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导致的神经衰弱,虽然董菲感觉到疲累不堪、头疼眩晕,但就是睡不着,脑袋里充斥着奇怪声响。那声音董菲之前也尝试描述过,就是在一种极静的情况下听到的背景噪声一样,嗡嗡索索。那种感觉和闭上眼后的那片视觉黑暗里飘忽不定又捕捉不到的各种细小飞点融为一体。视觉和听觉的融合,通常称为通感,在那个时刻,董菲感觉到这两种感觉其实是一体的,只不过一个通过视觉的方式表达,而另一个通过听觉的方式传递。
不知折腾了多久,董菲才迷迷糊糊睡着。董菲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的董菲犹如幽灵一样漂浮着,梦里依然是那间空旷的教室,墙角里蜷缩的慵懒肥猫,还有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听众。讲课的人是徐教授,徐教授穿着一件黑色西装还打着领结,虽然董菲在现实中从未见过徐教授的这种装束。小小的讲台上被堆满了黄色白色的鲜花,旁边似乎还有……花圈!?董菲错愕地看着徐教授认真讲课的模样。此时董菲注视到了讲台下蓦然伫立的另一个人,那个衣着邋遢的流浪数学家,正面容凝重地聆听着徐教授的讲课。董菲尝试着跟那个流浪数学家说话,问他怎么也在这里。
他目光呆滞没有一点神采,很冷漠的回了董菲一句:“来送徐教授一程。”
董菲感觉一股冷风从脖颈处钻入,让她不禁寒颤从梦里惊醒过来。董菲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寝室,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恐惧也逐渐淡去许多,随后又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董菲从奇怪的梦里清醒后,迎接兰州的清晨。
和往常一样,八点半的时候和张芸孙婕一同去往实验室。九点左右,董菲接到一个电话,是杨教授打来的,让董菲去他办公室一趟。董菲心里不免犯了嘀咕,不仅因为昨天在北京那个神秘院子外见到的那个场面,还有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梦带给董菲的不安和恐惧。
来到杨锦汉教授的办公室,他今天的状态虽然还是很疲累,但眼睛却有了些许神采,没有了昨天见到的那种浑浊。
杨教授让董菲快点坐下,还亲自给董菲端来一杯茶水。董菲受宠若惊连忙接过,连连称谢。
杨教授询问:“昨天的事情你一定很困惑吧?”
董菲双手握着茶杯点点头,却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杨教授沉默片刻,才开始问道:“你之前去看过两次徐教授,你们两个都聊了些什么?”
董菲低头思索,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有时候扯得很远,很多零碎的信息,说到了时间的概念,也说了空间之类的,还说到了莫比乌斯环。”
“那我们也就随意聊聊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太拘束。”杨教授说话很和气,让董菲放松紧张的情绪。
董菲稍稍咬了咬嘴唇,问道:“上次见到徐教授的时候都说他可以出院了,他现在出院了没?”董菲心里还在记挂着昨天的梦,昨天那个梦带给她很不祥的感觉。
杨教授低首沉默片刻:“你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什么预感?”
董菲心里一揪,感觉到杨教授的这个问话的弦外之音,这个时候董菲也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支支吾吾地说道:“昨天……梦见徐教授出了事。”
杨教授眼神稍稍一沉,眉头紧锁,将声音放缓:“就在你来兰州的那天,徐教授他从楼顶跳了下来,已经……去世了。”
“啊!”董菲惊恐地打翻了手中的茶杯,回想起昨天的那个诡异梦境,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杨教授叹了口气,问道:“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经历,在自己关心的人过世的时候,总会有莫名其妙的难过或者是做噩梦。说得玄乎一点,就是通灵,当然主流科学界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没办法解释的事物,但却没办法否认它们的存在。”
董菲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但是这样的打击让她还是一时难以接受,断断续续地说:“那天徐教授跟我说,他倒一杯开水也会增加这个世界的熵,他活着很有负罪感。”
“生物的进化和人类社会科技的发展都是熵减少的过程,从无序到有序。老徐的负罪感完全没有必要,我们可以利用太阳的能源来减少自己的熵,现在宇宙正在膨胀,所以用来舍弃熵的空间还是很充沛。”杨教授的声音沙哑,继续问:“你是真心想在我这里学点东西么?”
