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项羽因见刘季自己请求汉中之地,既已如他之愿,或者不至于再有野心。又有章邯等三人阻止他的出路,略觉放心。便自封为西楚霸王,决计还都彭城。据有梁楚九郡,再图进取。乃遣将士,迫义帝迁往长沙,定都郴地。郴地僻近南岭,哪及彭域来得繁庶。项羽既要都这繁庶之地,义帝的名号,本是他尊的,怎敢不遵,只索眼泪簌落落的,仿佛充军一般,带着臣下,自往那儿去了。
项羽复将应封诸将的王号,以及地点,书列一表,交付义帝照办。义帝接到此表一看,只见那表上是:
刘邦封力汉王,得汉中地,都南郑。
章邯封为雍王,得咸阳以西地,都废邱。
司马欣封为塞王,得咸阳以东地,都栋阳。
董封为翟王,得上郡地,都高奴。
魏王豹徙封河东,改号西魏王,都平阳。
赵王歇徙封代地,仍号赵王,都代郡。
张耳封为常山王,得赵故地,都襄国。
司马邓封为殷王,得河内地,都朝歌。
申阳封为河南王,得河南地,都洛阳。
英布封为九庄王,都六。
共敖徙封临江王,都庄陵。
燕王韩广封为辽东,改号辽东王,都无终。
减茶封为燕王,得燕故地,都蓟。
吴苗封为衔山王,都都。
齐王田布徙封胶东,改号胶东王,都即墨。
田都封为齐王,得齐故地,都临淄。
田安封为济北王,都博阳。
韩王成封号如昔,仍都阳翟。
义帝看毕,怎敢道个不字,只得命左右缮就,发了出去。项羽又另拨三万人马,托词护送汉王刘邦,西往就国。此外各国君臣,一律还镇。
汉王一日奉到义帝所颁的救旨,就从婿上起程,因念张良功劳,赐他黄金百槛,珍珠二斗。良拜受后,偏去转赐项伯,并与项伯、陈平作别之后,亲送汉王出关。就是各国将士,也慕汉王仁厚,竟有情愿跟随汉王西去,差不多有数万人之众。汉王并不拒绝,一同起程。
及至到了关中,张良因欲归韩,即向汉王说知,汉王无法挽留,只得厚赠遣令东归。骊歌唱处,二人都是依依不舍。张良复请屏退左右,献上一条密计,汉王方有喜色。张良拜辞去后,汉王仍然西进。不料后队人马,忽然喧嚷起来。汉王便命查明报知,即有军吏入报道:“后路火起,闻说栈道,都被烧断。”汉王假作惊疑,但令部众速向前行,说道:“且到南郑,再作计议。”部众不解,只得遵令前进。旋闻栈道是被张良命人烧断的,免不得一个个的咒骂张良,怪他断绝归路,使众不得回转家乡,此计未免太忍。谁知张良烧断栈道,却是寓着妙计,一是哄骗项羽,示不东归,让他放心,不作防备。
二是备御各国,杜绝他们凯觑之心,免得入犯。张良拜别汉王时的几句密话,正是此条计策。汉王早知其事,当时不过防着部众鼓噪,所以只令飞速前进。
到了南郑,众将见汉王并无其他计议,方知受给,但也无法。旋见汉王拜萧何为垂相,将佐各授要职,便也安心。内中有一韩故襄王庶子,单名一个信字,曾从汉王入武关,辗转至南郑,充汉属将,因见人心思归,自己惹动乡情,便入见汉王道:“此次项王分封诸将,均界近地,独令大王西徙居南郑,这与迁滴何异?况所部又为山东人居多,日夜思归。大王何不乘锋西向与争天下,若再因循,海内一定,那就只好老死此地的了。”汉王不甚睬他,随便敷衍几句,即令退出。过了几天,忽有军吏入报:“说是相萧何,忽然一人走出,不知去向,已三天了。”汉王大惊道:“相何故逃去?莫非他有大志么?”说完,便命人四出追赶,仍无下落。
汉王只急得如失左右手,坐立不安起来。正在着急之际,忽见一人踉跄趋入,向他行礼,一看此人,正是连日失踪的那位萧相。
一时心中又喜又怒,便佯骂道:“尔何故背我逃走?故人如此,其他的人,尚可托付么?”萧何道:“臣何敢逃,乃是亲去追还逃走的人。”
汉王间所追为谁?萧何道:“都尉韩信。”汉王听了复骂道:“尔何糊涂至此,我自关中出发,逃者不知凡几,尔独去追一个韩信,这明明是在此地欺我了。”萧何道:“别人逃去一万个,也不及韩信一个。韩信乃是国士,举世无双,怎好让他逃去。大王若愿久居汉中,原无用他之处,若还想这个天下,除他之外,真可说一个人没有了。”汉王听了失惊道:“韩信真有这样大才么?君既如此看重韩信,我准用他为将。”萧何摇首道:“未足留他。”汉王道:“这来我便用他为大将。”
