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变成了约定,我不由轻松了很多,该相亲还是相亲,该见网友还见网友。这两年里,吴宇飞一直跟我保持着网上的联系,只是我们之间有7个小时的时差,加上他在那边上网比较少,所以两年来始终只是悬浮状态——没有更近,也没有疏远。
我负责欧盟的报道,由于一直合作良好,去年10月,我应他们的邀请,赴欧盟总部所在地布鲁塞尔进行为期一周的媒体交流。第一次出国很是激动,该办什么手续一点经验都没有。等签证办下来,我才想起比利时是申根国,可以去欧洲很多国家,说不定就有机会去巴黎呢。要知道,从布鲁塞尔到巴黎坐火车只要三个小时啊。想到这里,我在QQ上给吴宇飞留了言,告诉他去欧洲的事情,还告知了我们在布鲁塞尔所住的酒店。
一切准备就绪,我随着欧盟邀请的记者团登上了飞往布鲁塞尔的班机。经过近九个小时的飞行,到了酒店后我们又累又饿,于是相约找个餐馆解决晚餐。谁知那天是周末,很多饭馆都不营业,一行人沿着酒店附近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餐厅。等所有人坐好后,拿起菜单,我们全傻了,那一个个法国字如同小蝌蚪一样跳跃——比利时是个移民国家,当地人以英语、法语和德语为主,法语对当地人来说如同普通话一样普遍,可对我们这些连英语都半生不熟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书。
英俊的服务生用英语给我们解释了半天,还是没明白那些菜到底是什么,最后只能按照价格乱点。很幸运,摆在我面前的是通心粉,比起其他人的生牛肉片和蔬菜沙拉来,总算是道主食,可实在是淡而无味,简直难以下咽。我已经饿极了,顾不得那么多,忍着反胃的不适,将盘子里的通心粉吃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咱们这些来自发展中国家的人民到了发达的欧洲国家,居然会饥不择食。第一次踏上欧洲的土地,布鲁塞尔就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吃完饭回到酒店才发现根本没法上网,我的手机到了国外也完全成了摆设,看来没法给爸妈报平安了。郁闷了半天,简单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然后就铺上自己带来的床单,爬到上面准备睡觉——随身带床单也是我的习惯,一方面是洁癖,另一方面,无论走到哪里,睡在自己的床单上,会给我一种家的感觉。
突然房间的电话铃响,吓了我一跳。这么晚会是谁打电话呢,难道是明天的行程有了变化?拿起了听筒,里面传来欣喜的声音:“粟小米,是我,吴宇飞,没想到吧!”
是他,他居然找到了这里,看看手机,已经是布鲁塞尔时间晚上11点了。
“是你?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你怎么知道号码的?”我惊讶地问。
“你告诉过我酒店名称啊,我查到了电话,问总台才知道你的房间号。”吴宇飞似乎很得意。
“厉害!佩服!”我笑着,心里一阵感动。
聊了一会对布鲁塞尔的第一印象,尤其是刚才那顿巨难吃无比的晚餐,听着我绘声绘色地抱怨,他哈哈大笑。
“笑什么,本来就是啊。吃了这一顿我就想逃回去了,亏你怎么在这里待一年的。”我撇撇嘴,心里不由替吴宇飞感到难过。都以为留学生在海外过着舒适的生活,真的出国了才能体会到那种“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苦楚。
“没什么,习惯就好,而且我们可以自己开伙的。”他笑笑,接着说,“对了,你们在布鲁塞尔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我看了看行程单,每天都是安排得满满的:“周一到周五每天上下午都安排了交流讨论,周六自由活动一天,下午5点的飞机。”
他沉吟片刻,“时间这么紧张啊!看来是来不了巴黎了,这样吧,我去布鲁塞尔找你!”
“你要过来?会不会很麻烦?”嘴上拒绝着,心里却盼望着他来。
“不会,坐火车三个钟头就到了,就这么说定了,周五我去找你。”
“好吧。”
自从约定了周五见面,我就开始盼望着那天的到来。这趟比利时之行安排得实在紧张,每天不停地参观、学习、讨论、提问,甚至和欧洲的记者辩论新闻自由。这帮自以为是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指责别的国家呢,他们那些对中国的歧视和偏见难道就算得上新闻真实了吗?
好不容易盼到周五,终于结束了他们安排的行程,和同行的记者朋友边聊天边走回酒店。快到酒店门口时,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回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高高的个子,宽厚的笑容,不是吴宇飞还能有谁?
人生四大喜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何况还是异国他乡呢。惊喜之下,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同行的记者朝我笑笑,独自回房间了。
我缓过劲来。“什么时候来的?”
