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陵休整了一晚,京里便派人来迎接了。
三皇子一身玄白的礼衣,阳光在他身后投下一片炫烂的影子。发带在风中轻轻飞扬,舞成一段优雅的曲调。翻身上马,送行的大小官员平民百姓,跪了一地。高高在上的他,恍如天人,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逼得大家不敢仰视。
他朝着珀轻轻颔首,示意起程,庞大的队伍便向前荡开了。凤箫亦跟着众人跪在地上,低着头见眼前的马蹄“得得”的经过,不知为何,心顿然放松下来。却不想,怀中的离亭突然又哭闹起来,咿咿呀呀的像是想说什么,却语不成调。凤箫苦恼的哄拍,却不见效。正当三皇子经过她的面前,离亭猛的向前一扑,挣脱了她的怀抱,趴在地上,突然唤了一声:“爹——”尤带着哭腔,却清清楚楚的唤了一声,“爹——”众人被这样的状况震得不知如何是好,那陈大人自是急得满头大汗。延亭却心里一顿,刺痛起来。凤箫呆在那里,看着离亭趴在地上,哭得满脸泪痕,尘土粘得到处都是。下一刻,便有一双大手将离亭托起来,拥到了怀里。轻轻的擦去离亭脸上的泪珠,看着离亭亲昵的窝在他的胸前,不由得笑开了。将离亭高举起来,说了句:“咱们的亭儿会叫爹了啊。”
众人心里又是一惊,这是,什么意思?都疑惑的转过头来看凤箫。凤箫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殿下……”大家都误会了,心里忍不住懊恼。
三皇子笑着,将凤箫扶起来,“凤箫姑娘,本宫不会忘记,全仗你悉心的照料,才有我玉璃珲的今天。亭儿与本宫有缘,我亦视他如己出。只是,现正值多事之秋,不便带他回京。还望凤箫姑娘代本宫照看他一些时日。”
凤箫自然点头,“殿下放心,我自会好好照顾亭儿。”
三皇子抱着离亭逗弄了一阵,前头的传令官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很是为难的说:“殿下,时辰不早,您看……”三皇子这才将离亭递到凤箫怀中,依依不舍的抚着他的脸蛋儿,“亭儿,你要乖乖听娘的话。等过些日子,爹便来接你们。”离亭自是听不懂,只知道爹爹要走了,眨眨眼睛,泪珠又挂到脸上,抽咽着哭起来。三皇子叹了声,低头将系在腰上的玉佩解下来,挂到离亭胸前。离亭见了新奇的玩意儿,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自顾自的玩起来。凤箫只暗道,这只玉佩做工精细,玉质通透,上面雕刻的虬龙也是栩栩如生,怕是价值不菲。却没注意,三皇子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却硬是生生的收了回去,隐在衣袖里攥成了拳。转身上马,用力夹了下马腹,扬尘而去。
待三皇子的队伍渐行渐远,终于看不到影子,众人才陆续起身。陈大人笑着过来,对着凤箫一躬身,“娘娘,您看您跟小殿下是否屈就小人的府第……”凤箫皱着眉,明显的不知所谓。便向着那陈大人一礼,“陈大人,您的好意凤箫心领了。只是凤箫为师守孝,要回到清水庵去,还请陈大人见谅。”
听她如是说,陈大人一急,正要游说:“可,可是……”
凤箫见他这般,却也想起一事来,“陈大人,在武陵以北的三百里外,有一处村庄。早前似是遭了贼祸,还望陈大人能为武陵百姓主持公道。”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陈大人一听,不觉额上又浸出许多汗来。在这武陵地界,竟多次出现贼祸,他这个知府怕是要保不住了。这边还想说什么,凤箫却已转身,唤了声蛾儿,便离开了。陈大人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那可是三皇子上心的人啊,眼看着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就这样溜走了。
珀一路的疑惑,终忍不住打马上前,“殿下,为何不带了凤箫小姐一并上京?”
