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自己是透明的,什么都没有听见,主子们说话,奴婢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小满低头着吃饭,偶尔少少地夹上一点菜。
“原本是只看文玩。”席聿吃完饭,一碗汤下肚,也没咂摸出那个新鲜的菜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不巧,我就是想寻摸一把壶,有些别的用处。”席聿转眼对上杜老板那双精光乱冒的小眼睛,笑道:“刚好到了你这儿来,想想不如请杜老板割爱一件。”
想了一想,杜老板摇头道:“不巧得很,壶是有,谁都知道杜某人玩这个,要说没有不是骗人吗?但是,你说的是哪一把?真没有。”
“也未必就是真的要那件。”席聿呵呵一笑,“不过就是想着寻一把普通的,一般人看了能过得去眼的壶,原本还想托你看着给淘换淘换。”
席聿不怎么敢相信对方的人品,倒是信得过杜厨子的眼睛,对方熟人多面也广是专一干些拉纤捡漏搬砖头的事情。
其实东西是他准备用来打点关系的,一个人就怕有爱好,不巧得很,有人附庸风雅愿意玩玩这些。
紫砂壶而已,怎么也是有出处的。怕的就是想要地上难寻天上也没有的东西。
如果人人都高风亮节刚正不阿,追求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想气节起来,岂不是要让普天下的生意人都没有了钱赚?
杜老板这个人,一般人客气起来都叫他一声杜老板,其实原本就是个厨子,后来有了点本钱便开了自己的酒楼。
只是开酒楼赚了些钱之后,烧得慌,他就被朋友忽悠着买下一件东西。不想的是,卖东西的那人其实是自己看打了眼,却把宝贝当作一件赝品贱卖给了他。
一下得了大便宜,便惹出十足的兴趣来,从此杜厨子走上了“收藏家”之路。
现在开着这么一家私人餐厅其实完全就成了他的副业,理论上说他的正行是和人搭伙做些买卖,顺带给人拉拉纤牵头介绍介绍生意。
按照席聿的理解,开这么一院餐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杜厨子想有个地方给人家坐坐。环境这么好,他也好顺便做点杀猪的生意坑外行。
实际上杜厨子具体有没有走点歪门邪道蒙骗新手门外汉,又或者倒卖些做旧的老东西给外国人,那还真不好说——毕竟是棒槌们自己愿意交学费,自然不能怪别人不给掌眼。
毕竟现在人傻钱多的,实在也不少。过江之鲫里头,哪怕只有那么一两个能吃下饵去,都足够他开这餐厅的本钱了。
要不怎么内行人都说这叫杀猪呢。一个厨子,不正经当厨子了,改行专一杀猪了——席聿想了想也觉得挺有趣。
“那你不早说。”对面,杜厨子却是一副要翻白眼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要什么货,怎么说起。”直白地把话整明白了,故作斯文的杜厨子一把摘了眼镜放在桌边,捋了捋中式短外套的袖子挽到胳膊肘,伸手擦了擦汗,道:“吓我老杜好大一跳。”
一旁的小满也是好奇得很,究竟,主人们在说的是什么壶呢?
其实若是单论壶的话,那就太多了。
就小满知道的,有酒壶、茶壶、药壶……质地可以是天然长成的,不用怎么多费事四处皆有,比如瓢瓜或者是大罐子果。
也可以是是竹木玉石稍添人工的,当然,那个工可以糙一点,也可以很精巧,全看原本的材质是不是稀罕。
当然还可以是金银琉璃器的,这些纯就是看人的巧思了,想做成什么式样,东西讨不讨巧,全赖匠工们手里的功夫。
而紫砂这种名目,小满没有一点印象,想来应该是原本的世界里头没有的吧?
何况她还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壶——这个世界里能够叫做壶的东西,范围好像比较广泛。
比如小满他们那里叫做瓢瓜的,这里就叫做‘壶庐’,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就是这么个说法。不过大罐子果制成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她还没有见到过。
还有什么叫做电热水壶的,那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在原来的世界里,下面配着陶盆的,能够加热东西的壶,小满是见过的。
但那些都是得朝陶盆里烧炭才能行的。
又不烧火又不添碳,只朝一个把手间的小钮子上摁一下,就能自己热起来的壶,她是想也想不到的。究竟是什么工匠才能够做出这样精妙的东西来啊?
