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晓傅是个对谁都很好的人,莫北说他最讨厌这样的人,对谁都差不多的样子,这种人让他觉得不安,都说自恋的人更加没有安全感,说的正是莫北这种。
我不许他说冷晓傅的不好,龇牙咧嘴一副要扑上去咬他的样子。
“你怎么每次想要生起气来都跟狗一样。”莫北瞟了我一眼,对于我的威胁毫不在意。
“你要是再说冷晓傅的坏话我就不找你玩。”我认真地提醒他。
他一手推开我靠近他的脸:“你的嘴巴很臭,别靠我那么近说话。”
我用手捂着嘴喷了喷气:“没有啊,哪里臭了。”
“我说你臭就臭,你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莫北加快步伐往前走,我提着刚买的零食急忙追上去:“我真的觉得不臭,是不是你闻错了,你自己放屁了吧?”
“啪——”莫北一巴掌拍到我后脑勺上。
“刘小妖,你不给我闭嘴我现在就揍死你。”
我把嘴巴抿成一条线,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莫北是男生女生一样看待的人,他要揍我,我完全有理由相信。
送我到宿舍楼下,莫北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到宿舍楼隔壁的一家小卖铺里面有一家人在吃着晚饭,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还有他们的父母。
我想起了冷晓傅第一次在我家吃饭的样子,妈妈当时做了很多菜,多得几天都吃不完。
冷晓傅吃得很少,比我吃得还少,吃东西的样子细嚼慢咽的,像个女生。
妈妈给我们煮了饭菜就走了,爸爸一直很少在家,那天晚上只有我和冷晓傅。
家里的门被妈妈反锁,她怕我自己会跑出去,一直出门都会反锁。
“看到没有,她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把我当奴隶一样关着。”我把碗里的汤吸得很大声。
冷晓傅的表情和动作都自然了一些,他的眼睛抬了起来,看向我:“妈妈不好吗。”
我当时其实想骂他一句:混蛋小子,才进来多久,那么快就喊妈妈了。可我看到他眼里的胆怯时,我没有把话说出来。
“还行吧。”我回答他。
要是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肯定会怕到乱扔东西,冷晓傅很乖,让我对他的好感更加升级。
“她会打你吗。”他问。
看到他焦虑不安的样子,我有了耍他的想法,把一大口红烧肉塞进嘴巴里,整张脸一下子鼓胀起来,我转脸用油乎乎的嘴巴对着他说话:“打,往死里打。”
那天后,本来食量就小的冷晓傅更是没了胃口,妈妈看着每天吃不进几口饭的冷晓傅,以为他生病了,带他去看医生,又没有找出原因,开了一大堆药也没有用。
本来清瘦的冷晓傅那阵子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妈妈以为他是肚子里有虫子,给他吃了像糖一样甜的驱虫药,我也偷偷吃了一包,味道很好。
妈妈每天都试着换不同的花样煮不同的菜式,我每天乐不可滋地吃着,直到有一天我听到妈妈打电话,不知道和谁说话,她说:“那孩子现在根本不吃东西,瘦得跟皮包骨一样,我看是养不活了,我想送去福利院,要不然到时死在我家里,我可是要负责的,你帮我安排一下,越快越好。”
还没有进入我们家户口的黑户口冷晓傅又要被转手了,今晚有我最喜欢的土豆焖鸡,我却发觉味道没有以前的好了。
妈妈吃了几口饭冲冲地出去了,冷晓傅坐在我对面,精神看起来很差,没有食欲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这次妈妈煮的菜不多,我知道是因为她要送走冷晓傅了。
“你不吃饭妈妈就要把你送走了。”我也没有了胃口,我想一定是被冷晓傅感染到的,像感冒那样。
“嗯?”他努力地抬头看向我,连说个字都要使很大劲。
我说:“我听到妈妈打电话,说你不肯吃饭,要把你送走。”
冷晓傅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我愣愣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伤心地看着我,我又没有欺负他,我说:“你怎么了,不是还有我吗,你好好吃饭妈妈就不会把你送走了,要是你不敢一个人,去哪里我都陪你。”
那段时间我每次经过冷晓傅的房间都会听不到他的声音,房间安静得跟没有人住似的,我趁他洗澡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看过,房间是妈妈给他布置的,我不喜欢,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去改变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照片也没有丝毫变化。
“小幺,我不想走,可我留在这里也会被妈妈打死。”他痛苦地憋着眼泪说。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想哭又不哭出来,伸出自己油乎乎的手,摸了摸他滑滑的脸蛋,他愣愣地,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妈妈不打人,她要是敢打你,我就打她。”我学着电视里的王子对他承诺。
