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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失眠,失忆,对话治疗

近来虽然怪事不断,但总的来说,生活大体没有变化。每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小屋还是小屋,我还是我。既没有爬下楼梯来的长发女人,也没有脸如菜色发出猫叫的小孩。

新来的女邻居仅在搬家当天打了一回交道。后来就再未露面。我曾留心,但没有听到她离去或返回的声音。有时,倒垃圾的时候我也会悄悄站住,并侧耳倾听,但却听不到任何异响。

或许她出门的动作比较小心,又或者她也同我一样,可以连续几天不出门吧。

自从辞掉工作专心写作以来,我的作息规律愈发简单起来。购物、写作、休息、运动。以上即是全部生活。曾经的乱世浮华,如今却已纷纷作古。这极简的生活,宛如飘在水面的树叶一般,无风亦无波,不进亦不退。水面或许偶尔起皱,纷乱了倒影,可树叶却一动不动。

昨天,杂志社打来电话,再次催我交稿。电话那头,“星期五”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警告说:“再不交稿,就赶不上这月的期刊了。”

“星期五”这名字源于其人对周五的挚爱。在我还未辞掉工作专职写作的时候,也同所有的自由撰稿人一样,经历过一段宛如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的生活。当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而电话那头,一边吃着草莓奶昔,一边漫不经心地通知我稿子已被采纳的人,就是星期五。

在我的印象中,星期五似乎从来都是一边吃着什么,一边打电话的。虽然未曾目睹过庐山真面目,但根据她的自我介绍,似乎属于那种天生吃不胖的类型。

“问题需要这样想,”有一次在电话中,她这样说:“人一生中,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生活是在床上度过的。躺在那里,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闭着眼喘气,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而剩下的时间里,又有至少三分之一奉献给了工作——当然,如果是工作狂的话,比例还会上升,甚至达到100%也说不定。再然后,你还要去掉吃饭、上厕所、穿衣服、化妆、赶路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这样减下去,你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

举着电话,我感觉有些好笑。可星期五却颇为认真,继续说:“喏,没多少了,不是么?所以,作为一个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如何享受。否则等入土的时候,想要倒带的话,那可没有机会。”

人生没有倒带,所以就该及时行乐。她的逻辑简单却又实用。

“你这个人,最近有些不地道了,”星期五吐掉了口香糖,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不是以前找不到人收你那破文的时候了?”

我笑了笑,回答说:“最近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心里总有种不安定感,所以才耽误了。”

“稀奇古怪?”说到这个词时,我分明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她已然眼睛一亮。

“有什么好玩的事么?”她问。

我耸了耸肩,回答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正常运转的机器上,不知哪里突然有螺丝松掉了。机器依旧还在运转,但螺丝已经掉了下来,可我却没有找到。所以……”

我的答案似乎并不令她满意,她吐出一口气,瓮声瓮气回答:“好吧,螺丝掉了,同大姨妈突然失踪的性质差不多。你还是快些吧,最好就在这两天。”说完,她挂掉了电话。

这天晚上,我坐在写字台前,将所有的灯都关掉,只留下一盏台灯。

一般而言,每当我这样操作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作用,可以让我很快进入状态。但不知为何,今晚却很难如此。每当我努力集中精神的时候,总是隐隐感到头痛。以至于过不多久,我便感到心烦意乱,甚至想要作呕。于是,我只好站起身来,叼着烟来到窗前。

这时,我突然想起这相邻而居的女人。此时,我竟觉得她的相貌有些似曾相识起来。但说到具体像谁,一时间却又难以分辨。总之,她身上的味道,令我觉得十分熟悉。

正在胡思乱想,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我来到门口,将灯打开,隔着门询问:“是谁啊?”

门外传来了彬彬有礼的回答。文静、礼貌、并且十分雅致的声音:“是我,前两天新搬来的。”

我将门打开,看到了那女人。此时,她正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袍,脚下夹着人字拖。

或许我的目光过于直接了,她的脸飘起绯红,但很快就以明亮的声音将其掩盖。

“实在不好意思,但是,刚刚我家突然停电了。现在屋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您可不可以帮忙看一下,到底哪出了问题?”