三皇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带她上京好让静王有机可趁?”说着摇摇头,“若不是万全,我定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就是因为太想跟她在一起,才忍受了一时的离别苦。看珀仍然一脸的茫然,笑着说,“等哪一天,你遇到了自会明白。”
珀却不无担心,“若是静王那边有动作,那凤箫小姐岂不危险。”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三皇子却笑起来:“本宫不是亲授了蛾儿武功吗?多多少少会派上用场吧。”珀一听,便急了,“能得殿下亲授,自是不错。可那丫头太笨,只学到点皮毛。那点三脚猫功夫,吓吓小孩还可以,若真遇到什么,自保都难。”三皇子见他这样,低低的笑了几声,既是笑声,也如玉石相击,“若是一个人拼了命要去保护另一个人,便比任何绝世武功都有用。”蛾儿的衷心,毋庸质疑。“再者,玥已经在去兰城的路上了,这会儿多半也该遇上了吧。”
玥?珀心里一惊,那是殿下的暗卫中一等一的高手。他在明里保护殿下,而玥便隐在暗处,如影随形。虽然从不轻意现身,却从未离开过殿下身侧。如今,为了保护一个女子,殿下居然派了他去。三皇子见珀呆在一边,说道,“珀,你要记住,我说过,若不是万全,我不会让她去冒险。我的底线是,可以分离,却要一起生死。”
珀抬起头来,三皇子已经慢慢走远了。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溶到阳光中,变得模糊,心里突然冒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他从小跟在三皇子身边,做侍卫的除了衷心不懂得第二种感情。现在,他却不由得为三皇子感到心酸起来。“可以分离,却要一起生死。”但那个女人,却不知道你爱她啊。
在武陵回兰城的路上,凤箫抱着离亭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蛾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拔着毛毡上的毛刺,有些郁闷。自从送走了三皇子,凤箫与延亭之间就一直僵着。终还是忍不住,蛾儿将手中的毛刺抛出去,“小姐……”凤箫睁开眼来,轻笑着看她。怀中的离亭也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蛾儿看。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低下头将挂在胸前的盘龙玉佩拿起来,往嘴里塞。啃得玉佩上全是口水,接着咯咯的笑起来。
蛾儿很受不了的看了离亭一眼,将玉佩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小殿下,这是三皇子的玉佩,不能吃的。”离亭却觉得好玩,看着蛾儿严肃的表情,笑得更欢了。
凤箫看着蛾儿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殿下既然给了他,便是亭儿的东西了。而且,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说着,便又把玉佩拿过来,放到离亭怀里。看着他又啃起来,一脸温柔的笑了。
“那怎么行?”蛾儿正了正身子,她是从来没见过凤箫这样的表情的,吓了一跳,“这可是殿下给……小殿下的凭证,将来……”说得,突然觉得不对,急急的住了口。
“将来?”凤箫疑惑的转头,正想问蛾儿是什么意思。马车却一下停了下来,打断了她。蛾儿也乐得转移话题,故作忧心的说:“不会又遇到什么山贼了吧。”说着,撩开车帘往外张望。
这一看不得了,只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奔到延亭的马前,拉着马缰,哭得很凄凉。蛾儿小声的说道:“不会是宁公子在哪里始乱终弃的女子寻上门了吧?”见凤箫瞪了她一眼,一吐舌头,偷偷笑起来。
“问问怎么回事罢。”凤箫见她这样,直摇头。蛾儿刚掀开帘子,便见那女子正巧也转过头来,瞧见了她们,便一把放开马缰,朝着这边过来。延亭一个不慎,被她这样一扔,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很是恼火的转过身去,却看到,那女子已经奔到了凤箫的车前。
“这位夫人,求你救救小女子,有贼人要害我。”说着,泪水涟涟,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凤箫为难的看着延亭,他似乎并没有相助的意思。而前方的贼人已经赶到,见到凤箫一行人,先是愣了一下。一个小喽啰谗笑着,对着其中一人说道,“大哥,看那边的小娘子也是秀色可餐,不如一并抢回去,三女共侍一夫,岂不快活?”那人正笑着点头,却听延亭大喝一声:“放肆!”手一扬,身后的侍卫便一拥而上,将那一干贼人放倒在地,那贼首很郁闷的被压在地上,心里想不过,明明是刚刚那个女人娇笑着勾搭他们来着,怎么现下就变成他们强抢民女了?
见延亭瞬间便击退了贼人,那女子便款款的上前,朝着延亭一拜,“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蛾儿一听,笑着接口:“莫不是想要以身相许吧?”那女子娇羞的看了延亭一眼,红着脸道:“姑娘莫要乱讲。公子既已有了夫人这般的美人,奴家自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能在夫人身旁侍候,以报公子大恩。”延亭听她称凤箫为他的夫人,心里溢出丝丝的甜来,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凤箫,“你看如何?”
凤箫下得车来,扶了这女子,笑着道:“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夫人,宁公子只是好心送我们回兰城。想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宁公子也不会要你报答什么。”女子听她这样一说,先是啊了一声,很为难的看了延期亭一眼。旋即又垂下头去,落起泪来,“小姐有所不知,我家相公被贼人所害,家破人亡,奴家已无处可去。若是小姐慈悲,便收留奴家可好。做牛做马,奴家感激不尽。”说着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
蛾儿上前,一把扶起她,说道,“我与我家小姐也是暂居清水庵,就怕委屈了你。”那女子苦笑起来,“什么委不委屈的,现在奴家能得以活命,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惠了。”
凤箫看着她一脸的悲伤,心里想着她定是极苦的,不禁同情起来。看了眼延亭,“便将她带上吧,到了兰城再做打算也好。”延亭无奈的点头,调转了马头。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她刚才,叫他宁公子……凤箫啊,你就这般想要与我撇清关系么?
