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韩陆生和曌雪姐姐衣冠冢的山,是个子母岭,中段有段缓坡,临着太湖,远远看去,那段缓坡山环水饱,藏风聚气,是块上三品的风水宝地。
王子凯说,他们的墓,就在那段缓坡上。
那段缓坡数十亩光景,在两个百米山头的中间,南边那个山头高一些,但高的不多,两个山头的余脉东西走向正好将那片缓坡抱牢,形成一个浅浅的山坳,而西北方向正好有条不大不小的河套,河上有座年代久远的石桥,我们车停在石桥边,余下的路只能步行。
王子凯领头在前跋涉,曌雪姐姐魂不守舍的飘着跟在他身后,我顶着司空猫,小心的跟在他们后面。
也不知怎么的,一路往山上走去,心里总有种空落落不着边际的感觉,似乎总觉得这山哪里不对劲,好似路两边那些树窟窿里,有人躲着偷偷看我们,但细细找去,又寻不得人的踪迹。
这山路两边也没什么大树,多是等腰高的灌木或是些野果树,树间也不甚茂密,若是有人躲着,也很难不被发现,但没来由的,我就是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而且越往山上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直让我脊背发冷,毛孔皆张!
“伍道长,快点走啊,我们就快到了呢。”
我左顾右盼的误了些脚程,被王子凯催了。
“来了。”我抬头见她们已经走到那块缓坡上,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缓坡上果然有一片果园,用砖墙围了起来,砖墙老旧到已经泛出咖啡色,墙皮剥落大半,还塌方了不小一段。
正门是一扇双开的铁门,已经锈蚀到不成样子,半扇斜靠着,半扇已经壮烈倒在了地上,被青苔和杂草吃到了泥地里。
看到果园正门的一刻,王子凯突然一怔,喃喃道:“怪了,明明让他们在这等着的,怎么人都不见了。”
“你让谁在这等着了?”我问他。
王子凯说,他手下是问了恰巧知道这个墓的村民,才知道韩陆生的墓在这个地方,他怕一会儿见到墓,曌雪姐姐又不信,干脆让他手下和那个村民一块儿留在这个地方等,说起来,也好有个人证。
“也许村民有事下山去了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踩着那半扇倒在地上的铁门,步入果园,沿着一条用青石铺就的小径,走向果园正中心。
果然,在果园的正中心,有一片大空地,在空地上,建着一个圆形的水泥浇筑的坟,坟顶郁郁葱葱的长满青草,坟前有立着一块水泥墓碑,碑上有拓着一张黑白的照片,是曌雪姐姐和韩陆生当年的合照。
照片上的曌雪姐姐,留着齐肩短发,笑容明媚,而韩陆生,长得温文尔雅,眼神里饱含幸福,他们在照片里笑的是那么开心,那么甜蜜,那时的他们一定没有想到,这么温馨的笑容,竟然造就了两段悲惨至极的人生。
曌雪姐姐一见墓碑上的照片,整个人就像一根绷着的弦忽然被一刀剪断,整个身子顷刻软了下来,张开双臂,扑倒在墓碑上,指尖轻轻抚摸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欲哭无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曌雪姐姐悲声吟诵着东坡的江城子,那苍凉的声音索绕之处,百转千回,感念之意,瑟瑟之情,令人闻之恍若隔世。
我仿佛听到从天堂飘来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我顶着司空猫,和王子凯并肩站在曌雪姐姐身后,她哭声悠扬的像海轮起航时的汽笛声,无止无尽。
埋藏了上百年的悲伤,要花多久去宣泄,埋葬了爱人之地,要割舍多少眷恋,才忍心离开?我不知道。
我想,如果这座墓下埋的是云深深,我会愿意在旁边搭一座草庐,了却我的余生吧。起码这样,也算得上是一种朝朝暮暮。
然而曌雪姐姐比我想的要坚强。
她哭了很久,但最终止住了哭声,沉默许久之后,她什么话都不说,默默开始拔墓边的杂草。
我对曌雪姐姐道:“姐姐,今天是个好日子,你找到了陆生,该高兴才是,起码,今后你的心,有了一个归宿。”
曌雪姐姐惨然一笑,对我道:“妹妹,你不懂,这不该是他的归宿,我宁愿他负我,宁愿他娶妻生子,好好的度过他的余生,只要他能偶尔想起我,在不经意间想起我,就够了。当年我宁愿选择死,也不说出孩子父亲的名字,就是不想纠缠他,想让他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造化弄人。”王子凯长叹一声,屈尊千金之体,帮曌雪姐姐拔坟边的野草。
连王子凯这个公子哥都动起手来,我自然不甘落后,也用拔下的草,清理起墓碑来。
然而在清理墓碑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扫到坟边的果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眼球。
我定睛看去,发现灌溉渠道里,有一只黑色的皮鞋,一半浸在水里,一半翘在渠道边,关键是,这只皮鞋,是新的!