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又或许源于她这一身睡袍,今天的她再没给我那种奇异的压迫感,相反的,却令我十分轻松。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又回到屋,找来手电筒。随后,我将门锁上,便同她一起来到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与我这间倒也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过电梯间。所以,虽说是邻居,但与旧日那种毗邻而居的感觉却相差甚远。

推开门,屋内果然黑洞洞的。我打开手电筒,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堆满衣物的沙发。

或许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头,然后说:“你看,就这样,哪里也不亮。”说着,就拨了拨电灯开关。

我和她走入屋中,我用手电四处照了照,看到了墙上的配电盒。于是我走过去,将盒盖打开。

配电盒内,电表已经停止运转,红色的led灯鲜明地显示着“0”字。看到这,我转回头问她:“你有电卡么?”

“电卡?”她有些困惑。

“入住的时候,物业应该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了。电卡就是用来充电的IC卡。不记得了?”我望着她。

这时,她恍然大悟般来到电视柜旁,从下面取出一张卡片,又递给我。

“应该就是这个了!”她自信地说。

我取过电卡,塞到电表里,又等了片刻。但电表依旧一动不动。很显然,电卡里也没有电量余存。

于是我无奈地取回电卡,又交给她,解释说:“电用光了,你卡里也没余存。今晚恐怕要摸黑度过。”

听了我的说明,她颇为沮丧,抱怨说:“这可真是的,怎么把这么关键的事给忘了呢?”说完她又看了看黑洞洞的小屋。

望着她那颇有些畏惧的表情,我说:“要是怕黑,不如先去我那儿待会儿。等感到困了,再回去。睡着了,自然也就不会怕黑了。”

听了我的建议,她犹豫了一下。但是,对黑暗的恐惧终于战胜了腼腆。于是她点了点头,便与我一起退了出来,又将门锁好。

我的家有些凌乱,但她似乎并不介意,随手将堆在沙发上的衣服推向一旁,她坐在了沙发上。

我走到厨房,一边打开冰箱门,一边询问说:“想要喝点什么?家里有啤酒,还有果汁。”

从客厅里传来她的声音:“那就果汁吧。”于是,我取出一瓶啤酒,还有一瓶果汁,回到客厅。

此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见我回来,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吧?”

我将果汁递给她,自己则打开啤酒,回答说:“哪里,刚才本想写点稿子,可只要一集中精神,脑子就分外疼痛。坚持了半天,进度却几乎为零。所以,我也正想放松一下。两个人聊聊天,比一个人闷在屋里看电视要有趣的多。”

听我这样介绍,她眼睛一亮,扬起脸来,询问说:“写稿子?您是作家么?”

此时我刚刚喝了口冰镇啤酒,听她如是说,便呵呵一笑道:“作家倒是谈不上,至多只能算是自由撰稿人。”

“自由撰稿人?”听了我的介绍,她还有些疑惑。于是我解释说:“无非是给杂志或者网站投些稿件,赚点小钱的职业罢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称赞说:“很厉害啊!把自己的意见或者看法公之于众,从而影响数以千计甚至数以万计的读者。我从小就有这个梦想!”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了。最初只是略有兴趣而已,后来越写越多,越写越畅快,渐渐到了欲罢不能的境地。于是,书写文字便成了生命的一部分,离开了这一部分,其余所有都会变得空洞无味起来。仿佛炒菜没放盐一样,无论如何也咀嚼不出滋味来。当到了这个地步,便有了全职写作的念头。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一来二去的,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么,大作家,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叫我风林好了,”我说:“你呢?你叫什么?”

她笑了笑,轻轻喝了一小口果汁,回答说:“我叫南宫佳怡,沈阳的沈,怡然自得的怡。”

“那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我又问。此时我突然注意到,在南宫佳怡的额角,虽然被头发遮掩着,但似乎有着很小的一道伤痕。伤痕不是很大,而且复原的极好。若不是相邻很近,几乎无法发现。

“我嘛?”当说到自己的工作时,她似乎颇有些不以为然。

“曾经在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做过服装设计,现在又恢复了自由身,正在东奔西走找工作。”她满不在乎地说着。

我打开了电视,又将遥控器递给她。她颇为默契地接过遥控器,一个一个地换台,找好看的节目。这时,我取出香烟,询问她说:“我想抽根香烟,可以么?”