“她是你妈妈,别说笑了,你肯定会和她一起欺负我。”
我对于他的话很不满意,在凳子上站起,双手插腰昂首挺胸地俯视着冷晓傅,想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高大点。
“她也是你妈妈,她为什么要无端端欺负你,你看她欺负我了吗,我也没有看到她欺负你了,她对你好得紧。”
冷晓傅的眼睛眨了眨,黯淡的眼里升起点点光,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冷晓傅其实是个胆小鬼。我一直都这样觉得,小学的时候被男同学欺负他也不怎么吭声,初中被冤枉偷东西,也没有想要辩解,我每次都因为他这种不温不火的性格急得跳脚。
两个没有相同点的人因为奇怪的命运硬生生地走在了一起,他们之间会因此产生某些新的东西,这种事情,我们称之为人生。
今天心情很不好,一大早天空灰霾一片,我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莫北问我逃不逃课,我乐得直点头。
“我们分头行动,两个人聚在一起显眼。”
我同意了莫北的观点。上完第二节课,我准备从围着女厕的围墙上攀爬出去,半个身子都以探出墙外,身后传来一声大吼:“快逃!我被抓住了!“
是莫北的声音,还有训导主任的斥骂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当时脑袋一懵,脑门一热,直接双手一使劲,整个人翻出了校外。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心里不断咒骂莫北,当着训导主任的面子翻墙逃课结果就能好得哪里去了吗!还不如当场认栽,被训几句了事!
不逃都逃了,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往马路边走去,一会,手机信息铃声响起,我打开一看,是莫北的:“我等会找机会溜出去,你到市中心随便找一家饮料店等我,逃出后我打给你。”
看完把手机放回兜里,一阵风吹起,太阳再次出现在空中,在烈日下被晒得全身都觉得发软,公交站还要走几千米才能到,我有点后悔逃出来了,在教室里起码还是坐着的。
市中心需要坐差不多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达,我无聊地看着外面略过的风景,莫北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过来,可能真的脱不开身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外闪过,我忙趴在窗户上瞪大眼睛往后方向看去。那不是莫北他爸的车吗,从车的正前玻璃我看到一个女人正和他亲嘴,那个女人不是别的女人,正是莫北******闺蜜!
人家都说日防夜防闺蜜难防,我以为都电视才能看到的情节,没想到还真被我遇到了。
莫北他妈和这女人好得很,平时买名牌包都会给她买上一个,两个人好得不得了,我以前在莫北家玩的时候莫北他父和这个女人也在场,可我完全没有发现他俩的不寻常关系,我擦,这隐藏得太好了吧,要是莫北他妈知道自己老公的情人就是自己的好姐妹,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拿刀砍人。
正当我纠结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莫北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屏幕显示的名字吓了一大跳,是冷晓傅的。
深吸口气装作镇定的接听他电话:“喂。”
“你在哪里。”他直接问。
我捂着手机听筒,希望周围的杂音能少一些:“我不是在学校吗。”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能接电话吗。”
冷晓傅话一出让我彻底凌乱了,我居然没算到这个。
“刚才你的班主任来找我了,说你逃课了,莫北被罚站,你不回来他就得一直这样站着。”
“我现在回去。我挂上电话,心里懊恼不已。逃个课都那么不顺,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回去的时候,我是从学校正门进去的,我才不想又走多几千米路去爬那副脏兮兮的墙。
看门的大叔说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能进去,我说我是逃课回来自首的,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我做了多伤风化俗的一件事,然后问我是几班的,打了个电话给班主任,让班主任过来认领。
大老远的我都能看到班主任用眼神激光扫射我,我低下头,做出一副忏愧懊悔的样子。
“你好意思回来吗。”我缩着脖子,看着班主任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她说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刘小幺你听清楚了没有。”见我没有回应她的音量又提高不少:“你听清楚没有!”