“这里果然有问题!”我环顾四周,姐姐、王子凯和司空都在身边,王子凯的皮鞋好好的穿在脚上,那双皮鞋自然不会是他的。
我站直了身子,用眼神提醒王子凯和姐姐,情况有异,让他们提高警惕。
这时,从果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莎莎’的响声,我看到一撮果树的树梢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一阵风吹来,整片果园的树都摆动起来,树叶摩挲的声音络绎不绝,再辨不出声源的方向。
“谁?谁在树林里?”我挺直腰板上前一步,指尖拉出蓝色妖冶的弧光,召唤出赤眼,死死的盯住树林深处。
王子凯见我手指间能放蓝色弧光,一脸崇拜的看向我,向兔子一般往我身后蹦哒了几下,躲在我身后找安全感。
男人做到这份上,我也是无话可说了。
司空和曌雪姐姐就上道多了,两人直接站我面前,一边一个,仿佛两道屏障,替我挡着前面的危险。
“来吧大妹子,给你猫爷插点电!”司空回头对我挤了挤眉毛。
“妹妹,姐姐在这里,谁也休想懂你一根寒毛!”曌雪姐姐对我点了点头,示意让我给她妖力。
我呼出一口长气,控制妖弧分别从两个方向前进,一道奔向司空,一道奔向姐姐。
“哄!”的一声,司空在蓝色弧光的灼烧下,像吸水的压缩海绵,不断涨大,它不再是皮的模样,而是体内长出了骨肉,化身为体型堪比一头小象的凶猛恶虎!
“吼!”司空朝天一吼,犹如地震山崩,整耳欲聋,整座山的鸟一下子全被吓的飞上了高空。
而姐姐得了妖弧妖力的补充,整个身子从透明变几近变成实体,直接由鬼,变成了煞!她的脸变成青面獠牙的模样,手指上的指甲不断长长,如闪着寒光的倒钩,头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到地上,然后像一条条蛇一般自己舞动起来。
“嘿嘿嘿。”果树林里响起一阵阴森的笑声,这声音辨识度太高,让我一听便知是那其丑无比的千眼妖道!
“千眼老妖,你真是阴魂不散哪,我云师弟戳瞎你的双眼,都没让你收敛么?”我沉下脸来,那只老妖怪着实可恶,不仅害死王子凯的娘,还差点把我都杀了,要不是云深深突然出现救我,恐怕我现在早就肝脑涂地了。
“哈哈哈,臭丫头,你自己都叫我千眼了,你说我还会在乎那两只眼睛吗?莫说戳瞎两只,就算一百只,我也能再补回来,而且,我还要用你的眼睛补回来!”千眼放肆大笑。
“云师弟真不应该放过你!”我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小姑娘,蚩尤之眼在你身上没有用,你不如把那只眼睛给我,我用十只眼睛跟你换怎么样?一百只都行!”那妖道躲在树林里,阴测测的对我道。
我皱了皱眉头,问他什么蚩尤之眼?
“你竟然不知道?!你的眼睛,每隔百年才出世一双,而且只有蚩尤后裔才能拥有,这只眼睛,嘿嘿嘿,可了不得!你以为这只眼睛只能让你看到普通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吗?不,你太低估这只眼睛了!把它给我把,这么好的东西,在你这个凡夫俗子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只有我,才能让这枚蚩尤之眼不朽,只有我,才能让蚩尤之眼发挥它该有的力量,你知道吗?”
千眼一边说,一边从果树林里走出来,他的话语中带着志在必得的兴奋,带着睥睨天下的希望,狂妄道:“要是我得到这枚蚩尤之眼,我能让它做到连蚩尤都没做到过的事,我能用它封印天空,封印大海,封印陆地!只要再给我一百年,我一定能用这枚蚩尤之眼,封尽世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