她把香烟拿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然后说:“骄子牌的?好像抽这烟的不是很多。”

我说:“的确不多,我也是许多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接触到这种香烟的。后来渐渐习惯了这味道,就再没换过。”

她走到窗前,将窗打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我,而她自己也拿了一根。

“那我也不装样子了,”她笑眯眯地说,同时取来打火机,先是为我点燃,又给自己点上。

看到南宫佳怡竟会吸烟,我颇感意外。但很快,这种出乎意料的感觉就打消了。毕竟,在我的周围,懂得吸烟的女性不在少数。并且,对于她们而言,大多只是装装样子,而不会真的将烟气吸进肺中。我经常看到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开着光鲜的跑车,左手夹着香烟。她们总是从容淡定的神态,俨然看破红尘一般,隐含着高高在上的放肆。

而此时的南宫佳怡,或多或少也有着那样的感觉。

或许是我的目光出卖了我,南宫佳怡忽然笑了,然后说:“是不是觉得不习惯?”

我摇了摇头说:“也没有了,挺正常的。谁说只有男的可以吸烟?”

而她则轻轻弹掉烟灰,微笑回答:“你在撒谎……”

我愣了一下,不置可否。而南宫佳怡则半开玩笑地说:“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哦。尤其是我,更是准得不可思议。”

我笑了笑,弹掉烟灰,又深吸了一口。有的时候,不作回答反而是最好的回答。

“其实也不是一上来就想吸烟的,”不知为何,南宫佳怡忽然略带回忆般叙述道:“在我小时候,就不会,甚至可以说避而远之。直到17岁那年,才第一次接触到香烟。再往后,就这样一直延续下来了。”

她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经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我也不会吸烟,甚至连半点烟味儿也闻不得。我还记得第一次吸烟的时候,那宛如重锤击中胸口般的沉闷,令我咳嗽了好久。但不知为何,当厚重的烟气钻入胸腔后,我心中的压抑竟然渐渐变淡。我不知道这是否应归功于注意力的转移。但不论如何,正是在这神秘的一来一去间,我爱上了吸烟。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呢?”我问。

“你不会想听的,”南宫佳怡回答。

“为什么不愿意?”我问

南宫佳怡笑了笑。当她笑的时候,那份从容与淡然,令我产生了一种幻觉。在这不可名状的感觉中,我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眼前的南宫佳怡,似乎只有二十四五岁,但她所传递给我的讯号,却分明要比这更加成熟,更加老练。我困惑了,不知到底该相信哪个,是我的眼睛,还是那份感觉。

“有谁愿意听一个女人罗里罗嗦,”她说,又看了看我。她的目光似乎在告诉我:“你也不例外。”

但我的目光却退了回来,没有与她接触。有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壳子里,比其他任何方法都要好得多。

“我想听听,”说着,我弹掉烟灰,喝了口啤酒。

我的脸有些发烫。经过冰镇的啤酒,冰凉得直透胸腔。这是一个奇妙的夜晚。突然断掉电的公寓,吸烟的女人,还有我这该死的头痛。我想听听,不仅仅是好奇,而是一种需要。冥冥之中,我觉得有种东西似乎正在一点点调整,朝着共振频率逐渐靠近。或许答案就在故事里,听一听,这是我的直觉。

“那好吧,”南宫佳怡回答,将右腿翘在了左腿上,手抱着膝盖。

“在十七岁以前,一切虽然不算太好,但也决不至于糟糕的境地。可到十七岁那年时,我的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她开始讲了,我喝了口啤酒。有的时候,酒精可以令人发昏,但有的时候,却能够帮助你更好的去理解——特别是对于一些需要玩味的事物。

