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坐在副驾驶位的董菲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也是坐在一辆这样的汽车里,停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地下车库。梦中她想解开束缚住自己的安全带,却发现无能为力。梦境中的氛围古怪诡异,好像听见身旁的车窗传来沉重的拍打声,这个声音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的,向车窗外望去,看到的却还是空无一人的死寂车库。董菲尝试着将脸贴在车窗之上,突然看见一个人苍白的脸呈现在车窗对面。董菲吓得往后一倒,竭力挣扎却被安全带死死缚住。
“做恶梦了?”李尉明摸了摸董菲冰凉的额头,温柔地安慰说:“回去休息一下。”
董菲睁开眼,猛然间映入眼帘的就是刚刚在梦里看到的那个车库,这种现实与噩梦的恐怖碰撞让还没完全清醒的董菲的情绪一下失去了控制,嘶声哭了出来。
李尉明轻抚董菲的头发,将她揽在怀里,“刚才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董菲将梦里依稀记得的那些片段叙述了一遍,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还有那一张惨白的模糊的人脸,仿佛还映在身旁的玻璃上,那张脸……董菲感觉似乎很熟悉,但在醒来后便再也回忆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李尉明将董菲搂在怀里,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安慰一个噩梦惊醒的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她安全感。
大概有过了十分钟,董菲才渐渐从梦境里的惊恐不安中渐渐解脱,将脸贴在李尉明的胸口,感受着他胸口的起伏。
李尉明拍拍董菲的肩膀,柔声说:“我们回去啦。”
……
两人又坐在他家楼顶的天台,董菲由衷地欣赏这位李尉明的生活情调,每一个角落里都透露出这间房子的主人的优雅品位。楼下的卧室客厅都十分宽敞温馨,但李尉明却对楼上的小阁楼里的书房情有独钟,他说躺在阁楼的书房里的小木床上看着天窗外的天空,内心就能安静下来。他当时购买这套房子就是看中了这六层小楼顶楼赠送的这层阁楼还有天台。他说楼下的卧室和客厅都是摆设给外人看的,只有这个小小的书房还有外面种满花草的天台才是留给自己的Secret Garden。
董菲穿着李尉明的宽大的睡衣站在天台上望着夜色中的翡翠湖,李尉明从身后将她搂紧。
董菲微眯着眼,轻轻握着李尉明的手,小声问道:“梦是弗洛伊德说的都是愿望的满足和潜意识的体现么?”
李尉明稍稍低头,嗅着董菲的发丝,语气温柔平和:“我不喜欢弗洛伊德的那一套,读书的时候就觉得万金油式的理论反而漏洞更多。在接触过很多接受心理咨询的人之后,我更加坚定了我的这个怀疑。”
董菲从李尉明的臂弯里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借着昏暗柔和的壁灯看着李尉明深沉的眸子,好奇地问:“跟我说说呗,好像挺有趣的。”
李尉明微笑着望着远方,平静说道:“有个人说他在梦里总能梦见前世的事情,可惜没有人相信他,他很痛苦。”
“哇!真的能梦到前世么?”董菲一下提起了兴趣。
李尉明抿嘴浅浅笑道:“他说他能明显感受到这么多年做的梦都是类似的时代背景,但却记不清梦里的内容,但他很肯定那就是他的前世。随后,我给他进行了催眠治疗。”
“催眠,很高深的样子!”董菲踮着脚用脸贴着李尉明的脖子,用神秘的口吻问道:“催眠是不是真的像电视里那么神奇?”
李尉明将董菲搂紧,释然浅笑着摇头回道:“很多人被催眠这个名字给误导了,催眠是让被催眠者的主观意识沉睡继而唤醒他的潜意识,但并不是让他真正的睡去,可以说是介于睡眠与清醒的一种中间状态。”
董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调皮地呲牙笑着说:“难怪,我刚睡醒的时候总能回忆一些梦里的事情,那时候要有人问我话,我的回答也会是稀奇古怪的,但过了一会也就不记得了。这种状态和被催眠的是不是很像?”
李尉明低下头用嘴唇触碰董菲的额头,微微笑道:“算是。”
“催眠的结果怎样?”
李尉明沉默片刻,才继续回答:“他的痛苦的原因并不在于他的梦境,而是他觉得身边的人不相信他说的话。我用催眠的办法给了他心理暗示,很多自己的秘密并不适合跟人分享。”
“心理暗示?那种刻在潜意识里的印记,真的能左右一个人思维和行为?”董菲满怀期待地看着李尉明,很期待他的进一步回答。
“也许吧!”李尉明浅浅一笑,带着固有的从容。
董菲笑着说道:“你笑得那么自信,回答为什么却不肯定?”
李尉明解释道:“人很复杂,尤其是研究得越深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学的那些越用不上。”
董菲点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很有趣,其实他的痛苦就是因为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李尉明赞同董菲的观点,继而解释说:“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文化、宗教,但对于转世轮回这一说,却又惊人相似。有些组织做过一些调查,对那些自称有前世记忆的人进行了跟踪研究,转世一说未必就没有道理,只不过这样的理论与主流科学界的观点冲突,所以一直被排斥在外。”
“就像当年罗马教廷对付哥白尼的日心说一样?”董菲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不太喜欢源自古希腊的那一套实证科学体系,这个体系很霸道,妄图用自己主宰一切解释一切,不能解释的就斥伪科学被排斥在外,其实可笑得很。自大,这就是这个体系最大的硬伤。”李尉明眼眸里闪过一点亮光,继续说道:“上个月在东湖有一个学术研讨会,那位反对中医的名人和我们学校医学部的一位中医学教授扭打到了一块。”
“扭打?!好可爱!哈哈,这些学富五车的专家竟然还是用拳头来解决问题的?很有点魏晋名士的风采啊!”董菲眯着眼望着李尉明笑着说道:“那尉明你觉得中医是科学么?”
