冲着不远处打扫战场的手下厉喝,两个五大三粗的苗人巫武举着苗刀便朝云杉跑来,刚跑到头人面前就被他左右开弓一人赏了两个大耳光,“蠢货,你们居然跟赵国军神比刀剑,我是让你们用蛊虫弄死他!”
苗人手下摸着肿脸连大气都不敢出,先前率领苗人与血巫卫对阵的中年苗人骂自己手下废物,竖起二指朝石闵指点,从其黑色斗篷中弹出数条绿色的虫子啪啪地粘在石闵与阿拉耶识周围的树枝上,绿色的状如鼻涕虫的东西,黏糊糊实在恶心。这些绿虫子的粘液释放出酸涩的气味,石闵色变,飞快将一块汗巾捂住阿拉耶识的嘴,一股淡淡腥臊味钻入口鼻。
“别吸进去,是南蛮幻术!”石闵低声说,不等她回答,更多的绿虫子朝他们激射,他抱着她跃到地面那三人跟前,猿臂轻舒,揪着两个苗人手腕折断,夺了苗刀直取年轻头人。年轻头人亦是功力深厚的巫武,方才没有亲自下蛊是自恃身份尊贵,面对石闵气势霸绝的攻击,他再不敢托大,忙用巫杖格挡石闵苗刀,被震开倒退数步。年轻头人争取的就是这个空档,他以口对准巫杖头鼓动腮帮,从杖尾吹出一颗豆子大小的软物,在石闵面前爆开形成一团白雾,石闵当即便倒在地上。阿拉耶识在其身后瞧得一清二楚,当下什么都顾不得扑在石闵身上,只见他脸色青紫,急速换气,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显是痛苦非常。
是蛊毒,阿拉耶识连想也没想便操起石闵手中苗刀,疯狂地朝年轻苗人砍去,“解药!解药”,她尖利的声音都变调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从蛊毒的白雾中穿过,在凝固状的白雾中形成一个人形空洞。年轻苗人在阿拉耶识的胡劈乱砍中变换身法闪躲,意外地没有还手,他死死盯着阿拉耶识的前胸,目露惊恐。须臾,他转到石闵身边,看着石闵中毒后依然在喘息的样子,又看看被阿拉耶识身体穿出的人形窟窿,突然膝盖跪下,以头抢地对着阿拉耶识呼喊:“是巫王、巫王的气息啊!”
阿拉耶识的苗刀架在他的脖颈上,气喘吁吁地命令:“快救他,否则我照样戳你个窟窿!”
年轻苗人抬起头,原本疏淡的眉眼透出狂热而惊喜的光芒,他指着阿拉耶识的胸前祈求道:“那个玉佩能给我看看嘛?”
阿拉耶识愣了,低头看自己胸口,蒙太后所赠的血色龙凤暖玉佩在树上跌落时从衣襟中滑出,此刻闪着润泽鲜红的光亮。她疑惑地摸着玉佩,年轻头人伸出双手,态度崇拜而热切。
“先救人——”阿拉耶识马上转过筋来:暖玉佩里有嬴少苍的血,这个苗人估计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那种,他们苗人巫术以气味这样的化学物质来彼此感知,或制造幻觉,或控制神经系统,嬴少苍毕竟是巫王,这位苗人头领一直抱着巫王出自异族而不肯承认嬴少苍,如今巫族的气味为嬴少苍的巫王身份作了印证,使他立刻臣服。阿拉耶识将暖玉佩攥得更紧,指着石闵要他救人。
“哪个暖玉佩就可救他,请借我一用。”年轻头人指着暖玉佩,咽下唾沫,艳羡地说。
阿拉耶识将苗刀在他脖子上划拉出血口子后才把暖玉佩递给他,天女般姣好的容颜却露出夜叉的冷酷,“敢耍花招我要你血溅三尺。”
头人点点头,将石闵的手腕割开一个小口,里面冒出黑紫色的毒血。他小心翼翼地将暖玉佩放在伤口上,很快,暖玉佩的红亮光芒变得黯淡,随着石闵的面孔越来越红润,阿拉耶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阿拉耶识收好紫黑色的暖玉佩时,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长裙苗人,一炷香前她当他们是奈丽收买的苗人败类,现在才知道他们内心还是有信仰和敬畏之物。也许,可以试着和他们交涉,继续让逃脱计划恢复到正轨上来。
“不行。”年轻头人拒绝交还巫王令,并且要将两名幻师带走,只把车枯、银月婆和吉多、瓦汗放还给阿拉耶识。“我可以按照原计划把你们两个‘绑架’出赵国,但巫王令是我三苗巫族的令牌,不单单只属于短裙苗,我必须带走。这两位幻师继承三苗最神奇的幻术,也不能留在秦国。”
没想到年轻头人会讨价还价,阿拉耶识以为他会看在暖玉佩的份上好好听命于自己的。
“对不起,巫王想要巫王令,便请亲自来南蛮寻我。”
“尊姓大名,何处找你?”