不过方才杜老板说的‘文玩’,这两个字她是听得真真的,杜老板还说那是主上的爱好。
主上究竟爱好些什么样的文玩呢?是玩墨的还是玩章子的还是玩笔筒的?
以前的王爷就是个极其挑剔的主儿,对寻常的笔墨纸砚样样都挑,什么时候都不能错乱了他的那一套规矩。
比如用细血朱砂画红梅,就非要用白纹沙柏的良江飘雪纸——可这些东西,小满也不认为这个朝代可能会有。
毕竟两个世界是不一样的,山川风物相差何止千里,不用说地名器名可以不一样,就连人都不那么一样——小满在电视上见过一种人,高鼻梁深眼窝的,发色稀奇古怪,说话也都是听不懂的。
小满当初听闻过戏文上说,海外产出珊瑚的地方人就长得和圣安朝的百姓不同,那里的人黑脸黑齿手长脚长,下海取得血珊瑚都不必要喘气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说法是相同的,就好像碗筷还是碗筷,饭食还是饭食,金银财宝好像也都是个一贯的概念。
当初小满觉得主人家的东西一定都是像王府里的一样,好多平常人家都不能有的,比如那个什么‘不锈钢’的碗筷,怎么就能那么结实呢?黄铜的盆子不小心还磕个凹印儿的,小满觉得,那比银箸恐怕也不差。
可是结果到了医院,小满见许多人打饭也就用的那色的盘子,便知道这些也不过是寻常物件了,这么想来,主人家有的好些东西,电视上的戏里好像一般人家也都差不多有的。
恐怕就是大小式样略有不同,银钱——钞票花得多少不同,但是实际上的功用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吧?
这里日常生活中虽然用到了许多圣安朝所没有的器物,可砚台这种东西,也还是有的。
就比如那位先生说的砚台,小满虽然不知道那端砚,是哪里产的,可以说是在原来的世界从未耳闻过的。不过只要它是一方砚台,小满多少就能看个一二。
比如王爷用的砚台,就有泥胎的、石胎雕的、金石沉木的和的玉材的数种区别。这里的砚台,想来除了一些两个世界都有的材料,了不得是多了什么‘塑料’的、‘不锈钢’的,‘合金材料’的吧。
不知不觉小满也吃完了饭,方才杜老板嘀嘀咕咕的出了门去,也不知道两位主子在她出神的当口到底说了些什么。
“吃完了?”席聿的声音在一旁道。
“嗯,奴婢吃完了,多谢主上。”小满其实本能地要叩谢来着,但是想到主人用饭都不让她伺候了,也就不敢自作主张了。
她只是和原本的一样行礼问安,但是好像主上不大喜欢。
可要是不懂规矩没了礼数,奴婢不是更加该打了吗?
“稍后去杜老板那里,”席聿喝着新泡的茶,道:“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也管好你的眼睛,不要到处乱看。”
“是,主人。”小满点头答应道,其实主人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这不都是奴婢们的本分么,看来主上还是真的当她是个不懂规矩的下人了。
小满是王府出来的人,怎么也不能给王爷丢脸。
“还有。”席聿放下了杯子,看着她道:“不要再叫主人。”
一直以来就觉得有些别扭,虽说她确实是个女奴,但是房中事好像没有必要像床单一样晒在阳台上任谁都能看见。
某些场合,他还是希望她多少能够正常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对旁人宣示他们的关系,他们就只有一种关系,金主和情妇而已。
不,她连情妇都算不上。
就算他包养她了一段时间,可能很快就转手,她也不用想在这段时间里抓紧时机和他攀上任何关系。
“可是,奴婢应该怎么称呼您呢……”小满一时之间有点无法适应,主人除了是主人,还能是什么?就像王爷就是王爷一样。她总不能以下犯上地胡乱称谓,那样才会让旁人给笑话了去吧。
“席聿。”他看着她,眼神不带一丝温度,这女人怎么就教不明白了?
“咦……聿……”小满小小声地叫了一声。
被对方盯得心慌,前面一个字咬在牙缝里,她基本就没叫出什么声来。
她可怎么敢称名道姓地叫主人的全名?要是在王府,除过王爷的长辈、亲近的同辈和朋友能够称呼王爷的表字,其余人等可是一概都叫王爷或者主子的。
小满背上急出一身热汗来,这可怎么这么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