萧何喜得鼓掌,一连的说了几个好字。汉王道:“如此,君可将韩信召来,他曾来劝我举兵西向,我因不知为何如人,故未与议。”萧何道:“那个是韩庶子信,并非我说的这位韩信。大王既想用这位韩信。岂可轻召,拜大将须要齐戒沐浴,筑坛授印,敬谨从事。”汉王听了大笑道:“我当依尔之言,尔去速办。”
不按且趁萧何筑坛的时候,抽出空来先把这位韩信的历史叙一叙。原来韩信是淮阴人氏,少年丧母,家贫失业。虽然具有大才,平时求充小吏,尚且不得,因此万分拮据,往往就人寄食。家中一位老母,饿得愁病缠绵,旋即逝世。南昌亭长,常重视之,信因辄去打搅,致为亭长妻见恶,晨炊薄食,不给他知。待他来时,坚不具餐。他既知其意,从此绝迹不至,独往淮阴城下,临水钓鱼。有时得鱼,大嚼一顿,若不得鱼,只索受饿。有一日,看见一位老抠,独在那儿濒水絮。他便问那位老姐,每日所得苦力之资,究有几何。老抠答道:“仅仅三五十钱。”他又说道:“汝得微资,尚可一饱?予虽以持竿为生,然尚不及汝之所入,稳当可靠。”那位老抠,见其年少落魄,似甚怜悯,从此每将自己所携冷饭分与他去果腹。一连多日,他感愧交加,向这位母申谢道:“信承老母如此厚待,异日若能发迹,必报母恩。”漂母听了,竟含慎盯叱道:“大丈夫不能谋生,乃致坐困,我是看汝七尺须眉,好似一个王孙公子,所以不忍汝饥,给汝数餐。”
“何尝望报。汝出此言,可休矣!”说完,携絮径去。他碰了一鼻子灰,只是呆呆望着,益觉惭愧。他便暗忖道:“她虽然不望我报,我却不可负她。无如福星未临,命运多外,仍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这样过去。”
他家虽无长物,尚有一柄随身宝剑。因是祖传,天天挂在腰间。一日无事,掷踢街头,碰着一个屠人子,见他走过,便揶揄他道:“韩信,汝平日出来,腰悬宝剑,究有何用?我想汝身体长大,胆量如何这般怯弱?”韩信绝口不答,市人在傍环视。屠人子又对众嘲他道:
“信能拼死,不妨刺我,否则只好钻我胯下。”边说边把他的两胯分开,作骑马式,立在街上。韩信端详一会,就将身子匍匐,向屠人子的胯下爬过。市人无不窃笑。韩信不以为辱,起身自去。嗣闻项梁渡淮,他便仗剑过从,投入魔下。梁亦不甚重视,仅给微秩。至项梁败死,又隶项羽。项羽使为郎中,他也曾经献策,项羽并不采纳。复又弃楚归汉,汉王亦淡漠相遇,给他一个寻常官职,叫作连敖。连敖系楚官名,大约与军中司马相类。韩信仍不得志,薄有牢骚,偶与同僚十三人,聚酒谈心,酒后忘形,出口狂言,庞然自大。有人密报夏侯婴,夏侯婴又去告知汉王。汉王正在酒后,不间姓名,只命一并问斩。谁知将那十三人已经砍毕,正要再斩韩信,韩信始大喊道:“汉王想得天下,何为妄杀壮士?”夏侯婴奇之,力请汉王赦了韩信。他虽然被赦,心中仍是郁郁不乐。他一想在此,也无出头之日,于是逃去。幸得萧何已知其才,一见他逃,自己亲去追回。
不债叙至此地,萧何所筑之坛,大概已经告成,不按便接着叙韩信登坛拜将的事情了。汉王这天见坛筑就,择了吉期,带领文武官吏,来至坛前,徐步而上。只见坛前悬着大旗,迎风飘荡,四面列着戈矛,肃静无哗。天公更是做美,一轮红日,光照全坛,尤觉得族旗耀武,甲杖生威,心中分外高兴。此时相萧何已将符印斧锥,呈与汉王。坛下一班金盔铁甲的将官,都在翘首伫望,不知这颗斗大金印,究竟属于何人。内中如樊啥、周勃、灌婴诸将,身经百战,绩功最多,更是眼巴巴望看,想来总要轮到自身。忽见垂相萧何代宣王命,高声喊道:“谨请大将登坛行礼。”当下陡然闪出一人,从容步上将坛。大众的目光,谁不注在此人身上。仔细一看,乃是淮阴人氏,治粟都尉姓韩名信的便是。不由得出人意外,一军皆惊。韩信上登将坛,向北肃立。就在响过行云,一片悠扬受乐之中,只见执礼官,朗声宣仪:“第一次授印,第二次授符,第三次授斧械。”都由汉王亲自交代,韩信一一拜受。汉王复而谕道:“闽外军事,均归将军节制。”
“将军当善体我意,与士卒同甘苦,无青栽,无青虐,除暴安良,匡扶王业。如有违令者,准以军法从事,先斩后奏。”说到末句,喉咙更加提高,有意要使众将闻知。众听见,果然失色。