这边,蛾儿扶着女子上了车。那女子又朝着凤箫跪下来:“小姐,您今日的恩德,奴家末齿难忘。”
凤箫笑着将她扶起来,“姑娘言重了。救你的是宁公子,我们可是一点忙也没帮上的。”
“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莫不是您求情,那宁公子定要将奴家丢在那里了。”听她这么说,蛾儿忍不住笑起来,那宁公子也就对小姐多情,其他的人根本就入不得他的眼吧。
那女子停了会儿,又落起泪来,戚戚的说:“不瞒小姐说,奴家一无所长,若是孤身一人怕也没有能力自立。还望小姐垂怜,收留奴家,就算做个粗使丫头,奴家也愿意。”
凤箫有些为难:“收留你倒不难。只是,我与蛾儿也是寄人篱下,三年之后怕也要四处漂泊的。”
那女子见凤箫松了口,便急急的说:“小姐放心,以后你们走到哪儿,奴家便跟到哪儿,绝不会拖累你们的。”说完便拭了泪,露出一抹明妍的笑意来。凤箫见她这样也不便再说什么,轻叹了声:“也罢,随意而安吧。只是你也别叫我小姐了,你长我几岁,我应称你姐姐才对。”听到凤箫这样一说,那女子竟是一脸的惶恐,“那可使不得,礼不可废。”
凤箫见她这样,不由得笑起来:“哪有什么礼不礼的。”倒是蛾儿在一旁见不得她们这般麻烦,哎呀了一声,道:“哪里这么费事,你只管叫她凤箫小姐。倒是你,我们总不能也‘奴家,奴家’的叫你吧。”那女子盈盈的笑起来,“奴家夫家姓王,凤箫小姐叫我明月便是。”
三皇子刚一回京,还未喘口气,便被一道圣旨宣到了璇阳殿。众人只道是今上思子心切,而朝中的那些权臣们却暗忖,只怕不是思子心切那么简单。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上座的显聪帝看了跪在下面的三皇子一眼,只是嗯了一声,却未叫他起身。一旁的沈皇后忧心的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却也不敢作声。
“出去这么久,也不叫人报个信回来。”显聪帝哼了一声,半晌才说了一句。
三皇子低了头,“儿臣让父皇母后担心了。”
“你也知道担心!”转过头去,看到快要哭出来的沈皇后,脸色缓和了些,“听说,路上有人行刺?”
“只是些小贼,并未伤到儿臣毫发。”
“小贼?”显聪帝声音有些拔高,沈皇后的脸色渐渐发青,有些紧张的轻颤起来。“朕怎么听说,那些小贼全是东宫的制式?”沈皇后轻轻呻吟了一声,险些摔下去。
三皇子抬起头来,眸光闪闪,“父皇,太子现正昏睡不醒,如何能派人行刺儿臣?”
显聪帝又哼出一声,“还算你清醒。”终于露出了笑容,叫三皇子平了身。沈皇后舒出一口气,抚着胸口,招手将三皇子唤到身边,说道:“你虽不是我亲生,但却打小跟在我身边。德妃妹妹去得早,我一直都视你如己出。若你受了奸人蒙骗,误会了琰儿,哀家真不知……”说着便哭起来。显聪帝在一旁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早就告诉你不要担心,咱们三儿又不是三岁小儿,一些小把戏哪里骗得过他。”沈皇后应了声是,才收了泪,拉着三皇子细细的审视。见他比出宫前憔悴了不少,说了句:“珲儿瘦了好多。”便又红了眼,落起泪来。显聪帝在一旁轻叹了句,“就受不了你们这些女人,儿子不见的时候整日的哭哭啼啼,现在儿子回来了还是哭哭啼啼的。”说着便站起来,离了座,“你们慢慢哭吧。”由一干侍从簇拥着,出了璇阳殿。
沈皇后见他这样,忍不住笑起来,拉着三皇子坐下,问道:“外面怎么样?”
璟城,宁府。
“听说,三殿下已经回宫了。”宁延阁一手托着酒杯,举起来对着斜阳,细细的看那杯中的景致。
“哦?”帘幕后侧躺在贵妃椅上的人,翻了个身,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手里拂着绢扇,听着窗外知了的长鸣,心里倦倦的想着,好热啊。
“这会儿应该在璇阳殿陪陛下说话吧。”延阁将酒杯放下来,朝着凤阙的方向望去。
“是吧。”那人也不在意,仍然懒懒的回应。突然一阵急促的足音,由远到近的传来,让他轻皱了眉,对着延阁说,“你应该好好管教你家的下人,这般的一惊一怍,像什么样子。”延阁也不恼,只是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