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长裙苗哪个寨子的?”车枯长老挺身而出用苗人的礼节与对方打招呼,尽量控制自己的怒火,“我们血巫卫奉巫王令保护天巫。你们既然是南蛮苗人,还不速速收回所下巫蛊,省得我们动手!”
长裙苗人中一中年人以掌扪心,脸现讥讽道:“呵呵,既然知道我们是长裙苗,就当清楚我们不怕什么巫王。”其他长裙苗人一共发出奚落的哄笑,等他们笑够后,中年苗人继续说道:“巫王早就不是我们三苗的首领,短裙苗以为扶持一个连苗话都不通的外族人就能把我长裙苗永远踩在地上吗?”
车枯长老面色青黑,杀机顿生:“长裙苗与短裙苗世代不和,我们血巫卫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但巫王的正统不容置疑。各位今日专候于此,是想在三苗挑起祸端,是谁唆使你们来的?”
“算你聪明,确实有人出钱出力买天巫性命。刚才那个天巫自投罗网擅闯裂魂阵,倒是不费吹灰之力。”
“放了天巫,可得痛快好死!”车枯长老厉喝中将裹身的麻袍抖散开,在暮色中鼓胀成一个硕大口袋。银月婆见状不敢怠慢,抽出独门兵器铁爪篱,与车枯并肩而立。吉多重新拧开巫杖的龙头,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在巫杖内再合上龙头,龙头立刻发出绿光,往外冒着滚滚浓烟,在吉多头顶凝固成一团黑云。瓦汗抽出丈长的软鞭搭在一支手臂上,那鞭子根梢竟然是一个小巧的三角蛇头,蛇头转动银白色的眼仁,冷冷瞧着长裙苗诸人。
中年长裙苗人口气变得狂热而蛊惑:“隐师、毒师都亮出独门巫术,难得一见啊。两位幻师呢?”
“我们无处不在。”声音自脚底传来,以长裙苗人所站为中心的大地正逐渐开裂,裂纹四分五裂就像极度干渴的大地,幻师的声音从裂得越来越宽的地下缝隙中传来。
幻师不愧为血巫卫中最诡异的存在,长裙苗人陡然心惊,中年人马上以巫杖点地窜到半空,喊出“木克土”的指令,其余长裙苗人祭出一把银月弯刀,快速飞旋将周围树木砍到,在裂缝间搭起落脚的“木桥”,然后全数落在木桥上。
大地裂如蛛网般蔓延,波及巫阵外的董伯等人和官兵,麻生於当机立断,跳上御辇驱赶马车沿着官道往驿站奔驰。麻生於对郡守大声命令:“我们先把人送到驿站,你留下保护她们,我们再回来找天巫和将军!”郡守点头如筛糠,扯开嗓子招呼手下撤退到驿站驻防。
长裙苗和血巫卫的斗蛊正式拉开架势。车枯的大口袋放出飞蚁啃噬人身,长裙苗便招来磷翅蛾扑入蚁群,蛾子翅膀上散落的磷灰让飞蚁大片死亡。银月婆身法最强,直接攻入对方阵营,把二尺长的铁爪篱舞得滴水不漏,片刻后立即有人被抓得皮开肉绽。吉多的黑烟与一名把自己变成一株人面食人花的短裙苗较量,人面花吐出粉色花粉,在空中与吉多的黑烟互相透过,袭往对方。不一会儿,双方俱各中毒,面色都有了变化:吉多浑身血管膨胀,面孔呈现胭脂样粉红色。对手的脸也在变为棕褐色,眼睛和嘴大张,似乎在忍耐中毒的不适。瓦汗的长鞭却不是用来打人的,而是从一根鞭子分出几根来,每根尾部都是同样的黑蛇头,灵活而凶残地袭击那些长裙苗的四肢。毕竟血巫卫由三苗中最杰出的人选拔担任,相比之下,长裙苗的反击逊色一筹,银月婆和瓦汗已经打死打伤了近十人。幻师和车枯、吉多的攻击看似是一对一比拼,其实他们的毒蛊是针对全体而发,若对方无接招之人以毒制毒,己方人马将全数中蛊毒。巫术的对敌看似神头鬼脑,实则凶险万分。
长裙苗人多,陆续有后援从林中钻出填补。车枯见这般纠缠不是办法,命令五行归位。粉红色的吉多突然全身爆炸,腾起漫天绚烂的粉色云雾,银月婆在“大风吹”的喊声中,身形变成青色灰雾,挂起狂风,将粉红云雾吹过去。长裙苗人发出惊呼声,私下躲避。血巫卫更不迟疑,车枯站于正中土位,有四人占四方四相位置,将彼此巫杖按照五行生克,以金为头,中央土位尾的金、水、木、火的顺时针的非闭合圈,将五行的力量全部用来加强土性。阵法成时裂痕大地变幻为下陷的砾石,长裙苗人全部落入流动之砂,瞬间淹没至于胸口。
眼看长裙苗人即将全军覆没,远处树梢上传来警讯声:“血巫卫,快收了五行大阵,迟了一步天巫人头落地!”