韩信当下拜谢道:“臣敢不竭尽努力仰报大王知遇之恩!”汉王听了,忙问韩信,究以何策,可成大业?韩信道:“现今上策,只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使他们不备。”汉王一听韩信所言,正与张良暗暗相合,自然大喜。乃择定汉王元年八月吉日,出师东征。诸将此时已知韩信,确有大将之才,也无异辞,大家情愿随着韩信,替汉王夺取天下。
此时雍王章邯闻知汉王已拜韩信为大将,亲自同了韩信正在督修栈道,不日出兵。他便大笑道:“既想出兵,何以又烧栈道?现在修造,不知何年何月,方能修成。真笨贼也!”说完,又问韩信何人,左右忙将韩信的历史对他说明。他复大笑道:“胯下庸夫,有何将才?”于是毫不防备。一日,忽有陈仓的败兵,逃至废邱,报称汉王亲率大军夺了陈仓,杀死戍将,即日就要攻至此地来了。章邯至此,方始大大地着急起来。赶忙引兵迎战,哪里是汉兵的对手,一败二败,早已败到废邱,他的长子名平,本守好峙地方,也被汉兵擒去。
章邯正待向翟塞二王处讨救,汉兵已是蜂拥而至,无法抵敌,自勿而死,雍地尽归汉有。汉王便乘胜移兵转攻司马欣、董璐二人。二人一听章邯败死,自知决非汉敌,只得投降。三秦地方不到两月,都归汉王。项王的第一着计策,已完全失败了。赵相张耳,西行入关,正值汉兵平定三秦,也即投顺汉王,汉王兵力,因此益强。项王前闻齐赵皆叛,已是忿恨。此时又知三秦失去,已成汉属,不由得大肆咆哮,急欲西向击汉。一面命故吴令郑昌为韩王牵制汉兵,一面使萧公角,率兵数千,往攻彭越。彭越击败萧公角,项王更为大怒,自思彭越小丑何能为力,必是仗着齐王。欲除彭越,不得不先除齐王。于是既欲攻汉,又欲攻齐。可巧张良给他一信,说的是汉王失职,但已收复三秦,仍是为的前约,如约即止,决不东进。惟有齐梁蠢动,连同赵国,要想减楚等语。这明明是帮助汉王,要使项王攻齐而不攻汉,好叫汉王乘隙东进的意思。谁知项王有勇无谋,竟被张良一激,真的先去攻齐。张良得信,忙亲自去告知汉王,且为汉王划策东行。
汉王乃使从前误当他是萧何所追回的韩信那个韩庶子信领兵图韩,许他侯韩地平定后,即封他为韩王。那个韩庶子信,奉命去讫。
张良又欲从韩庶子信东去,汉王坚留不放,始居幕中,并受封为成信侯。汉王复遣商等,往取上郡北地,俱皆得手。再使将军薛王吸,引兵前往南阳,会同王陵徒众,东入丰沛,迎取太公吕雉,全家之人入关。王陵亦是沛人,素与汉王相识,颇有胆略。汉王因他年纪较长,事以兄礼。及起兵西进,路过南阳,适值王陵亦集众数千,在南阳独树一帜,汉王因遣人招请王陵。王陵当时尚不甘居汉王下,托词不往。此次薛王二将,复奉命去约王陵。王陵闻汉王已得三秦,其势非小,始决意归汉。且有老母在沛,正好乘此迎接,脱离危机,于是合兵东行。到了阳夏,却被楚兵拦住,不得前进,只得暂时停驻,派人报知汉王,那时已是汉王二年了。汉王得薛、王二将报告,本拟即日东略,又因项王兵威,尚未大挫,正是一个劲敌,未便轻举妄动。所以正在广为号召,思俊兵力十分充足的时候,方敢启行。那时项王一面攻齐,一面密令英布,照计行事,不得有讳。英布接了这道密令,不禁大费踌躇。因为依了项王之命办理,必召恶名,不依项王之命办理,又是违命。想了半天,与其仗义违令,立樱项王之怒,自己王位便要不保,宁受身后骂名,到底图了眼前的安稳。这就是威力战胜天理,世人大都如此,也不好单责英布。这末究竟是一件甚么大事呢?不要将它说得如此郑重,阅者细细看了下去,便知真的有些郑重。原来义帝自从被项王逼出彭城,要他迁都长沙郴地。可怜他手无寸铁,部无一兵,哪敢不依。无如手下的随从,皆恋故乡,不肯即行起程,挨了许久,方始乘舟前进。又因大家看他不起,今天行五里,明天行十里,走走停停,走了半年,刚刚走过九江。
这个九江地方,乃是英布的封地。项王那时正在军事不甚顺手之际,复想了义帝,就此即这帝位。一听义帝行至九江地方,他便密令英布,叫他命人假装水盗,拥入帝舟将义帝栽害。诸君,你们想想这件事情,郑重不郑重呀?义帝既已被,于是放出谣言,说他死于水盗。岂知人口难瞒,当时的人,谁不知义帝死在一位目有重瞳,心无仁义的乱臣贼子手中。不过惧他威力,大家不敢声张就是了。正是:
拼死来过皇帝瘾,谋生不及牧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