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嬴归尘又反过来请阿拉耶识随他进宫给太后治病。阿拉耶识现在听到“进宫”就如同见秦皇一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天巫很会哄老人开心,有你在旁边,给太后治病容易些。”
阿拉耶识撇嘴,“不信。我没来秦国前,你每次给太后怎么治今天就怎么治,为何非我不行。”
于是嬴归尘坦然告诉阿拉耶识,他对治好太后没有把握,多年来反复发作,他一直没找到病因。这病有时候和李文吉的疯病有些相似,胡言乱语。但是李文吉说的不可理喻,太后说的全都是她当小姑娘的事,而且行为举止都和小时候一样。李文吉的病在春秋换季时发作,太后的病冬天和夏天发作得多。每次嬴归尘看过后,管用几月,然后复发。如要不发作,除非嬴归尘一直在太后身边,天天照顾她。
“原来太后喜欢你是这个原因。”
嬴归尘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期待地看着阿拉耶识:“太后将你视如己出,你出事后她才病倒的。你忍心不去看她?”
见阿拉耶识有些动摇,嬴归尘从怀中摸出那个被她抛弃在浩陵中的鲜红的鸾凤玉佩道:“你若是肯同我一起去医治太后,我便告诉你玉佩的秘密。”
阿拉耶识黑白分明的眼珠要瞪出来了:“我这辈子都不想见秦皇。你想引我上当,没门!”
“误会。”嬴归尘忙分辨道,“其实是我希望你能帮我参详参详太后的病。你在皇陵中关于四时节气对疯病发作的看法很有见地,令我受益匪浅,只这几日李文吉的病就轻了。”他把手中玉佩递给阿拉耶识,说是太后心意,请她务必一直戴着。“这块玉佩是秦皇用南蛮珍稀巫药淬炼过,专门用来克制巫蛊之术。因奈丽入秦和亲,秦皇怕后宫出事便炼制了玉佩,戴上后百毒不侵,不受巫蛊影响。你能从噬魂灵蛊船下逃脱,当与此物有关。”
阿拉耶识万万没想到这块玉佩救了自己的命,太后是真心疼自己的。她接过玉佩挂在脖子上,对嬴归尘道:“好吧,我随你去延禧宫。”
嬴归尘凝眉道:“玉佩之密只秦皇、太后、我你二人知道,万勿泄露了消息。若是奈丽和大巫祝知道后,转用其他法子害你,就令人防不胜防了。”说得阿拉耶识连连点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鹤鸣台外走。谁知门口围着一群人,里面传来信王的斥责之声。府中奴仆姬妾们见阿拉耶识走出来,慌得纷纷站在一旁恭敬而立。只见门口当中直挺挺地跪着一个面容姣好的锦衣女子,看着像是府中姬妾,她见阿拉耶识出来,立刻磕头喊道:“请天巫大发慈悲救我性命!”阿拉耶识顿时莫名其妙,她根本不认识此女。信王尴尬之极,招呼下人把她拖走,女人拼命挣扎喊“天巫救我”。
“她是谁?”阿拉耶识皱眉问袭人,袭人赔着笑说是侧妃乌禾儿,是府中四房。
阿拉耶识冷哼道:“信王府上可热闹得紧,成日里鸡犬不宁。贪花好色,咎由自取。”
自上次桃儿三人挑衅袭人发生扭打,乌禾儿来帮忙后,袭人便对这个犬戎侧妃上了心,此刻有意在阿拉耶识面前说好话:“乌禾儿是姬妾中唯一的犬戎人,父兄以前都是行伍出身。她性子烈不太合群,但不会主动挑事,倒是姬妾中最不争宠的。”
阿拉耶识和嬴归尘听到她是犬戎人时,齐齐收了脚步,彼此对望一眼后,阿拉耶识吩咐把人带到马车处来。见到阿拉耶识后,乌禾儿双手捧上一个拇指大小的葫芦,说是天巫一看便知。阿拉耶识疑惑地接过葫芦刚要揭开木塞却被嬴归尘一把抢到手中,旋即钻进自己的马车。此举把嬴允直、袭人和乌禾儿在内的人都吃一惊,阿拉耶识马上反应过来嬴归尘的用意。他疑心葫芦中有诈,或许是毒是蛊都有可能。须臾,嬴归尘从马车出来,对阿拉耶识说葫芦内装的是砒霜。
所有人脸色大变,嬴允直额头青筋暴跳,看着乌禾儿的眼神格外危险,问道:“乌禾儿,你想对谁下毒?”
