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打探过,那家人户主叫唐全,是个木匠。有个老婆和痴傻儿子,一家三口从不和村里人来往。以前那家人日子过得甚是困窘,唐全出外做木工时,留下的母子俩不时要靠村里人周济。几年前,他们家突然就发达了,如今是唐家庄数得上的富裕人家。”
“哦?突然发达会不会和这大牛有关系呢?”慈心沉吟片刻,对中年汉子道,“派几个人看着那户人家。记住,且不可惊扰他们。”
“小人已经留了二个人在当地。主人,那小子托客栈掌柜给你带句话,说他三日后到客栈与你汇合,再行去江南游历。”
“三日以后?”慈心现出讥讽的冷笑,“莫说三日,我就是在客栈等三年那小子也不会露面。他很谨慎,那些话不过是诓我,以防我继续跟着他。他定有些瞒人的勾当不欲为外人知晓。”
“主人,请恕小人僭越。目前吕氏家族对我们步步紧逼,我们自身处境堪忧,出游乃是避祸。如今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秦人打交道,恐怕会横生枝节。”
慈心横了眼中年汉子,对方立刻伏地不敢抬头。“大牛乃是江湖奇人,我势孤偏居一隅,正须招贤纳士。那小子看似荒唐恣肆,实则心智坚韧缜密,极有谋略。他的眼睛虽然长了红癞疤,却在不经意间眼底能射出雪亮的清光。如今我在暗,他在明,我们方能知他动向,如果公开较量,我们未必是他对手。”
中年落拓汉子迟疑道,“那——既然那小子不会回来,我们是回大同还是继续南行?”
“不,我要继续在客栈住下。他自从碰到付仲父子后就心思重重,我料定他会有所举动。我想借机掂量他的斤两。你的人只管盯住他,后续之事我自有主张。”慈心挥退中年汉子,心中暗忖:大牛,你莫不是要寻那诡异莫测的天巫?
慈心猜错了,阿拉耶识是打算劫狱。
和唐全一家团聚后,阿拉耶识把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唐全老两口听得一会儿咂舌,一会儿抹泪捶胸口,唐大娘直叫闺女你受委屈啦,还是回来住吧。阿拉耶识苦笑着说暂时不能回,她道出怕袭人暴露此处的忧虑,让唐全不露声色地把家搬离此地,最好能去楚国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她嘱咐唐全搬家要慢慢来,切不可过于匆忙引起有心人注意。先去楚国置办一处田产,家畜或屠或卖,秋季地里的庄稼不用收割,这里房屋和一应家具等物什全部就此闲置,万不可贪图钱财拿去变卖。如此一来,村里人发现唐全一家失踪时,他们早已到楚国安家了。唐全老两口连连点头称是。
傻唐春喜得直跳,搬家咯搬家咯。阿拉耶识皱了皱眉,对唐春道,“春哥,搬家的事情切莫与任何人说,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唐春吓得捂住嘴嘟囔,“我不说我不说。好妹妹回来了,要天天陪我玩!”
阿拉耶识无奈地轻拍他的大脑袋,嗔道,“我回来的事情也不能说。”
唐春做了个鬼脸就跑开了。阿拉耶识转头对唐全老两口道,“唐春年纪也过二十了。我们搬去楚国后,要给他说上一房媳妇儿。这些年虽然家境富裕,因为不想暴露我在这里住,一直没让他成亲,到了楚国就没有这层顾虑,我们尽可放开手脚过日子。”唐全夫妇听得笑逐颜开,老脸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阿拉耶识刚才描述的晚景生活就是神仙也比不过。
欢喜过后,阿拉耶识对他们说了她即将做的最后一次冒险:去沧北搭救付仲父子,如果有可能就破坏那场惨无人道用活人祭祀的祈雨大****。身为佛弟子,身为21世纪的文明人,她无法对此坐视不理。什么叫做劫数?以一人之力去化解数千人的劫难,就算螳臂挡车也不过是成就自己的死劫。何必害怕,一心求死也未必能死成,一心求活也未必能活。凡事依本心去做,结果如何就交给上天决定吧。
接下来的几天,阿拉耶识和唐全屡次出入平定和孟县准备劫狱所需材料。这一切,自然全部落在慈心的眼中。这小子频繁出入铁匠铺、杂货铺、药铺到底想要做什么?慈心的人想从那些店铺老板嘴里套消息,却失望地发现他们嘴很严,居然什么也问不出来。他们自然是被阿拉耶识抹去记忆了。
八日后,当阿拉耶识再次出现在平定县城里的那家福临客栈时,她依旧要她原先住惯的那间上房。客栈老板见她就热情招呼,说客官终于回来了,你这一去看望朋友,可教你的同伴等得好苦。阿拉耶识还没反应过来,正好慈心推门而出,见到她后惊喜万分,“大牛兄弟,你怎地现在才来?说过三天后在此碰面的,这都第八天了,我实在等不及打算明天就走的,可巧你终于来了!”他穿花拂柳般下楼,扬起手中折扇敲在阿拉耶识肩头,埋怨道:“你这小子太不仗义,丢我一个人在妓寮,可把我作弄得够呛!”阿拉耶识脸上一阵抽搐,可惜被太田痣遮盖没人看得出她暗暗叫苦:我这是鬼迷了心窍么,干嘛不换个地方住呢?这家伙是白痴啊,被我这么放鸽子也不离不弃,莫非是看我这丑怪样子对了眼,想学那南风(也作男风)不成?