“在我的印象中,童年是孤单的。我没有双亲,由孤儿院抚养长大。我不知道那两个可以被称为父母的人,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总之,他们把我孤零零地丢在长凳上。既没留下任何字条,也没留下可以作为信物的东西。我就这样哇哇哭着,直到被人发现。”南宫佳怡吸了口香烟,她的目光若有所思,仿佛已看到过去。

“不过,在孤儿院时倒还稍好一些。毕竟,这里的孩子都一个德行,谁也不比谁强,谁也不比谁差。之所以孤独,我认为主要归咎于自己的性格。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小的时候,我孤僻得吓人。经常一言不发,连续几天,甚至一个月,一个字也不说。一开始还有一些人想要与我接近,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所以,那些意图靠近我的人,没过多久便纷纷败下阵去。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有过这种经历,那是一种被隔离的感觉。你所存在的世界,与除你之外的其他世界,虽然看似是在一个维度,其实则不然。在你所存在的世界,你可以看,可以听,但却无法表达。同样的,外面的世界也可以看到你,但却听不到你的声音,就更别提理解你的感受了。总之,这是一个极其孤单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我只能蜷缩在角落,不可以乱动。一旦乱动,我就会迷失方向,甚至回不到最初的位置。如若失去那仅有的角落,我想我只能在隔离中渐渐死去,且不为人所知。”

“我就是以这样的状态存活到十七岁。如果故事到此为止,你或许会说,这是一个生活在雨季中的女孩,虽然她的雨季有点过于漫长,有点过于荒蛮。但十分讽刺的是,相对于十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而言,这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热身而已。就好比长跑运动员在原地做膝盖绕环运动,做深蹲起一样,相对于接下来的几十公里,都是微不足道的热身运动。”

“我在十四岁那年被人领养。领养我的是一对老夫妻。年龄大概已经可以做我的爷爷奶奶,但名义上讲却是我的义父义母。在他们的抚养下,我本本分分长到十六岁。就像所有的少女一样,从初中升至高中。虽然胸无大志,成绩也只能说一般,但至少还算一切正常。但到了十七岁后,有一次我与女伴出去刷夜,不巧赶上大雨,结果淋了个透心凉。回家以后我便发了高烧,一连两个月昏迷不醒。在这段期间,我的义父义母整天心惊肉跳,把昏迷的我送到医院,治疗,然后又转院。那时大夫对他们讲,我的脑组织已经受损严重,引起脑细胞变性,伴随广泛出血。至于为何一场淋雨就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不得而知。但事实摆在那里,我已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简而言之就是植物人,并且醒过来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样的命运都要比活得孤孤单单更令人沮丧。青春本就像一场淋雨,有的人只是感冒而已,可我却成了植物人,这不太公平。”

说到这里,我惊讶得睁大了眼,便说:“可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根本不像得过那种程度的重病。”

南宫佳怡笑了笑,依旧淡定从容。有人说,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会比常人更达观,或许她就是这样的典型。

“我的义父义母都是本分人,一辈子就知道老老实实做人,也期盼着平平安安。所以,当医生宣布这个结果后,他们几乎崩溃。虽然不是亲生骨肉,但毕竟付出了心血。况且我又算是长得俊俏,就算不爱说话,但依旧讨人喜欢。就这样,他们把我接回了家,每天照料,期待奇迹的降临。”

“那后来你是怎么好的?”我问。

“后来,或许算是奇迹吧。有一天,天降大雨。那时已是凌晨,具体几点不大清楚,但肯定是杳无人声的子夜。昏迷中的我平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这时,窗外突然打起雷来。说来奇怪,我知道那是在打雷,而且不知为何,我的心里还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仿佛久旱逢甘雨一样,在期待那雷声。昏昏沉沉的,我感觉雷声连连绵绵。一开始还十分遥远,到后来简直近在咫尺。伴随着雷声的越来越近,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我是清醒的,我知道那是在打雷,而且莫名地期盼着雷声的降临;可另一方面,我又是昏昏沉沉的,并且十分恐惧,就好像隐约之中,知道那雷声能要我命一般。就这样,我在深度昏迷状态倾听着。雷越来越急,越来越近。我感觉浑身燥热,简直就要燃烧起来。这时,我突然看到了光,是十分明亮的白光。紧接着,雷便在耳边炸响。那声音简直太响了,就好像突然有人在你耳边敲响铜锣一般,但比那要响亮一千倍。紧接着,我就叫出声来,手脚乱舞,泪流满面。我的父母被我的尖叫惊醒,跑上楼来(我家住在南方,是那种二层高的小楼)。当他们推开门时,我正蜷缩在床头,痛哭流涕。剩下的唯一记忆,就是雨了。我记得窗外的雨好大,连绵成片。在暴雨中,雷声戛然而止,我的眼睛被泪水打湿,脑袋里一片空白。”