他笑笑,“中午坐火车赶来的,刚到你们就回了。”
我看了看远处,同行的记者正三三两两地向酒店走来,再这样杵在门口有些扎眼,于是我邀请吴宇飞进屋坐坐。
刚说完就后悔了——我有个习惯,就是住进房间就不允许服务生进屋打扫了,可能在心里已经把那当作一个暂时的家了。如果吴宇飞进去,看到房间里一团乱,那可真是太丢脸了。
正想着怎么改口,只听吴宇飞说:“不用了,我已经订了一间房。你回去先放东西,待会我带你出去转转。”谢天谢地!
布鲁塞尔的景色的确很美,天很蓝,云很白,绿树成荫,繁花似锦。街道不宽但是很干净,两旁都是极具欧洲特色的建筑。古典和现代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融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地铁站的陈旧,地铁的门甚至需要用手才能掰开。
我有些失望。“怎么这么落后啊,我还以为北京的地铁已经很落后了,到了布鲁塞尔才发现有过之无不及。”
吴宇飞笑笑,“这已经很好了,巴黎的地铁站更加破旧呢,要保留古迹嘛。”
说说笑笑间,地铁到了大广场——布鲁塞尔的市中心,著名的于连雕像就竖立在这里。一直想瞻仰这位凭着一泡尿拯救了布鲁塞尔的小英雄,却没想到竟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雕像也小的可怜,不禁为于连抱屈。雕像附近聚集了很多酒吧,其中一家于连啤酒屋很惹人注意——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遐想了。
比利时盛产啤酒和巧克力,好啤酒大部分产自教堂,巧克力大多由手工作坊制作而成,而大广场则是这两种特产的聚集地。布鲁塞尔的路面不平,不是上坡就是下坡,马路也不是柏油的,而是由一块一块的砖拼接而成,如果穿着细高跟鞋,一不小心就会嵌进砖缝里。一路蜿蜒而上,我们来到了号称“布鲁塞尔的肚子”的地方,这里全是各式装潢讲究的海鲜大排档,穿着统一制服的侍应们站在店门口拉客,却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看到我们,一个大鼻子侍应生用中文说了一句“你好”,冲着这份热情,我们进了这家店。找了一张餐桌坐下,侍应生拿出两份菜单交给我和吴宇飞,又是法文,我望着吴宇飞,示意他点菜。
看着他熟练地用法语点餐,感觉似乎送他上飞机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年,短短一年,他已经融入到欧洲的文化之中。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点完餐,看着正盯着他发呆的我,吴宇飞忍不住伸手在我眼前上下晃动,我这才回过神。
“哦,又学会了一句法语,Merci(谢谢)。”我笑。
“哈哈,既然说又,那说来听听,还会哪几句?”他笑。
“Bonjour(您好)。”
“嗯,不错,除了笨猪(Bonjour的发音)之外,跟人打招呼还可以用沙律。”他坏笑,一脸促狭。
“是吗,这倒第一次听说呢。沙律,沙律——傻驴?”我念叨着,突然反应过来,“嗯,那以后跟你打招呼用傻驴,跟别人打招呼用笨猪。”
“嗬!看不出来还挺懂行呢,还有呢?”他笑。
“还有je t'aime(我爱你)。”刚说完我就后悔了,一抬头,只看到他的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不由地慌乱起来。
“je t'aime”他望着我,轻声说,“粟小米,je t'aime。”
他在向我表白,记忆中,他是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向我表白,以前要么是暗示,要么是在争吵,只有这次,他郑重其事地向我表白。我脸红红的,不知所措。正在想着该怎么回答时,一盘精美的海鲜拼盘端了上来,缓解了我的尴尬,也让我大脑立即清醒。
“C'est la vie,这就是人生。我还会这句呢,算起来我会的还不少,嘿嘿。”我笑,岔开了话题。
是的,我是喜欢他,可是大部分还停留在高中时代,那一次次的擦肩而过早已让我对这段感情没有了信心。撇开缘分不谈,我们之间有十年的感情空白,这十年又如何填补?何况,在之前的网络聊天中,他曾无意中提到欧洲的建筑,也提到欧洲的民主风尚,这些都是他很向往很羡慕的,这次相遇,我能感觉到他正一步步融入到欧洲的社会环境之中,我们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即然这样,与其以后难以割舍,不如趁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慧剑斩情丝吧。
果然,听了我的话,吴宇飞神色黯然,“粟小米,你总是这样逃避。”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个拼盘看上去好有食欲哦,不说了,我先吃了。”我强作笑颜,拿起了一个龙虾。
吃完饭,布鲁塞尔已经是华灯初上,回酒店的路上,附近的酒吧全都开始营业了。
吴宇飞看看我,“粟小米,来了比利时就要尝尝这里的啤酒,咱们去酒吧坐坐吧。”
“行,就坐外面吧,里面太吵。”我点点头,径直走到一个小圆桌旁边。
金发的女侍应拿着酒单走了过来,给我推荐了一款樱桃口味的啤酒,度数很低,适合女士饮用。吴宇飞则点了一杯琥珀色的啤酒。两杯酒端上来后,我一言不发,慢慢品着啤酒。
终于,吴宇飞打破了沉默:“粟小米,你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还是说说你吧,学习紧张吗?”我问。
“还行,刚开始有些语言上的困难,现在好多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已经在这里一年了,明年你就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我当然是回国了,我们不是有约定吗?”吴宇飞似乎很奇怪。
“其实,我是想说,别太在意那个约定,你应该考虑自己的前途,也许法国更适合你。”我轻声说道。
“你想说什么?”吴宇飞有点怒。可不管他怎样想,我还得把话说完。
“建筑是跟一个城市的文化密不可分的,你在法国学的内容也许并不适合国内,如果能在法国找到更好的工作,就不要回去了。至于那个约定,只是约定而已,并不是承诺,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约定而束缚住了自己。”我说。
吴宇飞似乎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所以你就要放弃,是吗?”