“我想学点东西。”董菲点点头,语气坚定。
杨教授脸上露出宽慰的神色,点头说:“我和徐教授研究范围并不相同,徐教授没有说他和我合作的研究课题的内容,现在我可以从头跟你说起。我们第一次的合作是二十年前在新疆鄯善的洋海古墓群。”
董菲认真地听着杨教授的讲述。
杨教授将电脑屏幕旋转到董菲这个方向,给董菲展示了几张当时考古发掘的图片。董菲清楚地看见在黄褐色的土堆里,一只木盆中盛放了翠绿色的植物——真的是翠绿色,历经几千年都没有褪色的翠绿。
杨教授继续解释说:“我当时正在和那边的研究所合作采集新疆旱区植物的样本资料,刚好洋海古墓出土了一批古代的植物,刚好让我们去鉴定品种分类。而且古代干尸和植物标本上可能保留着古老的病毒,对于我们来说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当时徐崇辉教授刚好也参与了这个洋海古墓的发掘,他是气象学和环境学的专家,他做的课题就是文物的保存和新疆古代气候的研究。这个国家级的考古项目参与的专家学科和人数都是前所未有的,除了历史学、人类学的专家还有法医,甚至还有核物理方面的专家也参与其中,这叫做大学科考古。现在有很多项目需要这样的大学科合作,不止考古这一项。”
董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考古中需要用到碳十四测年,还有铀系不平衡法测地质年代,也需要历史和民俗还有地质方面的专家。”
杨教授点头继续说道:“墓葬群中出现了很多有开孔的奇怪颅骨,这种情况在东西方的考古发掘中均有出现。”杨教授给董菲展示了几张电脑图片,图片上的颅骨被开凿又大大小小各种钻孔,让人恐惧。
杨教授解释道:“但这几个颅骨的主人应该在实施开颅手术后不久就死掉了,毕竟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
杨教授继续展示着一些图片,虽然董菲现在还不知道杨教授到底要引入一个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话题。杨教授点动键盘的手指在一张颅骨照片那里停住,指着这图片上颅骨的开洞位置问董菲:“你看得出有什么不一样么?”
董菲对这些完全不在行,尤其是面对这阴森恐怖的颅骨的时候,她都不敢多看一眼。
杨教授说:“这具颅骨和刚开始那一盆绿色植物是埋葬在一起的,从出土的东西推断,这应当是部族里的一个巫师。那盆颜色保存鲜艳的绿色植物是大麻,大麻有至幻作用。古代的巫师通过服食大麻从而进入一种神智不清的状态,达到他们认为的与神灵沟通的目的。这颅骨上也有开洞,和其他一些颅骨不一样,洞口附近有骨质生长的痕迹,说明这位族中巫师在开颅手术之后,还存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啊……”董菲不禁感叹。
杨教授面色凝重,抬起鼻梁上的眼镜架,捏了捏睛明穴,继续说:“这么先进的开颅手术居然是在5000年前完成的,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董菲感觉背脊有点发凉,她隐约感觉到了杨教授话外的意思——难道文明真的是有轮回的?
杨教授看着董菲,继续说:“徐教授跟我说,他有时候总会出现幻听幻影的情况,他偶尔能体会到一些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奇异感觉。这几年情况越来越严重,但是他一直在外人面前甚至是家人面前都努力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今年他突然情况失控,所以他被送到了医院。我们两人之间常用邮件交流,徐教授相信自己并不是疯了,而是具备了一种通灵的能力,当然我在跟他交流的时候,并没有试图去否定他,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错的。”
“通灵……”董菲一时脑袋里被各种杂七杂八的想法填满,让她感觉有些无所适从。昨天的梦境再一次浮现,让董菲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杨教授点头说道:“你能跟我说说你对通灵的理解么?”
杨教授的问题也十分独特,让董菲想起当时和徐教授的两次交谈,董菲知道这是一次非常规的谈话。董菲紧咬嘴唇,她心中有种预感,杨教授是在暗示自己什么,而不是单纯讲这一次考古发现。杨教授是在用这种方式旁敲侧击,难道杨教授有什么原因不便于明说?
董菲低头思考片刻,开始回答杨教授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想过。我想的通灵可能并不一定就是说的那样是和鬼神的交流,而是一些人通过一些方式突破了时间空间的限制,而感知到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