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雪下了整整一晚上，到第二天日出的时候终于停了。
S市的市民早上起来大多心情舒畅，因为推开门窗就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金色的阳光散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白和亮，无数哀痛和绝望统统被掩盖在了里面，难以寻觅。
顾家别墅的大院子里也是堆满了积雪，深及膝盖，树上也都挂满了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亮光，仿佛是来自雪国的慷慨馈赠。
因为是过节，顾莫北便没有叫佣人来打扫，自己一个人在雪地里默默地堆雪人。
“哥哥……你起得真早。”顾小西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穗盐惺忪地来到了后院。
“小西起床了？”顾莫北声音轻快，“去厨房拿一根萝卜，雪人就快完工了。”
小的时候，一到冬天，顾小西就特别怕冷，根本没办法出屋子，自己又特别想玩，所以每到的这个时候，顾莫北都会为她堆一个雪人，他说，雪人会代替小西把寒冷都吸收掉，小西就不会冷了。
然而今天顾小西却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并没有听哥哥的吩咐去拿萝卜，只是嘟着小嘴站在原地，声音里有些埋怨：“不知道小初还在难过，我都开心不起来，哥你还有心情堆雪人在这里玩。”
顾莫北笑了笑，他走进顾小西，抖了抖身上的雪沫子，“我让Lucy看过了，小初还睡的很香。你说她心情不好，如果看到一个小西亲手为她堆的雪球，会不会开心一点呢？”
顾莫北表情夸张，做了个鬼脸，他一直把顾小西当做小孩子来哄。
“说的也是！哥哥永远那么聪明！”顾小西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就像那天晚上哥哥让我去幼儿园门口找小初，结果就真的找到了！”
顾小西把自己的围巾系紧了些，喝出一口白气：“我这就去那萝卜！”
说着便小跑着朝厨房奔去。
顾莫北扶了扶金丝眼镜，眼里略过一道光亮。
他一直内疚于蒋初和墨奕沉大婚那天自己没能保护好她，事发变故太过突然，顾莫北也没有事先打听墨奕沉的家庭情况，却因此酿成大祸让蒋初受伤。
他为此难过了许久，城府深如他，第二天就派人暗中跟踪保护蒋初，见到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幼儿园，深知自己不太适合出现，便打电话给了顾小西，让她过去接蒋初。
小初啊小初，我多希望你能就此待在这里，由我来保护，不再受任何风霜雨雪。
“少爷，蒋小姐已经醒了。”Lucy走过来，打断了顾莫北的思绪。
“好的，你把我那天买的新衣服给她，也快到中午了，请她下楼吃饭吧。”
“好的少爷。”
蒋初暂住顾家那一晚，三人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尤为开心。但蒋初却因为没有换洗衣服而只得拿了一件顾小西的，顾莫北非常心细，他料定蒋初还会再回来，便自作主张地先一步为她准备了好几件新衣服。
顾莫北有些自嘲地笑笑，也不知道自己默默做这么多到底有没有用，他揉了揉太阳穴，顺势抬头往二楼上望了去。
那是蒋初睡觉的客房，此刻正拉着窗帘，房间里温度适宜，似乎根本不受外界的冰天雪地所影响。
突然窗帘动了动，被一只纤细的手撩开，接着这只手又把窗户推开，一个瘦弱的身影探了出来。
蒋初穿着睡衣眯着眼睛往外看，大概是一瞬间白茫茫地一片令她有所不适。
刚睡醒的蒋初此时不施粉黛，出水芙蓉般的面庞尽是清纯高雅的模样，眼睛平静如深秋的潭水，两颊有些刚睡醒的红晕，看起来甚是可爱。
感觉到她情绪好像平复地还不错，顾莫北心里松了口气。
“咳咳……”一阵冷风随着推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蒋初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几下。
她目光下转，正好对上了顾莫北一双温柔的眼睛。
“小初，快关上窗户，外面冷。”顾莫北温文尔雅的面庞上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咳咳……”蒋初刚想张口说几句感谢的话，却被冷风无情地灌进了喉咙。
“你先穿衣服下楼吧，Lucy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吃完了我们一起堆雪人。”顾莫北微微皱起了眉头，看她咳嗽有些心疼。
蒋初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感谢的眼神，变关上窗户去了里屋。
餐厅里，Lucy正忙着把刚烤好的香喷喷的火鸡摆上桌，顾小西已经眼馋地坐好了，恨不得马上拿筷子夹个鸡腿啃。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蒋初从楼上走下来，语气里是轻轻的歉意。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毛衣外套，头发只是稍稍打理了垂在腰间，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飘散空中。