乌禾儿嘴唇哆嗦着不说话,哀求地看着阿拉耶识。阿拉耶识马上会意她是想对自己一人说话,便命人带她回鹤鸣台,把嬴允直和袭人一律挡在门外。嬴归尘不敢大意,坚持要在场,阿拉耶识只得随他,让乌禾儿交待砒霜的来龙去脉。
乌禾儿依旧跪在地上,镇定心神后告诉阿拉耶识,是兄长乌苏给他砒霜,让她下在天巫的药罐里。
原来,天巫意外现身,整个信王府的人均骚动起来,尤以侧妃乌禾儿为最。天巫化狐一事在朝堂翻案后,桃儿、小雅她们三个已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袭人寻她们的事端。桃儿小雅、如玉三人曾被天巫调教过妇德规矩,被乌禾儿下药后,她们又如梦中醒来般恢复往日跋扈姿态。乌禾儿的兄长乌苏便将此事作为天巫化狐后其邪法失灵的证据上报北军校尉木沢,再由木沢的哥哥大将木滑笥奏报朝廷,成了坐实天巫狐妖身份的又一证据。昨晚乌禾儿路过与小雅院子相邻的柴房时,偷听到桃儿等三人密议,想把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三个侧妃想把冲撞王妃之事全部扣到四房乌禾儿身上,横竖她是犬戎人,举发天巫的人又是她哥哥乌苏,三女一口咬定是乌尔禾与她哥哥合谋陷害她们,便足以自保了。乌禾儿听到此节,大冷天也吓出一身冷汗。诚然三女歪打正着,但陷害天巫的罪名不是闹着玩儿的。不仅乌苏要被法办,自己在信王府中再无立锥之处。
嬴归尘突然发问:“你一个侧妃,大晚上去柴房做什么?”
乌禾儿身子微震,她没想到嬴归尘心思如此细腻,竟察觉她举动的异样。她叹道:“我早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去,哥哥鬼迷心窍,非要推着我们一家子往火坑里跳。”她便竹筒倒豆子,把前一阵给桃儿、小雅、如玉三人下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昨天深夜,乌苏翻墙进来找她,递给她砒霜让她投到天巫的药罐中。追查起来自然是桃儿三人最有嫌疑,乌禾儿因那晚帮袭人打架,反而清白得多。至于向朝廷举发天花化狐证据的乌苏,最多被认为是个利欲熏心之徒,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乌苏说,只要毒死天巫,信王难辞其咎,便一举断了秦皇的左膀右臂。信王府遭殃后,乌禾儿暂时受点委屈,很快就会被发落出府,届时再为她另寻一门好亲事。乌禾儿不干,乌苏便威胁她。兄妹二人在柴房争执时,不意偷听到桃儿三人的算计。乌苏自鸣得意,要乌禾儿先下手为强。
因天巫祈雨和对穷人施粥之事,让乌禾儿对传奇女子极是敬仰,又见其弟子袭人平易近人,处事公允,早就有意与其接近。她生性孤直不善与人结交,袭人自嫁过来后,府内府外事情不断,因此面上与袭人过从甚少。乌禾儿虽不识字却极有头脑,她认为乌苏头脑简单又利令智昏,大巫祝便是利用这点让他办事。只要对天巫下毒成功,乌苏和她,还有家中老父一定会被杀了灭口。乌禾儿与乌苏,当晚谁也没能说服谁。
阿拉耶识立刻抓住她供述中的疑窦反问她:“乌苏凭什么能指使你给小桃她们和我下药?你是王爷侧妃,他只是木沢帐下的小角色。”
