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近午时,鬼混一夜的石虎才从元星的静室出来,对着自己的儿子们夸夸其谈,无外乎赵国兵多将广,正是建功立业之机,让儿子们振奋精神,精诚互助,明年南下进攻楚国,开疆拓土。皇子皇孙们唯诺连声,称颂父皇英明,赵国必开万世基业。石虎训导完毕后在女官和侍卫的簇拥下返回邺宫,让石宣代其主持皇室家宴,犒赏常年在驻防的兄弟们,立储君威仪。
东明观顶着黄老清修炼丹的名头,观内不敢蓄养歌舞优伶,是以石虎虽爱元星媚术,却也嫌此间无声色娱乐过于枯燥,才率先离开。石宣着人去请阿拉耶识来抚琴助兴,惹得阿拉耶识怒火冲天,她是天巫不是戏子,还唱堂会!她本置之不理,石宣一连派了三拨观中道姑来请,最后来的人已经面色如土,说天巫再不去前厅,她们这些人立时便会被处死,求天巫救命。阿拉耶识气得牙根发痒,心知石宣刻意用这样的安排向他的兄弟们宣告他与自己的关系匪浅,营造为其所用的假象。石宣看准阿拉耶识心慈的弱点,以阴招儿算计她,如愿让阿拉耶识捧着吉他琴出现在皇子宴饮的前厅。
阿拉耶识一身英俊少年劲装,背着吉他坐在高脚马扎上,翘着二郎腿,痞里痞气地弹唱“管不了是是非非,那恩恩怨怨啥把戏,做人管不了这许多,不过是一出戏。让我们寻开心快活去,快乐的人生一切是游戏……”。这歌子听着豪放活泼,实则歌以咏志,明白告诉在座的羯人皇子们,她阿拉耶识就是虚以委蛇演戏而已,无意介入赵国纷争,情愿做个逍遥散人。石宣佯作不知,当着皇子们的面亲昵地呼她为“丫头”“董妹妹”,阿拉耶识越是气恼他越如春风化雨,在其他皇子看来,石宣就是稀罕、宠溺妹妹的温柔兄长,对阿拉耶识的情意胜火,都悄悄替石闵担忧。石闵亦非常人,众人越是加以颜色,他越是沉静,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悒郁挂在英俊的容颜上,使人看不分明。
撤宴后皇子们纷纷登车骑马返回邺城,石宣拖着阿拉耶识送别众人,俨然如成双成对的眷属,教皇子们既羡又妒。候人马全部走远后,阿拉耶识跳开三尺外,两手叉着纤腰气势汹汹地朝石宣宣泄怒火:“石宣,戏演得再好也是戏,成不了真。我劝你放下心机好好做你的太子,以为拉扯上我就占便宜了?你做梦!”
石宣摸了摸小胡子,一脸坏笑:“我那些兄弟们认为是真的就成,本太子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休想跟我抢。”
“我是我自己的,谁也抢不去。你就是个阴险懦弱的小人,只会以别人的性命做威胁。有本事,你自己用命来挣!”阿拉耶识禁不住破口大骂。
石宣深目中的光芒暗了些许,狭长的脸上更形阴鸷,咧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若为江山,损他人性命以搏;若为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可理喻。”阿拉耶识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撇下石宣独自在山门口吹风。
明日便是既定的赴襄国祭祖之期,这趟行程极为关键,顺利的话,十日后她和石闵就走奔赴杨越的大道上了。什么主持称帝仪式,讲授佛学统统是烟幕弹,襄国祭祖才是目的。在出行前,她得再次确认血巫卫的守护职司没有差错。
其实阿拉耶识还有个疑问要问血巫卫,昨晚屈免剪出小人发难,阿拉耶识灵机一动,故意说让“护法”送小人去投胎的话,其实是清楚血巫卫一定在旁隐迹保护自己,让血巫卫出手配合自己念咒,刷戏法佯作送走小鬼而已。她原本以为血巫卫会将小人弄走了事,谁想居然让那小人停留在庭上,幸好后来屈免因震惊失手,没有将小人重新控制住,否则自己吹嘘的送走投胎的小鬼又还魂了,岂非当众穿帮。她为此不爽,以为是血巫卫长期不与人交道,脑子死板之故。她把六个血巫卫全部叫至房中盘问,如果对他们的个性和行事风格缺乏了解,可能要功亏一篑。