和平时刻板严肃的套装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此时的蒋初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温暖亲切，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哇……小初你好漂亮……不化妆都这么好看……”顾小西捧着脸花痴状。
“莫北，谢谢你，衣服很合身。”蒋初被打量地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低头。
“合适就好，坐下来吃点东西吧。”顾莫北语气淡然，仿佛一切都只是分内之事，没有想要邀功，也没有觉得麻烦。就连让蒋初坐下吃饭也十分随意，仿佛就是亲人之间的对话，不显得客气。
蒋初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心里是深深的感激。顾莫北做的任何帮助，都让人觉得心安和舒适。
顾莫北开了一瓶红酒，满满一桌子菜，加上Lucy，四个人开始进食。
席间几乎全是顾小西的声音，不停地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余下几人看着她天真活泼的面容，都是笑笑，眼神温柔。
“小初，你吃这个！小时候你可喜欢吃了还和我抢着吃。”顾小西大方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蒋初碗里。
“胡说，小初什么时候和你抢过吃的。”顾莫北无奈地笑笑。
“对呀，我怎么不记得了？”蒋初也假装认真地附和道。
“哦，好像是我记错了……”顾小西支起下巴思考了片刻，“好像和我抢的人是小飞！”
顾莫北眼略过一道闪光，他不留痕迹的看了看蒋初，发现她也有些愣住，连忙想要岔开话题，却发现已经来不及阻止顾小西的嘴巴。
“只可惜小飞昨晚被墨奕沉叫走了，也没打个招呼，不然今天说不定还能一起过节……”顾小西似乎浑然不觉另外两人表情上微妙的变化，自顾自地嘟嘟囔囔。
“哥哥，你说昨晚他们去办事，也不用一晚上没消息吧。”
顾莫北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他一直避免提到和昨晚有关的话题，不让蒋初回忆痛苦。然而还是被顾小西不经大脑的话给道破了。
他并不想回答顾小西的问题，只是把目光深深锁住蒋初。
蒋初的脸色有些泛白，眼底是深藏的波澜，她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菜，亦是不发一言。
罢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顾莫北微微一笑，表情尽量放轻松，“小初，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蒋初放下了筷子，沉默了片刻，抬起头。
“莫北，我想要离开一段时间。”
她的眼神没有一丝寒意，反而如湖水一般平静，不泛一丝涟漪，仿佛轻声吐露的，是别人的事情。
“我知道顾家在国外也有不少业务和人脉，能否帮我安排一下，我……就算是从小职员做起都可以。”
她语气陈恳，看着顾莫北的双眸坚定而温柔。
或许自己真的已经从绝望的深渊爬回来了吧。
感受身上所有的傲气高冷和不可一世的棱角都被磨损掉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留恋，包括父亲，包括墨奕沉。
对于自己来说，唯一能守住的，只有一颗尚还跳动的心脏。
顾莫北有些微微的吃惊，他的情绪都掩映在金丝眼镜的镜片后面，令人看不真切。
顾小西也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被桌子上莫名严肃起来的气氛吓到，有些不敢张口。
半晌，顾莫北笑了笑，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弧度，他声音轻柔，认真地看着蒋初。
“顾家在巴黎还有一个挺闲的项目和一套房产，就因为太过清闲了，我父母差点就要把那个办公地点牵走了，你去正好合适。”
蒋初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答应下来，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和谢意。
“谢谢你，莫北。我会让那个项目的利润翻十倍的。”她欠顾家的太多了，虽然对方明显是白送的语气，但是骄傲如她，还是不愿意白拿。
“哈哈哈，这倒不至于，不要太累着自己了。”顾莫北被蒋初有些孩子气的承诺逗笑，眼神清澈柔和。
然而只有顾莫北自己知道，他的眼底有一阵暗流涌动，只是被镜片完美地掩饰住了。
“小初……”仿佛纠结了许久终于打算开口，顾莫北试探的语气里却是少有的寂寞。
“如果……我……我和小西都希望你能留下呢？”
这大概是这么多年以来，顾莫北第一次开口表露自己的心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