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少尉,你的信。” 处里的勤务兵屁颠屁颠地跑来,高兴地递给我一封信,仿佛这信是写给他的一样,他何许是这个基地里最年轻的人,很浓的河南人口音。这让我想起上大学时住我上铺长得像葛优的河南才子,我已经忘了他的模样。
“谢谢。少抽点烟,你还年轻,啊?”我接过信,折入衣袋。勤务兵甜甜地“哎”一声,笑呵呵地闪身出门,网络控制处三室内诺大的阵列荧屏上,蓝色光点正常地穿梭着。 我拿出一支烟,正要抽。
“小庭啊。”王飞云处长唤我的名字,他拧拧鼻梁,看情形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处座,您该回去休息了。我在学校里干这行时可是金字招牌,您还不信任我吗?”
“贫嘴,那你当处长得了,上面还用我干嘛?”
“您这样事必躬亲,一来是给我们做下属的造成压力,二来,不是还是几个副处长吗,您这也是不认可同僚嘛。”
“嘿,我说小子,给点甜头就嚣张了?”王飞云说罢,努努嘴示意。
轮值的两位副处长神形各异:俄方第一副处长目不斜视面对主屏,以固定的频率机械似的眨着眼;中方第四副处长则头、胸、腰一线笔挺地坐在椅子里,却处于半睡状态。
“人要比局势更紧张起来,过一分钟比过一天还累。”
“那您怎么?”
“主管人选往往不因技术而决定的,我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我啊,以前在陆战队,后面进国防大学拿了硕士就调来搞这个。”
“哇陆战队!还硕士,我连学士都不是。您什么专业?”
“软件工程硕士,挂羊头卖狗肉的。你是行内人,应该明白。要论起真材实料,我还不及你一半,我看过你的资料,有技术工作经验持专业证书的。高校文凭充其量只能说明受教育的时间。”
“您是陆战队出身,难怪几天下来都没事。我以前连续通宵几天玩游戏也没您这么牛啊。”我转移话题,由衷赞道。
中方第四副处长突然跳起来,通脸晕红,“对不起。”
“老李,别太紧张。放松点。真有事还得靠这些小子,咱们只是来压阵的。要保持体力啊。”
“是是是。”
俄国人转一下眼珠,凑到王云飞耳边低咕几句。 王飞云面色严峻地冲门外喝道:“来人!” 用的是汉语。
“到!”一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士兵进门立正。
“庭车常,你带三个人去检查一下C331的防护盖。”
“是!” 我检查一下手枪套,拿了一支95式短突击步枪出门。心里犯疑:那群王八蛋不会连电磁炸弹也买得起吧? C331是备用短波通讯方式的主机之一,平时不开机,离机场最远,深埋于地下。
当地时间5时左右,同行的三名解放军士兵似乎很有精神,兴许他们的生物钟还保持着在国内时的状态(此时北京时间是7时)。我这般心中调侃着,轻松了许多。
定位器指示,这里正处于基地坐标圆心的8.22点方向4101.34米处,我打了手势,三名士兵以我为中心向三个方向转身前进几步,形成三角型警戒态势,背对着我。我才摆开仪器,激活地底下的主机,参照标准表核实数据。 我自嘲着,来这里的应该是网络工程师或电子工程师,而不是应该是我--GIS专业的差生、所谓的系统分析师。调来中亚是我来错了还是上面派错了?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迂,便不再想。
作业完毕,我打个呵欠招回警卫。手表上显示:08年2月26日7时22分。
“口令!” 听到一声斥喝,我循声看去,出声的警卫扑通倒下,发出枪焰的地方在几十米外,两个人影由一颗枯树后窜出开枪,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子弹呼啸过耳的声音。当我回过神来,另一名扑到我身上的警卫正咕咕冒着血,他代我顶了一颗子弹。第三名警卫趴在旁边狂喊着将子弹倾泄到袭击者逃走的方向。这些警卫大多来自在京卫戍部队、精锐内卫武警部队等,有丰富战斗经验和严格的内务保卫纪律观念。