我诧异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
“粟小米,我知道你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但是我有,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吴宇飞直视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
回到酒店,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吴宇飞的话:“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真的要为这样一个约定回国吗,如果他因此而影响了前途,那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转念一想,他回国也未必就不好啊,是不是我多虑了。粟小米啊粟小米,为什么你总是喜欢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犯愁呢,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笑,关掉床头灯,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吴宇飞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约我到楼下餐厅吃早餐。刚一开门,就看到了他,他似乎睡得不好,下眼眶有些发青。吃过早饭,我们结伴去了布鲁日,那是一个建筑在水上的古老小镇,街道很窄,不时有马车经过。走在狭长的街道上,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尖顶教堂,很是雄伟壮观,我忍不住掏出相机拍了起来,一边拍一边寻找着角度。
“小心!”正专心致志地取景构图时,突然听到吴宇飞一声惊喝,茫然回头间,只见一辆马车正飞快跑来,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我竟然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忽然,胳膊被拽了一下,还没站稳,马车已从身边驶过。好险!
“你没事吧。”惊魂未定,抬眼间,看到他关切的眼神。
“哦,没事,多亏有你。”我笑笑。
“多亏有你”这句话似乎在哪说过?我冥思苦想,哦,是那次我和他共同主持的班会——在游戏环节,装有题目的盒子拧不开盖了,我涨红了脸使劲地拧,可盖子却纹丝不动,吴宇飞也走过来帮忙,还是没有办法。周围一阵寂静,我能感觉几十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我们俩,我更着急了,可吴宇飞那里还是拧不开。
突然他放下道具,示意我和他一块走到台前,我不知何意,但形势容不得我多想。只听他朗声说道:“对不起,道具出了点问题,一会儿就好,请大家先欣赏女声独唱《香港,别来无恙》。”随后,他冲着放音乐的同学做了一个眼色,音乐响起,下一个节目提前登场。
和他走出教室,我还在紧张状态中:“幸好你反应快,可这道具怎么办?”
他安慰我:“别急,先看看这道具怎么回事,实在不行我们就换一个游戏,你先想想什么游戏比较好操作?”
“可这一时半会上哪里找游戏?”我总是这样,碰到事情就会着急上火。
“别太紧张了,咱们先看看这盒子吧。”他说着,翻来覆去地观察盒子,突然哦了一声,然后走进教室,向靠门的同学借了把钢尺,用尺撬了撬盖子四周,接着轻轻一拧,盒盖开了。
班会结束后,大家都向我们祝贺,我却十分惭愧:“都怪我,差点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多亏有你。”
“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笑,宽慰我。
和我不一样,他遇到问题总是能沉着应对,用他的话说,任何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即使天塌下来也会有个子高的人顶住,他总是这么乐观。而我遇到问题总会惊慌失措,也许是还没有找到那个能帮我撑起一片天的人吧。
记得有人曾经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说了很多条件,最后归结为一条,就是“安全感”。我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从来不愿背对着门坐,我总喜欢靠墙而坐,一堵宽厚的墙就能让我心里踏实起来。所以,一个能够与我共度一生的男人,一定要是个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男人,一定要让我相信,即使天塌了也有他顶着。我就是这样一个小女人,掩盖在大女人主义外表下的小女人。吴宇飞,今天他救了我,可他是那个男人吗?我不禁惘然。
这场惊险并没有给布鲁日之行带来太大阴影,美丽的古镇风光让我流连忘返。经过昨天的事之后,吴宇飞也没有再提那个约定,两人玩得很开心。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几个小时后,我将踏上回国的旅程,而他也将继续巴黎的求学之路。在酒店门口,他依依不舍地跟我道别,这一幕似乎是一年前的翻版,只不过送别的人换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