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楼顶上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我还带着我的早饭,我把喝了的牛奶盒放在旁边,我想等起风了,等风把它吹下去,我就走。
这吃早饭的心情来之不易,我想你也许愿意听一听这种为自己作孽找借口,把安慰建立在践踏别人自尊的变态经历。我没什么别的目的,就是想把自己最恶心的时候树立成一个形象,供你自我内疚的时候有个参照,有个除你自己之外可供鄙视的对象。
临近亲朋毫无理由地成了无辜的出气筒。我首先跑到我表哥家里,我对着她年轻漂亮的第二任妻子大吼,我疯狂地炸骂:“你这个后来人,你缺失道德,没有廉耻,拆散夫妻,你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被你丢尽,你这辈子别想看别人好脸色,我诅咒你生个孩子复读十八次都考不上大学,吃饭被噎死,喝汤被烫死,吃菜被咸死,我诅咒……”
表嫂当然没听完就出去了,而且理所当然是捂着脸连跑带奔。表哥出门追之前只留下一句话:“丫头,下次你发病的时候,拜托千万别再往我家里跑,打个电话,哥送你去医院都成,别来伤害无辜。”他连连作揖,而眼神里都是埋怨和气愤。实际上,刚才跑出去那个女孩,平时对我颇为照顾。而我为了找到一个假想敌,把她的照顾通通抛之脑后。
我接着这股子疯劲在幼儿园门口用扩音喇叭揭人短:“什么破地方,把人家孩子当畜牲一样圈着,某些人只知道照顾有钱的,人家小孩被欺负没看见啊!给你一两百就把人格卖了,给你二百五干脆把这破地方也买了不落个干净!收那么多费,伙食那么差劲,天天开个烂校车,想把人整死来点儿高明的手段嘛,交的钱都跟哪儿去了,买几个吊绳儿不得了!坑爹坑到姑奶奶我头上来了!”那一刻我觉得我像我领导,并没有意识到因激动的情绪而失却的逻辑和理智。
大家劝阻着,我任然觉得自己像个领袖人物,我要领导被压迫的阶级起来反抗,我要替所有遭受不公待遇的人伸张正义。我成了大家眼中的愤青,极端激进青年,虽然和政治无关,但与疯子接近。
诸如此类扰民的事情我干了不少,一顿发泄我倒是让我体内悲伤与怒火都消退了不少。此刻我来到楼顶只是想让高处的疯能吹散我体内一点激情的余热,好让我麻木地面对现实。
但我发现不知道过了多久,遥远的楼脚处围聚了一些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别的楼层却没有。这是本小区内最高的一层,我确定我所坐的位置足以让我判断这种集会的形势。我摸索身上的手机,发现并没有带在身上,那么打电话问附近好友相关情况的念头立即报销。
十分钟后,我看见从梨园路的方向过来了一队警车,两辆,鸣笛声开道,金属外壳阻挡居民好奇的视线,开得并不慌不忙,叫人猜不出是来执行什么样的任务。
我在想该不该下去探个究竟,可是别人作案关我什么事呢,杀人放火捉小偷的事通通都跟我无关,我今天只不过是期待一缕清风而已。
大概也期待了好几个小时了吧。太阳这么毒辣,很难说在它下山之前我会不会中暑晕厥,然后倒下,直接去感受那种在飞翔过程中的清风徐徐。那倒也不是件什么坏事,这高度还可以,那么这过程中我可以忘了李驭龙,为奈何桥上的孟婆省一点汤药,现在医药费这么贵,我觉得孟婆发放免费的忘情水,一定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拮据。
这一天的经历让我今生都难以忘记,我没有见到孟婆,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金蝉,我想这比见孟婆重要多了。
金蝉其实并不叫金蝉,但是当她同意我把这些事情写成小说的时候,我们约法三章,当然首先就是隐其名,借金蝉之名来指代她,第二是不准瞎编乱造一些抢救被劫持人质之类的事件,第三则是不准把她写死,她可不想做无名英雄,哪怕是小说里也不行。我说得得,姑奶奶,我都依你,但你这是在干涉我的言论自由,人民警察怎么能这样呢。
我在楼顶见到金蝉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事件的主角是我。人们聚集在楼下,纷纷议论,一定是在猜想这小姑娘想跳楼自杀的各种原因,警察闻讯而来,是为了挽救一个也许即将自陨的生命。
但十分钟后,我发现我又错了。
“认识这个人吗?”金蝉拿这一张照片,在不远处朝我晃悠,那个位置既能让我保持冷静,又可以清晰地把照片上的形象传递过来。
照片上是某国际恐怖组织老大的近照,在美国总统眼里他祸害天下,在我眼里他传奇但阴森,而我一向对这种阴森而传奇的人物充满了变态的好奇心。
必须得承认,这个女警还是挺聪明,充分利用我的专业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在大学的时候我的专业是英语,国际关系方向,大一全校英语综合能力大赛一等奖,大三过中级口译,大四过专业八级。大学里最感兴趣的研究话题就是国际恐怖组织和维基解密及其解密资料。
我想这个人看来对我进行过深入调查,初步判断这种调查是在很段的时间内就开展起来的,这不得不让我感动了一下,因为到此时为止我仍以为他们是为了来解救我。
感动归感动,他们可以调我的档来研究,但却不可能懂读心术来知晓我的心理。我这个人,反感小题大做,你走过来跟我说声,姑娘,别想不开,还有人欠你钱没换呢,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回去了。而眼下,我决定开一个不合时宜,不正经不幽默的玩笑。
我白了她一眼,说:“你自家兄弟,你还好意思问我呢。”
金蝉:“这个人已经被美国海豹突击队击毙了,就在前天。我知道你什么来历,一个老师心中有天赋的好学生,毕业论文居然草草了之,还跟老师扬言,毕业以后补交一篇关于基地组织未来势力发展方向和恐怖活动新形式的论文,现在你的研究课题到此结束。”
我说: “关你什么事。”
有人说,我们这一代人,没感情,我看这是感情泛滥的极端表现。关于这个消息,我真的很遗憾,当然绝对纯粹只是出于学术研究的角度。你说我研究你研究得好好的,你怎么说被击毙就被击毙了呢,你叫我的论文情何以堪啊。
我还没从这种对国际恐怖组织头头的滥同情中,金蝉又朝我开炮了,如果说恐怖分子是一发冷枪,那么接下来这个人就是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