“如此说来,应该算是大难不死了,那为何却说的那么悲惨呢?”我又问。

“如果到此为止,或许只能算是人生的一段奇遇。但倒霉的是,自从我醒了以后,就再也没睡过……”

听到这个说法,我吓了一跳,便专注地望着南宫佳怡。但她的眉宇间一片坦然,不像是在编故事。

“听起来不可思议对么?但的确如此。没有困意,一点都没有。以前的我,对于床有着非比寻常的贪恋。但自此以后,这贪恋荡然无存。没有困意,甚至连午睡也没有。当别人已经熬不住了,闭上眼的时候,我却依然精神抖擞。并且,如果是一两天的症状也就罢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从此以后我竟天天如此!对于我这种超强的失眠症状,也曾上网查询过。貌似在美国、英国等一些国家和地区也曾出现过类似情况。但至于说如何治疗,则不得而知。所以,在十七岁以后,我成了一个不睡觉的人,过着双份的人生。在白天,我和平常人一样,学习,生活,工作。但到了夜晚,我则不得不面对这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是极其孤单并且毛骨悚然的。尤其在我工作以后,成为了护士。每天接触那么多的病人,有一些已经病得不成样子。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尽管我毫无困意,但总是想起些吓人的场面。病人本身是无辜的,甚至很可怜,但他们留给我的却是恐惧,而且永远环绕左右。所以,我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几经努力后终于进入服装设计行业。我本以为从此以后不会再被恐惧包围。谁知问题却更甚了。你是写文章的,应该能理解,凡是搞艺术创作的,大多是在依靠直觉。而直觉的另一层含义,则是通感。那是一种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更高级思维,能让你接触到平常人接触不到的世界。我这人本就敏感的很,当开始设计工作后,不知不觉的便更加敏感了。到后来,我甚至能感觉到隐藏在黑暗中的生命。管那叫生命或许并不恰当,那不是生命,只是一种存在。虽然我看不到,但可以感觉到,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总是游曳在我的周围。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那么默默地盯着,等待你露出破绽。”

“那么,现在呢?”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南宫佳怡笑了,并调皮地吐出一口香烟。

“现在?我恢复正常了!”她兴奋的说。

“哦?怎么做到的?”对此我十分好奇。

“通过‘对话’,”她说:“由专业人士操纵的类似于通灵般的活动,然后开始‘对话’。”

“与谁对话?”我问。

“一种存在,”南宫佳怡说:“他们管那叫‘伊科迪’。”

对于伊科迪这个名字我感觉仿佛似曾相识,但却记不得出处。于是只好再问:“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对话?”

南宫佳怡眨着眼睛,略带笑意的望着我:“你这个人,还真是蛮有好奇心的。”

“既然话说到这里,不刨根问底的话,总觉得十分别扭,”我回答。

但南宫佳怡却并没有应声,反而吸了口香烟,宛如在回味刚才的故事。过了片刻,她这才告诉我:“管那叫做对话,恐怕也不够贴切。凡是对话,从形式上讲,至少都要有双方的存在。但这里所讲的对话,却是由一个人完成的。虽然引导者也参与其中,但其作用却仅仅是引导而已,并不实际参与。至于说谈话的对象,则千奇百怪,每个人都有所不同。换句话说,对话由你本人独立完成,你所面对的是一个不确定的存在。唯有你自己才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才能与其对话,其他人无法参与。”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默默地喝着果汁。而我则回味着她的话,一声不响。

过了一会儿,南宫佳怡忽然问道:“我说了这么半天,该听听你的故事了吧?”