想到南风一节,阿拉耶识顿带时全身汗毛直竖,太恶心了!野史上说古代有钱男人双性恋的很多,家中娇妻美妾还不够,把书童搞成娈童,仆佣、戏子只要有姿色的男人都会弄上床呢。那时候哪有人权,有钱有势便可无法无天。可是大牛的扮相如此丑怪,他也不怕做恶梦。一念及此,遂受宠若惊地对慈心道:“慈心大哥,我没有想到朋友一家人那么热心,每顿都招待得十分丰盛,我白天大鱼大肉,晚上和朋友对酒邀月,不想竟吃出积食肚痛毛病。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天才能骑马走路。不想大哥你竟还在此地等我,我大牛何德何能竟劳兄长如此相待?”
“大牛兄弟万勿客气。那****为我所作《将进酒》一诗令人绝倒,文思才情无人可比。我余真三生有幸能与兄弟结识,莫说等上十日,就是三年也等得。”慈心边说边亲热地拉了阿拉耶识的手,阿拉耶识立刻被火烫样摔开他,“哎哎——我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不喜欢别人跟我太近。”
慈心吃了她抢白,手被摔在一旁半天也没能收回来。他刚才故作亲热去拉大牛的手,不想触摸到的一双滑腻细软柔若无骨的手,令他顿生错愕:男人生就这样的手,难怪有一颗仙人的飘逸诗心,可惜错生了一张脸。再一看时,大牛已经噔噔噔上楼钻进他原来住的房不出来了。慈心在楼下搓着双手,心想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心下有些作恼,却又发作不得。隐蔽在暗处的中年落拓汉子见机凑过来,脸带怒气,说要去替主人教训这不识抬举的东西,却被慈心喝退。
自觉无趣,慈心也退回自己房中闷坐。他从没吃过别人的闭门羹,自视甚高的他如今却接二连三遭到一个丑陋不堪的年轻小子嫌弃。他在族中甚有贤名,人所钦敬,到府上巴结讨好之人不绝于途,他连面都不屑于见。自从在润友茶楼遇见这个痞里痞气的小子,鬼使神差一直跟着他转,连私妓寮这种下贱的地方也逛过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自己。
那小子虽然肮脏下流,可正经时谈吐不俗,不管是对陌生囚徒还是朋友都讲道义,更兼出口成章,其才华惊绝和他丑恶的容貌一样令人难忘。
对了,大牛他既然能对途中遇到的陌生囚犯施以援手,却独独疏远于我是何道理?想到这里,慈心出门朝楼下做个手势,须臾中年落拓汉子就恭敬进门。中年汉子是慈心的家奴,名唤杨征,原来是韩信军中一员副将,受韩信一事牵连获罪,慈心怜其忠勇搭救了他,从此便做了贴身随从跟随左右。慈心原是询问这几****监视大牛的情况。杨征摇头说只见大牛和那唐全日日驾车在城中采买物品,其余倒还罢了,就是每次都会去铁匠铺待上一个时辰,事后问铁匠打造何物,只说是一把匕首,其余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慈心问杨征可曾见过那匕首,杨征说铁匠早收起来,说什么也不给看。
两人正在疑惑,忽听大牛在外敲门,杨征忙躲上房梁。阿拉耶识扮的大牛施施然进门,慈心忙将其让到桌案前坐下。不待慈心问起,阿拉耶识主动对他说起自己计划有变,最近要忙一件私事,江南就无法陪同慈心大哥去了,心中甚是遗憾。慈心对阿拉耶识此举心知肚明,便不再坚持同行,转而拿话试探她是否要去救付仲父子,不料阿拉耶识爽快承认确实有此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