意外的是,血巫卫们对昨夜小人的表现也感到惊诧,吉多嘶哑着嗓门申诉,昨日两名幻师在两侧催动内气控制小人做下跪合手动作,确实也感觉紫色锦袍剪成的小人上潜藏一股阴柔力道,估计便是附体的小鬼。阿拉耶识念咒完毕后,他们的心思也是想将小人抓入他们两人隐形灰蠓帐内,制造小人当堂消失的神迹,可是小人在听完咒语后,上面那股阴柔力量便消失了,小人是自己倒下的。后来屈免未能抓回小鬼,他们也认作屈免施法失败。
还有这样的事?阿拉耶识黛眉轻挑,更加困惑。也许真是屈免自视甚高,心浮气躁之故,受了挫折便失手了罢。她遂不再想这些伤神的小事,将袭人、紫蕊和司马喜都招来布置明日的出行事宜。根据她的计划,自己乘坐的九马御辇在最后,董伯与石闵的马车领头,袭人和紫蕊共乘一车在次。隐巫银月婆、车枯长老在前方三里探路,咒师瓦汗、吉多殿后,至于最神秘的两名幻师就趴在她的车子上罢,反正也是近身护卫。若是石宣、石韬兄弟硬要插进来凑热闹,随便他们跑前跑后,自家的队形不乱即可。
待到动身时,难得的是石宣与石韬二人竟未要求同路,据说是石虎称帝后改制,朝务繁忙,无暇陪同前往襄国。阿拉耶识大喜过望,如此行事更加方便。襄国是赵国开国君主石勒所建立的都城,在邺城正北方约二百里,是董秋滢家世代所居之地。阿拉耶识对董秋滢的父亲董序和母亲内黄氏谈不上亲情,他们是乱离时局下悲惨的千千万万华夏人一员,她对此具有深切的人文关怀和同情,但不足以生起复仇之念。她料定石虎定会以重建董家祠堂,封赏董父董母为拉拢自己的手段,便将计就计设计出斩尾计划。
为免引来百姓观望,阿拉耶识的九马御辇绕着邺城护城河到北边的城门金阳门,其时,石闵早搀扶着董伯等在金阳门外,李据和麻生於等四名飞龙卫精神抖擞立于旁侧,见到阿拉耶识的马车后几乎喜极而泣。董伯是真哭了,他抓着阿拉耶识的手涕泗交流。当年他一人背负痴呆自闭的董秋滢流浪数月要去南方楚国,途中财物被贼盗劫掠,勉强到了邺城,身子娇弱的董秋滢却因病饿而死,绝望中他以自身鲜血滴入董秋滢口中,痴儿摄取了21世纪女博士柏素云的元神附体还阳。阿拉耶识理解董伯老人家的忠仆思想和家族归属感,柔声安慰他,董家祠堂中一定会把所有族中老少都安放进去,还会格外立碑纪念这几年的艰难日子,警醒后世子孙。董伯听罢更是悲不能抑,义子石闵抚其背劝慰节哀。身为临床心理学家,阿拉耶识自始至终都是最理性的局外人,她提醒石闵和董伯此地人多眼杂不宜叙旧,催促众人尽快动身。
董伯把祭祖的东西装了满满一车,石闵又从府中拨出一车黄金赠与祠堂,这一行人人数不多,但外观极为打眼,光是秦皇的九马御辇就宝光闪耀,路人无不侧目惊叹,认得天子仪仗的百姓以为皇帝亲临,沿路跪倒一片。
阿拉耶识掀开御辇窗帘一角,对着车外随侍的石闵招呼:“如许奔跑的财宝、宝马香车,你如此托大只带几个人护卫,就不怕被贼盗抢了去!”
石闵策马与车并驱,看着阿拉耶识的俊颜带着笃定的笑意:“岂敢,分明是秦皇托大,滢儿怎赖起我来。”
阿拉耶识噗嗤便笑出声来,婉转如银铃,闻之心颤。她俏皮地竖起食指,黑宝石般的眼睛灵动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揶揄对方:“你这个人大大地狡猾,上次在津台就骗了我,这次有没有瞒我的事情?”
“再没有了,确实只带了麻生於他们几个。”石闵提到当初津台的事明眸生寒,看向血巫卫乘坐的车子时还带了几分担忧。“襄国是旧都,至邺城沿路每五十里便建皇上行宫,道路修得宽阔平整供多辆马车并驰。前后两位太子都监管襄国,因此两地间甚为太平,乱军贼寇等闲到不了这里。即或有人胆大包天生事,麻生於他们几个绰绰有余。”
“真的吗?”阿拉耶识拉长声调,语中不肯尽信,态度转为冷淡:“你那几个飞龙卫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我哪次外出没有遇到刺客?那些人都是身怀巫毒奇术的巫师和萨满,你们这些凡夫的血肉之躯怎能与之对敌,还是让巫王的血巫卫来保护我吧,你的人只管看好金银财宝罢。”
她当着石闵的面轻视飞龙卫,石闵错愕之下已然落后于她的御辇,待重新追赶上时,她早放下轿帘,再无声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