她的提问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等价交换是万古不破的真理。既然我听了她的故事,那也就应该讲出我的来,以进行等价交换。

“我的故事,没有你的那么精彩,”我说。

“这真是太无奈了,”南宫佳怡微笑着回答:“对我来说,原本相当恐怖的经历,对你而言,却成了精彩的故事……”

我还并未傻到分辨不出不出自嘲与抱怨的区别,因此回答说:“其实,我与你倒也有一些共同点,不过,这样说的话或许有些牵强。”

她期待般望着我,带着微笑。

“虽然我并不是孤儿,但却生活在单亲家庭,”我继续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岁左右——我的母亲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去世。于是,完整的家庭从此不再完整,我的父亲成了我唯一的亲人。不过,虽然从概念上讲他的确算是我的亲人,但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瞥了眼南宫佳怡。她听的很认真,像个孩子。

“老头子曾经是军人,或许以前也有过荣誉或者尊严,但自母亲去世后便无可救药的成了酒鬼。或许是再也无法与这个世界协调一致的缘故吧。在我的记忆中,他一直醉醺醺的。走起路来东摇西晃,张口闭口永远都是牢骚。仿佛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罪人一般,而他则很不幸地,成为了唯一无辜的人。我很怕他,我觉得他的目光总是那么混乱,像发疯的野兽。虽然他偶尔也有安静的时刻,但静下来后却又孤僻的吓人。总之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酒鬼,疯子,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来你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南宫佳怡半开玩笑地说。

“差不多吧。总之,我的童年仿佛一直在玩捉迷藏游戏。我总试图将自己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一开始,这或许是被迫的行为,但到了后来,却成了一种癖好。仿佛只有将自己完全地藏匿起来,我才能找到生的意义。”说到这里,我吞了口香烟。醇厚的烟气缓缓流进肺中。不知为何,父亲的形象突然出现在意识海中。他沉默地坐在楼梯上,吸着烟,过了好久,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我。

“自从考上大学,我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大学校园那种自由的生活彻底打碎了我的枷锁。那时的我,仿佛展翅的燕子一般,徜徉在青春的阳光中。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终于体会到,生活原来可以这样轻松。毕业后,我更换过几次工作,后来在一家证券公司工作。也就是在这家公司,我遇到了我的妻子。”

当我说到这里时,我注意到南宫佳怡的眼睛突然闪亮,但很快她又恢复到聆听的状态。

“那时,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不得不接触一些日本客户。虽然我在大学期间,主修的也是日本语,但毕竟多年不用,听说读写各项技能均有蜕化。为了尽快适应工作需要,我报考了一家培训班。主讲老师就是我的妻子。最开始见面的时候,由于身份问题,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威严感,整个人看起来也颇为成熟。可后来,随着了解的增加,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比我还小了三岁。并且在生活中,她也并不如讲台上那般严肃。相反的,甚至十分爱笑。”

“看来你们夫妻感情挺和睦的,”南宫佳怡说。

“的确如此,”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不过,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

南宫佳怡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很显然,她在等待我的答案。

“婚后第三年,我的妻子由于难产,去世了!”说到这里,我喝了口啤酒,没再说些什么。

“怎么会是这样?现在的医疗技术不是已经很先进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佳怡惊讶地问。

但我却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摇了摇头,继续喝着酒。

过了会儿,我这才说:“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听亲友们说,她死于难产。”

“你也不清楚?这又怎么回事?”南宫佳怡难以置信地问。

“原因就在这里,”说着,我掀起头发,露出了隐藏在发梢下面的伤疤。

“一次交通事故,我被甩出车外,之后我的部分记忆就消失了。”

当听到这里时,南宫佳怡将身体向前倾了倾,好奇地问:“记忆丧失?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事?”

