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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花落去

青琐并未去胖婆的葑观老家,她们还在京城里。

前方关卡,守关的士兵凡见年轻女子和老妇的,必是一顿盘问,几名宫内侍卫摸样的人游走绰动,青琐把脸缩进了落帘马车里,吩咐车夫拐转马头,她决定不去葑观了。

“青琐啊,我们这怎么走?”胖婆一脸迷茫。

“胖婆,您老家是回不去了。我们还是去客舍暂住两日,等守城的松懈了,我们去城东,那里离皇宫远,人少不热闹,房租又不贵。”青琐一面警惕地从帘缝里往外溜转着眼珠,一面吩咐车夫往前赶路。

胖婆幽幽叹了口气。不大工夫,青琐叫停。

茂树成荫的古道两侧,散落着几十户人家,或茶寮或酒肆或旅舍,为那些在天黑后赶不及出皇城的商贾、杂艺等形形**的人,提供一驿。这里少有文人墨客,杂人众多,周围都是闹喳喳的,闲空的房间倒有,青琐和胖婆进了旅舍,这两天就不再出来了。

到了晚间,灯火亮起来。酒肆是空酒肆,生意又出奇的火,客人们都上旁边的柳林里喝酒去了。柳林里散布着许多白茬方桌,各自间隔几丈远,树叶婆娑,微风习习,客人们一面呷酒,一面猜拳行令。菜也是时令的蔬菜,小黄瓜,毛豆角,黑釉小米甜米酒,碗里漂着泡泛的白米粒儿。小二穿梭其间,吆喝着,从后取下挎在胳膊弯的陶壶,翻开扣在桌面上的茶碗,娴熟地挽着花样,高翘的壶嘴拉着漂亮的弧线,雨线似的洒了进去。

“青琐,别看了。”胖婆走到一直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的青琐面前,声音有点埋怨:“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选的,这个地方太烦了,叫人怎么睡得着?”说着,将窗户一关,喧哗的声音减弱了。

“闹点好,就不会想什么了。”青琐懒散地抬起头,眼睛飘荡在不知处,嘴角泛着苦涩的浅笑:“他是料不到我会住在这种地方的,是不是?”

胖婆瞧着青琐低首垂眉的摸样,那近似抽噎的娓娓愁绪,一股疼惜涌上心头。她抚住青琐的头,哀叹道:“可怜的孩子,原以为你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胖婆也替你高兴着,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青琐的眼睛眨了眨,一颗晶亮的眼泪霎时坠落,一头无力的靠在胖婆的肩胛上。胖婆搂着她,一手抚摸着她尖尖的下巴,声音里透着悲凉:“看把你折腾成什么样?傻孩子,怎么把那东西给扔掉了呢?这可是证据,它可以证明你是金枝玉叶身啊…”

“我不要。”青琐摇摇头:“我宁愿不是。我只是青琐,跟胖婆在一起的青琐…”

“孩子不要太过伤心了,愿菩萨保佑你,事情都会过去的,你的笑容还会像以前那样明媚灿烂的。”

望着青琐从门帘徐缓隐去的背影,胖婆紧拢五指,慈善的脸一团虔诚,嘴里喁喁念着:“菩萨啊,保佑这孩子吧,保佑她至尊至贵,一生平安…”

这两天青琐喜欢在镂空的清辉里,静静地坐在窗旁的椅子上,胳膊支着脸腮,在艳阳升起或沉没的时候遐想。窗外门外嘈杂零乱,她总是安静地呆在房间里,这让胖婆心生忧郁,却又无可奈何。

两天总算过去了,今**们收拾完包袱,去城东。青琐好像变得没事似的,声音又变得清脆起来。关卡果然松动了,不见那些侍卫晃动的身影。青琐她们也是顺利,抄近路翻过一座不高的小山,前面就是城东了。

山林寂静,只有几声鸟鸣声从树梢上传来,阳光斜洒在松林间,针芒似的落在山道上。青琐蹙眉望了望天日,嗔怪胖婆不该回绝了赶马车的,胖婆的腿脚不灵便,这会累着的。胖婆笑道,这样好歹可以省下点铜钱,挣钱不容易,不可乱花。

话音未落,前面不知从何处闪出一道人影来,手提刀刃,黑虎躯穿一领粗布短褐袍,粗声喝道:“娘们,打劫!”青琐惊慌地扶着胖婆往回跑。不料没跑几步,又有四五个男子挡住了去处,满脸凶神恶煞,阴阳怪气地笑着。

胖婆一见这架势,慌忙将手中的包袱扔在了地面上:“诸位爷,咱们都是贫苦人家,没多少银子,爷们只管拿去。”

几个人围拢来,有人拿刀尖挑开了包袱上的结头,顿时花花绿绿撒了一地。那些人在地面上捣鼓着,眼光却落在青琐的身上。“这小娘不错。”有人馋着眼叫:“让爷们尝尝鲜如何,爷们再放你走?”几人应和着,开始站起来。