我脑子里刷地清冷,首先拿起步话机报告方位。基地一定也听到了枪声正派人赶来。
“首长,撤还是追?”负伤的警卫按着手臂,吃力地问道。
我这才真正意识道自己现在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看样子,袭击者是早已潜伏于此,断然不是为了打冷枪,而是刺探情报,他们枪法精湛并处于上风却急忙逃去,一定是发现了C331主机。
“你受伤了,留下等援军,我去追。他们得到了重要情报,迟了就麻烦了。保持警戒,有可能还有埋伏。”我立马从他的手中换过带微光瞄准镜的95SSN步枪,叫上未中弹的警卫发动“猎鹰”越野吉普。
“我来开,所有弹匣都给你,见到那两个日狗的就往死里扫。”能派到这里的警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枪法甚我十倍,所以我决定由我开车。
追出几百米,荒原广际无边,风声冷寂。 终于看到了人影,两个人影突然分开向不同的方向奔跑。 我打开车灯,“看得见谁拿着长枪吗”
“左边那个。”
“我们追左边的。你向右边那个开枪。”
警卫在快速行驶的车上冷静地射击。 离前方袭击者已经越来越近,我眼看已经不可能打中另一名袭击者,命令警卫改变目标,射杀前方逃敌。
“注意他有狙击!”我低下头狠命踩足油门,前方袭击者停下来直接向我们开枪。
警卫从车内拿出枪榴弹射具安上,“噗”一声,即闪而过的火光中一枚榴弹掠向敌人。
“庭车常少尉呼叫基地,逃敌两名,已经分开逃窜,我正向2点方向追击,请直升机首要追击7点方向逃敌。”我的英语实在不敢恭维,也不可能翻俄文字典了,只能用中文,希望直升机里有中方人员。
“他姐姐的倒了。”警卫叫道。
我直接将车冲到袭击者旁才停下,拨出手枪向前,补上三枪,翻滚打入躯体的5.8mm子弹竟爆出一个个鸡蛋大的血窟窿。我哇地吐出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把整个人扔上车,追另外一个。” 又驱车向7点方向追去,“扒光他身上,所有东西放进防爆箱,继续向基地报告方位!”
警卫递给我一支SVD半自动狙击步枪,枪身上还在往下滴着不知为何物的粘糊状胶体,他骂道:“他姐姐的真是个狙击手,有一支85。”
“检查子弹,你先拿着。这叫******SVD,不是85。”
“只有三发弹。还有,我不知道用俄语怎么说。。。。。。英语只会习惯用语。” 警卫一手攥着步话机一手拿着那支滴血的SVD问我。
“******用中文,天杀的英语。”
直升机引擎声近了,凌厉的探照灯光在地面上四处扫荡,偶尔照到车内血肉模糊的地方,并没有发现逃敌。
“告诉******那群笨蛋,8点方向,我都看见了!”
“告诉******那群笨蛋,8点方向,我都看见了!”警卫直接冲步话机吼道。
袭击者兔子一般在前方狂奔着,不时在山丘间隐现。“前方山坡离他有远?”我想在那狙杀他。
警卫迅速目测,坚定地回答:“直线距离400,误差20。”
我开上山丘,指着SVD问,“你会用吗?”
“不会!”
我接过SVD翻下车,趴好,瞄准。 警卫索性扯掉枪榴弹挂件,用枪搭着车门连续扣出几个三发点射。
瞄准镜视野中,袭击者手持MP5微声冲锋枪,被警卫的95式打得四处闪避,呈S形路线奔跑。我对打运动物体没有信心,况且只有三发弹。慢慢调节呼吸,十字丝紧紧追着,猎物突然定住,似乎已被警卫击中,我不失时机地扣动板机。
一发,两发,三发,结结实实地全打在背上。7.62mm,弹头平旋进入人体,5.8mm弹头则是翻滚进入,7.62mm弹对肉身的创伤作用不及5.mm弹,但穿透力却极强,可以将人体射穿。我忍住痛苦的痉挛,向警卫伸出大姆指,“好枪法!两个全是你打中的,挣脸了!兄弟怎么称呼?”