我点了点头,回答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在那次事故后,我的脑袋就好像完全被撞散了,宛如鸡蛋一般,晃一晃就能感觉到里面的蛋黄。相应的,我的记忆系统也发生了莫名其妙的故障。一开始我几乎完全痴呆,不但认不出至亲好友,甚至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后来,随着康复治疗的逐渐进行,我的记忆也有了一些恢复,我渐渐能想起童年的事来了,但对于大学以后的生活,则几乎毫无印象。这个时候,医院方面认为治疗相对成功,再继续治疗下去,恐怕也难以在短期内有所缓解。于是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家静养。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辞去了工作,开始专职写作。而搬到这家公寓,也是在同一时期。”

“再后来呢?”南宫佳怡问,她听得十分认真。

“说来也奇怪。伴随着写作的逐日进行,我的记忆竟又恢复了一大半。我想,这或许跟用脑程度有关吧。毕竟,写作是一种大脑全速运转的工作。或许正是这种大脑的飞速运转,才导致那些原本遗落的记忆碎片,也被卷了起来,最终飘回到我这辆老破车上。不过,尽管如此,我的记忆却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至今为止,除了听朋友们提起的那些片段外,我对于妻子的去世几乎毫无印象。从她怀孕开始,到我发生交通事故为止,中间大概一年半的记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宛如被格式化掉的硬盘一般,不论怎样也无法恢复!”

当听到这里后,南宫佳怡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事呀?”

我笑了笑,吸了口香烟,反问道:“既然有完全无法入睡的你,又为何不能有失去记忆的我?”

她也笑了笑,继续说:“那你没再想想办法,找什么人来给你治疗一下?”

我摇了摇头,淡然回答:“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但后来却又觉得,既然忘记了,那就完全忘掉吧。毕竟,那并不是一段快乐的记忆。就此失去,或者反而能轻松不少。”

说到这里,气氛仿佛突然凝重了。我俩各自喝着饮料,各自吸着烟,谁也没说些什么。

这时,南宫佳怡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指针咔哒咔哒地响着,时针已跨过11,而分针则正走到3与4之间。于是她颇有些自责地说道:“哎呀,一不注意竟然已经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虽然我与南宫佳怡相处的十分融洽,但毕竟才第二次见面,也不便于过分亲近。于是,我并没有惺惺作态地挽留,反而从茶几下拿出手电筒,递给她。

“这个你先拿着,”我说:“等充好电了,再还给我。”

看得出,南宫佳怡对我这细心的举动十分有好感。她笑了笑,接过电筒,然后说:“改天你一定要去我家坐坐。今天实在太感谢了!”

我笑了笑,点头接受。于是,南宫佳怡推开门,走了出去。而我则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隐于电梯间拐角。

关好门后,我来到茶几前,取出根香烟。然后又来到窗前,将烟点燃。虽然此时已经夜深,但晚风却有股徐徐的温暖,毫无冰冷之感。望着楼下那昏黄的路灯,我回想着南宫佳怡的音容笑貌。

不知为何,我竟对她产生了种奇妙的感觉。刚才,就在此地,她端坐于沙发上,与我靠得很近。那个时候,我分明地感受到了一股活力。那是只有年轻女子才具备的生命之力,是与心智成熟完全无关的强烈的吸引力。

我吸着烟,试图集中精神。说来奇怪,此时我的头脑中并未出现往常那般的剧痛。

真是难以置信,像她这样健康的女子,竟然也曾彻底失眠过,而且一连多年毫无困意。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失忆或许也并没有那么糟。

“由专业人士操纵的类似于通灵般的活动,然后开始‘对话’。”回忆着,我又想到了她刚刚这段话。伊科迪,究竟是什么意思?对话又是什么?

我继续胡思乱想着,香烟已经燃了一大截。

这时,门口突然又传来敲门声。我下意识地转回头去。那长长的一截烟灰,颓然落在了窗台上。

门打开,我看到了南宫佳怡。此时,她依旧身着淡粉色睡袍,但脸上的神态,却完全不似刚才那般容光焕发。

“雨果不见了!”她求助般对我说道。

“雨果?”我疑惑地望着她。

“就是我的猫,你见过的!浑身雪白的那只!”她说:“哪里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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