血巫卫顺着声音看去,顿时叫苦不迭:在那高大雄伟的云杉上,吊着赵国军神石闵。天巫阿拉耶识与一位年轻的男子站在树冠上,他用阿拉耶识的小匕首戳在她的喉管上。
流动之砂停止下陷,砂石慢慢向中间回缩堆成小山,小山最后还原成五行阵外的第六名血巫卫。那名阵法外的血巫卫幻师冷涩地发问:“看你装扮是长裙苗十八部族的头人之一,只是如此年轻,我倒没有印象。”
胁迫阿拉耶识的年轻长裙苗人与其他人衣饰有明显区别,他的裹头白布外还戴了一圈银冠,上面镶嵌拇指大的红宝石,白色短卦外斜披一件靛青滚边披风,脚上穿的是牛皮缝的平口鞋,脖子上戴着精工雕刻的银项链,上面镶嵌各色珠宝,一望便知身份显赫尊贵,是这群长裙苗之首。这位首领疏眉淡目,肤色白净,虽不算英俊,但眉宇间透着坚韧威严的贵气,令人难忘。此人年轻却不失精明,对着血巫卫喊话:“想套我的来历,你们还没有资格。识相的赶紧收了五行大阵,彼此捆绑了等待发落,否则天巫的脖子马上就有个窟窿。”
银月婆厉声骂道:“南蛮逆贼,竟然不尊巫王号令,不怕你们长裙苗大难临头!”
“六合宫的那位魔星吗?”年轻人嘴角上挑,毫不掩饰他的轻蔑,“这是他的女人,我偏要碰一碰。”他将匕首戳入阿拉耶识的脖子,鲜血立刻顺着雪白的脖颈留下。阿拉耶识疼得直抽气,咬着牙压低声音发怒:“你来真的啊,差不多就行了!血巫卫已经认输了,赶快带着你的人,劫持我和石闵离开这儿。”
年轻人忽视阿拉耶识的要求,反而以指头沾了阿拉耶识的鲜血放入口中吮吸,作享受状慢条斯理对血巫卫道:“有人出钱买天巫的命,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见血巫卫脸色剧变,他笑嘻嘻道:“别急,还有人出钱抓她。我是谁出的价钱高,就给谁办事。如果你们六个血巫卫肯自缚起来跟我回南蛮,我就留天巫一命。”
“你敢!”
“痴心妄想!”
“你敢杀天巫,南蛮巫族必将血洗长裙苗十八洞寨!”