“胖婆快跑!”青琐一把拉住胖婆,朝着山下跑,一边呼喊着:“抓强盗!抓强盗!”那几个未料到青琐的反应那么快,不过他们还是很快地追上了她们,有人大为光火,骂道:“臭娘们,还挺犟,吃我一刀!”说着,手中的刀落下来了。

“青琐!”胖婆绝望地哀叫一声,身子软瘫在了地面上。

胖婆是被青琐的叫唤声惊醒的,她抬眼看时,青琐好端端的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扶着她。耳边一片厮杀声,她惊异地望去,那几个强盗围着一个穿玄色袍衫的年轻人,眼前刀光剑影,几个回合下来,那年轻人手中的剑仿佛生风添光,愈战愈勇,那些人扔下手中抢到的银两落荒而逃,一眨眼工夫消失在阒静的山林中。

年轻人收起宝剑,健步走了过来,替她们收拾完包袱,沉默地站在她们的面前,将包袱递还给了青琐。两人已经认出此人,他就是任浮。

“多谢这位壮士救命之恩。”青琐屈身拜谢。胖婆也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眼含泪花,连声道:“恩人哪,请问壮士尊姓大名?”任浮恭手道出自己的姓名,并解释道:“鄙人已离开都尉府,现去城东投靠司马大官人,巧着碰上两位了。”

他们又重新赶路,任浮一声不吭地背起了胖婆,青琐亦步亦趋地跟上。到了城东,任浮背着胖婆找了郎中,郎中诊断说胖婆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老年人切勿太劳累。青琐放宽了心,扶着胖婆出来,任浮不知什么时候讨了二轮的木推车,扶了胖婆上去坐好,连同包袱放在胖婆身边,吱嘎着推了胖婆出发。

胖婆一路念叨着:“全靠任壮士了,不然咱祖孙俩不知如何是好?…”任浮起初沉默着,一会崩出一句:“以前在楚大人那里得罪过你们,这回正好给任某一个谢罪的机会。”青琐急忙说:“壮士那时也是公差,奉命行事,这不怪壮士。倒是这次的救命之恩,青琐无以回报。”胖婆也笑道:“任壮士以前投错了人,如今离开他还来得及。上次你们奉命来抓柳小姐,也是柳小姐福气好,被太子殿下接走了,这回早就和明雨少爷鸳鸯成对又成双了。”一眼看见青琐闻听太子殿下又阴了脸,不觉暗自责怪自己多嘴了。

那个叫垂花巷的巷子,差不多和京城惯见的巷子一样,幽静而不起眼。月牙儿在半透明的东天淡出了,如笔端墨尽时的一撇。抬眸眺望,夕阳绽放着彤辉,没有日落的痕迹,染了一巷橘黄。蒙胧的巷子边,闲坐着几个聊家常的女人,随意地做着手中的针线。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目视着青琐他们经过。她们大概猜出仨个人的关系来,在背后嘀咕着:“小夫妻还真孝顺…”青琐闹了个大花脸,偷眼看去,任浮紧抿着嘴,头却低了下去。胖婆哧的笑出了声。

小巷深处,一座一明一暗的小院,天井里栽植着许多的花草。子母砖缝里,生长着旺盛的青苔,漫过青砖染了浅浅的绒绿。一只黄花猫尖叫着窜过,稠密的草丛里,躲闪着惊悸的眼睛。

他们进了屋,屋内陈设井然,手指撇过,薄薄的灰尘。青琐扶了胖婆在床上坐了,自己和任浮拾掇起来。两人干活利索,不大会儿收拾好了。任浮想着还要上司马大官人那里,便告辞了。

白日里的惊吓和劳累,让青琐一夜睡得深沉。第二日一早,任浮背着一袋米过来。

薄雾弥漫了天井,晨曦迷蒙地照了进来,斑驳剥离的墙面上,一动不动地趴着个小壁虎。那层薄薄的雾气顷刻消失了,一切都反射出令人感到温暖的金色,连任浮打扫天井的背影也染了迷人的色彩。青琐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眼睛又湿润了。

任浮搬挪了一些重物,有点出汗了。他随手撩起了衣衫,青琐机灵地拿了块干净的湿巾给他,任浮衣衫半褪,脊背上道道暗紫色的鞭痕,触人眼目,震人心魄。

“这是什么?”青琐倒抽了口冷气。

“没什么,任某漂流四方,跟从怎样的主人自要受点罪,咱也是奴才的命。”任浮轻描淡写道,一手随意的去揩拭背后的汗迹,却被青琐夺了过去。

青琐轻轻地擦拭着任浮的脊背,她生怕手重了那里就会渗出血来。那恐怖锥心的道道伤痕,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遭红柳一顿抽打的情景,一股痛楚和悲凉顿时漫漾在了心头,她呜咽着哭了起来。

“怎么啦?”任浮吃惊地问道。

“任大哥,”青琐亲人般的叫了他一声,哽咽着:“你也是个苦命人…”

任浮反而笑了。他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俊冷的脸变得柔和起来,声音还是低沉的:“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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