李尉明故作深沉的点头笑道:“中医当然不是科学,科学解释不了中医。中医和现在的科学不是一个体系,这种科学体系自然不能解释中医。但泛科学主义者把自己的那一套与真理等同,认为不符合他们体系的都是‘非法’且‘不合理’的,这样的观点是十分狭隘可笑,泛科学主义的狭隘与科学精神本身就违背。更何况中医发展至今,虽然有诸多弊端但不能否定它的合理性和前瞻性。中国的传统文化很早熟,让我有时候也会去想文明是不是也有轮回:我们这一季的文明是在上一季文明的余烬上建立的。比如在解剖学上不可见的十四条经络与穴位,用现代的原子示踪法和人体辉光技术就能证明。”
董菲踮着脚搂着李尉明的脖子笑着:“这几天在看弦论,好深奥好难懂,我想起《道德经》上的那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果用这句来解释弦论的话,有一种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感觉呐!那天我其实是在跟那个流浪数学家聊自然的语言。他跟我说数学是构成这个世界的语言,他也引用了道德经的这句话。虽然我还不能理解,但是隐约能感觉到他说的有理。”
李尉明稍稍挑了挑眉头,点头说:“今天在学校接你的时候,你说在图书馆和朋友聊了一下午,跟我说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董菲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得意地笑着回答道:“是图书馆辛夷园的餐厅里遇到的一个有趣的女生,我们两个是一见如故,哈哈!聊了些时空旅行的可能性还有平行空间的猜想。她喜欢看穿越小说,挺爱做梦的一个小女生。对了,尉明,你相信平行空间么?”
李尉明笑道:“现代科学和传统文化中都为平行空间提供了存在的基础和理论可能。佛说有三千大千世界,我们生活的世界被称为‘娑婆世界’,娑婆的意思就是堪忍,就是说因为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众生痴傻愚钝,所以我们的世界才充满了不堪忍受的痛苦。而我们这个世界,也只是一个小世界而已,还有无数这样的世界,便是三千大千世界。三这个字并非简单的数字,而是虚指。就如你刚才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中的‘三’一样都是个虚指。而现代观测到的宇宙中的多普勒效应星体红移现象还有宇宙微波背景辐射都证明了大爆炸理论的合理性,就是说我们生活的这个宇宙是从无到有,快速膨胀。可以把这个世界想象成煮沸的开水中的一个气泡,从无到有。于此同时,还产生了无数其他一样的气泡宇宙,我们的世界只是佛说的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一个。”
董菲欣然笑着,心中倍感佩服,“你的学生都说你学识渊博魅力无限,我也是佩服啊!就差五体投地膜拜你了!”
李尉明谦和地笑着,摇头说:“我不过是知道些自己知道的东西,也就是爱卖弄。”
董菲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不许妄自菲薄啊!你要是谦虚,我就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呵呵,你刚刚说到的大爆炸理论,这几天读书也读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名字的来源更有趣。本来是霍伊尔为了讽刺这个大爆炸理论取的‘big bang’,没想到因为言简意赅所以被正式用了。霍伊尔是宇宙平衡理论的支持者,其实他的理论也不一定有错,说不定在更大的观测尺度上他的平衡理论是对的。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实证科学能证明有,不能证明无。现在的很多学术争论都是各执己见水火不容,却又互相说服不了。比如量子理论和相对论,在宏观尺度上相对论取胜,但在微观尺度上量子理论取胜。”
李尉明微微眯着眼睛,点头表示赞同:“盲人摸象的故事,有人摸到了象耳朵,说大象是扇子一样的;有人摸到了象腿,说象是像柱子一样的;有人摸到了象的身子,说大象和墙一样,其实他们说的错了却也没错。还记得莫比乌斯环上的那个二维世界里的小虫子么?”
董菲点点头,期待李尉明继续说下去。
李尉明继续解释:“一个人站在一张白纸上留下两个脚印,如果那个二维世界的小虫子看到观测到这两个脚印会认为这是两个独立的不相关的东西。但如果他有看到第三维的能力从而往上看的话,会发现这两个脚印并不是独立的,是一个三维的完整的人所留下的。”
董菲眨着眼睛努力装出一副可爱的样子,若有所悟地说:“你是说我们因为缺乏看到高维世界的能力才产生了这样的疑惑,如果人类能看透高维空间,说不定四大作用力的统一场理论可能是成立的,而且相对论与量子理论说不定在高维空间里也是统一的……尉明,你是这个意思么?”
李尉明温柔地看着董菲,点头道:“聪明!时间不早了,求知的小虫子该休息了。”
董菲满心欢喜地揽住李尉明的脖子,暗暗欣喜自己终于能跟上他的思维,“看来我这几天在图书馆的恶补还是有用的!周天在图书馆的多媒体厅,丘成桐教授的讲座你给我占一个好座位,呵呵。”
李尉明故弄玄虚地笑道:“给个鼓励,kiss me。”
董菲故意避开李尉明,问道:“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徐教授现在怎样了?”
李尉明眉头稍稍一动,点头说:“情况还算稳定。”
董菲点头想了想,又问:“要不你再帮我一次,我还想去看看徐教授。我上次被他问得好狼狈,感觉徐教授还有很多话没说。”
李尉明点头道:“我过几天帮你安排,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办。”
“什么大事?”还未等董菲反应过来,李尉明便已经把她横抱在怀里向天台旁的那间小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