“王大柱!”
“电影里都叫大柱,怎么你也叫。”
“他姐姐的电影里是盗版的。”
理了理思绪,在写好的检查书和战斗记录上签完字,交给我的直属上级王飞云上校。
王飞云看完战斗记录,示意我坐下,一五一十地纠正道:“这里有问题。军医验尸报告里说,第一个被枪榴弹炸中,弹片击中脑袋直接死了。第二个中三枪,被狙中后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后面两枪太狠了点,打得肝肺都没了。”
我按着椅子,稳了稳。
“牺牲了一名士兵,一名重伤。你有主要责任。”
“是!本人没有注意警戒,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接受组织的处分!”
“下去吧!”
我木然地离开,跑到宿舍水龙头前,再也压抑不住,激烈呕吐。 稍息后,略定心神,展开父亲的信:
“我儿:
可好?家中平安如常。
日前父揣摩来信,发现多有不妥之处,故急件告知。
你小子小时候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粗心大意。我是怎么教训的?让你做人要厚道,做事要细心!
你小时候趁爸睡着,找凳子垫从大衣里偷五毛钱买冰棍,偷完知道把凳子放回原处,却偏偏忘了把脚印擦干净。
初中时,扯慌要买笔记本要了三块钱。你把没用完的笔记躲起来,偏偏忘了把新买的《世界军事》躲起来。你喜欢军事直说不就行了,骗我干嘛?
高中时,你帮同班男生写匿名情书。人家女生告到陆叔叔那。陆叔叔没找别人就直接找你麻烦,就因为你记得让那男生重抄一遍就偏偏忘了把自己的口头禅改一改。
你上大学。骗你妈说有女朋友了,钱不够用。其实是因为自己的烟瘾加重,烟也改抽好的。你是我和你妈生的,你会不会追女生我能不知道?你那脾气比我还怪,有女生看你随眼已经不错了。
你参军了来信,还改不了来点环境烘托的臭毛病,多此一举。你明明在广州还骗我说在福州,你忘了你爸是师大地理系高材生、中学高级地理教师?
你是军人,应该知道保守秘密。不想告诉我你在广州就不要说你在哪,免得露马脚。
妈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老跑广州出差累得瘦了几斤,不然准心疼死。我只跟她说你还在福建吹海风呢。
在部队要听共产党的话,听组织的安排,听上级的命令。能接受就坚决执行,不能接受也要坚决执行,不能给咱祖宗脸上抹黑,要拿出壮家儿女勤劳本分的传统,努力踏实工作。
工作时要时刻注意安全,别粗枝大叶弄出点伤来急你爸你妈,我们就你一个儿子。你要牢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整电脑时注意点,少带电开箱操作。只要你好好的,也给国家尽力。爸妈就高兴。
祝身体健康,少抽烟。
父字
2008年2月20日”
我不安地读完每一个字,走出门,基地四处戒备禁严。相比影视剧中的“十步一岗,三步一哨”,这里一百米才有一个卫兵,然而此刻的肃杀死寂定能令任何导演顿觉脚软。父亲的来信使我深深地感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父亲知道中亚只有这个地方有中国驻军,所以知道我在中亚,我已经造成了泄密事故。 或许我该再写一份深刻检讨,或许我应该为自己的顽弊付出代价---可能会断送我的军旅生涯。
寥远的中国军营所特有的号声,我仿佛看到意气风发的学生们跟在教官身后列队返回营地,天寒地冻,却掩盖不住他们稚气的热情。 恶毒的日光骤然刺入瞳孔,没有一丝怜悯,抑或宽恕。
我想到古珊,再平常不过的思恋,她此时可能即将身为人母,只有那梨窝浅笑永远留在异国土地上一个正作无谓伤感之人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