乌禾儿修眉轻皱,她没想到天巫会问这个,眼神闪过一丝慌乱。这些逃不过心理学家的眼睛。乌禾儿咬着下唇,局促不安地盯着地面,脸上因愧疚而生出红晕。阿拉耶识有所察觉,在心理咨询室中,出现这样的沉默,多半是因为有难以启齿的隐私。她以眼色示意嬴归尘在外等候,后者似有所悟,便关切地说他就在门外,有事叫他。
候嬴归尘离开,乌禾儿才嗫嚅着说曾被兄长撞破她与人有私情,不得已才对桃儿等侧妃下药,当时乌苏一再保证不是毒药是解药,解天巫法术的灵药。阿拉耶识不由苦笑:嬴允直在外拈花惹草,自己戴了绿帽子还蒙在鼓里。
乌禾儿认为自己道出这等丑事,必然为天巫唾弃,熟料天巫脸色反而和善许多。她于是鼓足勇气告诉天巫,她在未出阁时便有中意之人,只因父兄学那些犬戎官贵要巴结上信王,也跟着送了她的庚帖。谁想信王在众多犬戎贵族中,偏偏选上她这个落魄武官家的女儿。嫁过来三年中,信王待她如同客人一般,到她房中歇宿的日子十根手指头都数得清。她的心上人在她出嫁后也成家了,去年老婆难产而死,至今未续弦。天巫开粥蓬赈灾时,她前去施舍钱粮时,遇到他正负责安排灾民。犬戎人在男女之事上更比华夏人开通,两人在乌禾儿娘家幽会时被乌苏发现,便落了把柄。
乌禾儿说完后,身体跪伏于地,不敢抬头看阿拉耶识。她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子,见天巫虽神秘却是善心之人,昨夜一夜未眠,左思右想才搞出跪地求救的法子,想将此身托庇于天巫。
“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想求我饶命么。”
“天巫明鉴,不下毒桃儿等侧妃也不会与我干休,与其在这毫无乐趣的王爷府圈禁一辈子,还不如自行遣去来得痛快。”乌禾儿边说边抬起手腕,亮出套在上面的一条穿了一颗红玛瑙珠子的红丝绳,“这是天巫送给赈灾富户的吉祥绳,我戴在手上须臾不曾离身。请天巫成全乌禾儿,让我回娘家吧,我无颜也不愿再待在王府了。”
“你兄长乌苏和你父亲呢?”
“我父亲对我兄妹二人之事毫不知情,还请高抬贵手。我兄长他是咎由自取,听凭天巫发落。”
阿拉耶识感叹道:“凡夫不知,人不作死就不会死。你兄长利欲熏心全不顾家人死活,不用我做什么,他早晚自己断送了自己。你的情况确实不适合继续做信王的侧妃,看在你也是有良心之人,我便送你一场造化。”
阿拉耶识将信王嬴允直与王妃袭人叫来,当着他们的面称乌禾儿与自己有缘,有心把她要过来在身边伺候,问他们肯是不肯。嬴允直和袭人纵然万分惊诧也只能同意。不等嬴允直多说,阿拉耶识就让乌禾儿回屋收拾东西,先搬回娘家过完大年,自己回天巫府后就差人去接她。乌禾儿千恩万谢走了,嬴允直、袭人、嬴归尘和紫蕊几个却不肯散去,都留在屋中等阿拉耶识给个说法。
阿拉耶识此时却像无事人一般,招呼嬴归尘带上药箱进宫给太后瞧病。临出门又倒回来对着尚自发蒙的嬴允直吩咐说,“信王,你写一张休书给乌禾儿带走。还有,我进宫后你们谁也不准找乌禾儿的麻烦。”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嬴允直看着阿拉耶识大摇大摆地离开,简直想用脑袋去撞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