年轻人像看傻瓜样看着血巫卫,将小匕首抽出,脖子上的伤口立刻往外涌血,马上打湿了胸肩的衣服。他用匕首在阿拉耶识倾国倾城的脸蛋上比划,“如此美人天下罕见,可惜小爷我不好美色,偏要做这扫兴之人——”
“住手!”阿拉耶识这下气坏了,奈丽找的什么人,太不靠谱,竟敢玩黑吃黑。她从袖中取出巫王令朝几个血巫卫晃动,“巫王令在此,你们竟然置我生死不顾,简直该死。还不赶快按照他说的做,把自己绑了,等待赵国人救援。”
阿拉耶识祭出巫王令,不止血巫卫噤若寒蝉,就连那年轻人也露出异色。
“我们照你说的做,请千万别伤了天巫性命!”车枯等人无奈也无法,只得收了术法彼此用牛筋绳绑了,静等年轻人发落。
在年轻人示意下,长裙苗人重新将斗蛊现场布置成幻境,倘有人靠近则陷入迷阵走不出来。之后,苗人逐个检查血巫卫的捆绑,还往他们口中喂了蛊。年轻人又命令手下将六名血巫卫全数带走,阿拉耶识当即反对,带走血巫卫不在她的计划中。
“你以为你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年轻头人低下头,以胜利者的姿态面对阿拉耶识。尽管眼前的少女是大名鼎鼎的天巫,长得比南蛮的姑娘们都美貌,但什么都不能蛊惑他的心,他心中只有振兴三苗的宏图大志。他伸手扶住她站在树杈上尚不能很好稳定的身躯,疏淡的眉眼锁定她眼底的疑问,带着明了的得意:“奈丽让我结果了你。”阿拉耶识猛地抖了一下,黑水银的眸子轻轻扫动。
年轻头人欣赏她的震动,带着遗憾继续往下说:“不过,还有人出更大的价钱让我把你掳走。”
“是谁?巫皋吗?”
“巫皋怎配与小爷联合。天巫不用费心猜测,为了你,贵人出的价很高,只是让我将你关起来,时机到时他自会接你出来。”
“什么目的届时便知。”年轻头人玩味地看着她,“我得感谢奈丽给我这个翻本的机会,可惜她太过自信,狼与狗的同居不会长久,小爷怎会与她做长久同盟。”
“明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被奈丽暗算了,她又被别人计算。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坐收渔利的那个人。”
阿拉耶识着实想不明白,明明这项自己主导的绑架案例,以秦国皇后的位置相许,只拉了奈丽做同谋,又哪里来的第三者掳走自己?而且眼前这个城府深沉的头人应该是奈丽部署的同伙,乔装成与短裙苗有隙的长裙苗劫持自己和石闵远走高飞,一方面嫁祸长裙苗,一方面让嬴少苍力有不逮,想追讨自己却鞭长莫及,反而只能倚重奈丽的短裙苗报复和寻人。一箭三雕,奈丽、石闵和自己三人各取所需,就此了结与中土诸国、诸人的恩怨纠葛。她万分沮丧,痛恨自己的那颗女人的善心。她奉行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早在嬴少苍裁撤后宫时就和奈丽打开天窗说亮话,站在21世纪新女性的角度再三阐明自己的立场,承诺绝不沾嬴少苍的边,她只求自由远离秦国,让奈丽帮她演一场还天下太平的大戏。没有嬴归尘帮忙,她只有与“情敌”联合。到头来,她还是高估了奈丽的觉悟。
“聪明反被聪明误”,指的就是我自己罢。阿拉耶识无奈自嘲,脖子上的窟窿在流血,失血导致冷汗和眩晕,她此刻要靠年轻头人的搀扶才能在云杉上站稳,她用眼光催眠这个冷静得可怕苗人,但在这样的环境和身体条件下,多半会失败。再说,他们俩同在五六丈高的树冠上,就算是催眠了他,她也无法从树上脱身,何况还有他那班手下。她放弃反制的念头,只想让头人放过血巫卫,他们六个是嬴少苍护卫的精髓,最隐蔽的武器,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失去这支力量,允燹和嬴长平恐怕无所忌惮了。
她请求放了血巫卫,你们的目标是我。
年轻苗人简短干脆地回答说不。
你们打算把他怎样?她眼睛瞟一眼吊在下方的石闵,本来的计划是长裙苗将石闵与她劫走,现在她急于确定每个人的安危。
他先跟着我们出赵国,然后嘛看小爷我的心情,贵人是让我取他项上人头。年轻头人恶意地笑起来,阿拉耶识的愤怒惊骇于他十分受用,是泄愤还是操控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