年轻头人狡黠地笑了:“既是巫王,自然知道何处寻我。”他指挥苗人们把两名幻师抬进马车,将其余四名血巫卫丢弃于地。末了,他掉转头看着盘踞于地调息的石闵道:“驿站那边的人马上就到,我们要赶紧离开。石将军和天巫的伤都需要用我们的药调理一番。”阿拉耶识一下子没了主意,她既不甘心巫王令和幻师被带走,又不肯放过与石闵一同离开的机会,便也让人将石闵抬上马车。
年轻苗人与他们俩同乘一辆车以便调离二人的伤。他以酒化开药丸喂石闵服下。阿拉耶识问暖玉佩不是已经解毒了么,头人解释说暖玉佩既可吸毒也可放毒,刚才虽然解了自己的蛊毒,因和伤口接触,恐其中的毒物也顺着伤口之血流入体内。这口服的药丸异常珍贵,是南蛮仅剩的一粒。阿拉耶识不知说什么好,心想这苗人头领竟然用如此难解的蛊毒来对付石闵和自己,前倨后恭,转变之快匪夷所思。年轻头人猜到她的不满,苦笑着告诉她,其实他制服石闵后还是会给他这位丸药控制毒性,只要找到巫王便可解毒,所以石闵的伤其实不打紧。
阿拉耶识美颜含霜,瞪着面前这位神经质的苗人头领,冷冷讽道:“你有病啊,我跟奈丽合作就是为了躲开巫王,你却让我找他要解药,有你这么办差的吗?”
年轻头人怔怔看着阿拉耶识,咬咬嘴唇认输似的不再吭声。他打开一个小金盒子,里面躺着一条手指粗细半透明的蠕虫,他食指轻按蠕虫头部,其身体分泌出透明的粘液,他用手指蘸了粘液抹在阿拉耶识脖子的伤口上,一阵微麻的刺痛传来,感觉伤口的肌肉突突跳。
“这是什么?”明知他在为自己疗伤,但那半透明虫子的分泌物仍让阿拉耶识感到恶心发憷。
“治外伤的鲛虫。它的粘液不仅止血,还能令皮肤不留疤痕。”
阿拉耶识粼粼凤眸在鲛虫和苗人之间看来看去,最终抵不过诱惑,自己用指头按鲛虫头部,恨不得榨干了它,“既然这么神奇,你把鲛虫买给我吧。”
年轻头人心疼得跟什么似的,“鲛虫是我祖父集毕生心血才得了这么一条,是打算献给巫王的宝贝,你别把它压坏了!”
听着年轻人又提起巫王,阿拉耶识手上的动作自然停滞,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算了,她轻轻摇头,我都上了逃亡的贼船,以后只有被南蛮长裙苗劫走的天巫,我就应该不存于这虚妄****,为何要自寻烦恼,琢磨这些恩怨是非、阳谋阴谋?她垂眼观察尚在闭目调息的石闵,唇边牵出一缕温柔,心想这几个月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要是棘奴知道自己理想国的具体计划,他好看的眼睛肯定会变星星眼吧——每当他听到关于中国人所造的事迹,明亮英俊的眼睛就和天上星辰一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