我乖乖地点点头:“知道了。”
班主任看着我迟钝的反应摇了摇头,只觉烂泥是扶不上墙。
“在教室门口和莫北一起站着,下节课铃声响了你们才进去上课。”班主任一边走着一边小声说着:“做妹妹的真丢自己哥哥的脸,行为一点都不检点。”
在她看来,我和莫北的关系一定是肮脏的。
我和莫北站在教室门口旁,两个人无所事事地看着眼前的天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来,在里面的讲课老师受不了我们,生气地让我们站远一点,我们都自觉走到楼梯口,两个人默契的反应使得各自都笑了起来。
“你这是罚站吗,要是班主任知道了又要挨罚了。”我止住笑意深吸口气。
“我还以为你会在市中心等我呢,我想说等下课铃一响就跑出去的。”
“你不怕我可怕,班主任找冷晓傅了,冷晓傅打电话给我说你被罚站,我就回来了。”
莫北不明白:“你逃课她找冷晓傅干嘛。”
“谁知道。”
“让你们罚站没让你们聊天!”一本教科书砸在我的后脑勺上。
莫北转身看向正从下方楼梯走上来一脸气哄哄的班主任,我拿起掉在地上的书扔回她的脸上,在她震惊的表情下,一条血痕从额头滑下。
我又闯祸了,班主任打电话给我的妈妈,让她把我接回家去教育,妈妈在电话那头低声下气地请求她给我一次机会。
“不是我不想教这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教育她了,这孩子平时的性格就孤僻,不喜欢和同学们交谈,也不做作业,现在逃课还伤了我,哎,最不应该说的那句我也说了吧,她和我们班一个男生走得很近,青春期是冲动的时候,我能理解孩子们的感受,可是她还小,吃亏了受伤的还是她自己,最重要的是她的行为影响到了其它同学。”
妈妈连夜赶了过来,当她在出租屋看到我的时候,她手里拿着的,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一根鸡毛掸子。
看她的阵势,我吓得往床上缩去,冷晓傅站在我的面前,看着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谁让你学坏的。”妈妈气冲冲地走来,她把手中的鸡毛掸子一扬,我紧闭上眼睛,清脆地声响几乎听得人头皮发麻。
一阵鸡毛掸子打在身上的声音,我的身上竟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妈妈手中的鸡毛掸子再次扬起,狠狠地抽在冷晓傅身上。
“你为什么没有好好看着她!你身为哥哥为什么不照顾好她!”妈妈像是发疯一样,鸡毛掸子像雨点一样落在背对着我的冷晓傅身上。
我挡在冷晓傅面前,护住他:“你别打冷晓傅,他从没犯错。”
妈妈一把推开我,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劲如此大,我跌坐在床边上,她的鸡毛掸子继而挥在冷晓傅身上。
我像一只发狂的小猫一样扑过去,在她的面前,我的抗议都是徒劳,她把我推撞在地上,手中挥动的力度比之前更狠。
我的心脏简直要瓦解,我拉住妈妈的手,哭着大声说:“不关冷晓傅的事,你要相信啊,都是我,你为什么要打他,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妈妈看着我全身颤抖着说:“他需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我当时怔住在原地。从那刻开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明白了冷晓傅不管多努力活着永远掩埋不了他自卑感的原因,他一直都没有被这个家公平对待,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乖巧,外人的身份在他身上一直抹不掉。
他就这样倔强地站着,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的情绪却已经失去控制了。
我抱住他,抬起头不断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三个字我说了多久,最后妈妈是怎么离开的,事情是怎么结束的,我都忘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满身都是紫红色伤痕的冷晓傅笑着看着我:“想吃什么?”
我怔住了,然后抱住冷晓傅用力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这是我一辈子最内疚的时光,我们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对待冷晓傅都像个刽子手,而我,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