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执法人员突然光临医院,说要检查医生护士的执业资格,还说是为迎接省上执法大检查作准备的。执法人员一个一个查验了每个医护人员的执业资格证书,还是老许没过关。执法人员说,非法行医依照法律法规必须处罚,起点是两万元,最高可罚十万元。因为老许不是第一次了,他的病人又特别多,因此情节严重,必须取其高限,罚款十万元。院长说,我们院内不是有执业资格的医生吗?老许是在执业医师的指导下从事诊疗活动的,院长振振有词。可执法人员不屑一顾,说你们有谁是中医执业医师?西医执业医师是不能指导中医的!院长见这些人动真格了,忙给局长打电话,叫苦不迭,局长一听是要他说情的电话,不但没准,反而把院长训斥了一通,说,你作为院长,怎么还怂恿包庇非法行医行为?懂点法行不?
院长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局长虽没看到,可在场的执法人员们看见了,一个个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神色。院长只好死磨硬泡,讨价还价,执法人员把罚款额度从十万降到五万。院长还是不甘心,最后,院长一咬牙说,你们开两万的罚款单,我给你们拿两万五千!执法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意一笑,齐刷刷地点着头。
按医院的规章制度,谁被罚了款或是因医疗纠纷赔了钱,医生或者护士都要承担百分之二十。院长找到老许,说,老许,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实在没办法,只得交了罚款才把那帮执法的打发走。按说呢,你老许工作兢兢业业,为医院做出很大贡献,不该要你承担罚款,可,可……,你看啊,老许,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如果一个人例了外,以后制度就不好逗硬了。我想你老许……。
别说了,院长,是我没有执业资格才受到处罚的,医院要我承担部分罚金也是合理的,你说什么时候交吧。院长叹了一阵子气,说,老许我看这样,就在你的奖金里扣吧,最多两三个月就扣清了,别回家取存款,那样一家人都要骂娘,一家人都憋得慌。院长略有所思又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执法人员总不会天天来执法吧?老许说,院长,我要请几天假,我还得去找找上边。院长说行啊!你老许平时就没有休息过,干脆休息一段时间也好。老许没想到院长会这样说。老许心里觉得哽得慌,鼻子发酸,他明显听出了院长的意思,是不想再让自己看病了。老许心里难受,没想到自己当了几十年医生,一下子就啥也不是了,反而成了医院的累赘!老许感到有些悲愤。他什么也没说,神志有些恍惚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院长见他走路有些摇摇晃晃地,就劝他多坐会儿,院长让老许坐会儿是想开导开导老许,可老许根本不听,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老许离开院长办公室的时候,根本没听见院长叫他。当时他心里除了悲愤什么都没有想,一片空白。
老许在家里呆了几天,没去医院上班,他一遍又一遍地反省自己,这一辈子都干了些啥?经过反省他发现自己二十多年的的确确是尽心尽力在做事,堂堂正正在做人,除了专心致志治病救人外,自己什么也没干过。院里常学习文件,要求医生不准收病人的红包礼金,自己除了锦旗从没收过任何东西。当然,说起来收锦旗也不对,那毕竟是要病家花钱的,可话又说回来,那是病人或家属所为,我事先也不能打招呼说,你们不要给我送锦旗啥的啊!那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再说了,人家都做好了,不收下不好,会白白浪费掉的。其实那些锦旗也不只是我老许一人之荣耀,院里的总结年年不都要写“人民群众送来锦旗多少多少面”吗?想来想去老许觉得问心无愧!
医院派人去省城把老许接回来之前,大家都没想到他会那样挚着地去上访。老许去上访连老伴儿都没说,他只说心里憋闷,想出去走走,顺带去省城看看上大学的女儿。女儿是去年上的大学,还未满一年。女儿在省城医科大学读书,学的是西医学,这是老许的主意。
老许对女儿说,当医生是个崇高的职业,古今中外医生都备受尊敬,据说现在西方国家的医生和律师收入是最高的,说不定将来我们国家的医生也会像外国的医生那样,收入高,地位高。
老许对女儿说,老爸和你爷爷都是中医,你不要再学中医了,就学西医,出来后当个好医生,我们家中医西医就齐了,以后子子孙孙都应该有学医的,我们就可称医生世家了。
女儿很听话,因为在女儿的眼里,乃至在女儿的心里,老爸的形像都十分崇高。从女儿懂事起看到的爸爸,就有很多病人经常围着他求他治病,走到大街小巷总有人老远喊:许医生,许医生,上街啊?还经常有人到家里找他看病,还给他捎带些时令蔬菜,新鲜鸡蛋,有时还给他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老爸说啥都不肯收人家的东西,好几次送东西的人都流眼泪了老爸才没再推辞。女儿从那时候就觉得老爸真不简单,长大了一定要像老爸那样,当一名医生,当医生多受人尊重呀!
其实老许压根儿就没去看女儿,他想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女儿。他怕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给女儿心灵深处留下不必要的创伤。让她好好学习,毕业后要尽快取得执业资格,再不能像自己这样,从医几十年,就为没有证,受到处罚!想起这些老许就觉得冤,他更加坚定了去上访的决心。
老许到了省政府大院门口,站岗的卫兵拦住了他,问他要找谁,老许说找信访办,卫兵把老许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阵,很不情愿地给他指了指大门右边,说那就是。老许顺着卫兵手指的方向走过去,一间房子门外挂着一个省信访接待处的牌子,有很多人排着队等待上访,排队的人从屋里排到门外了。老许看了看,心想这不知要多久才能说上话,正一筹莫展,老许的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转身一看,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一脸严肃地问他,你是上访的吧?老许说是的,那人问,初来吧?老许说是的。那人说,没戏。老许心想,还没见到省里的领导呢,咋就说没戏了?那人又说,我都上访三年了,至今也没解决问题。老许一听,心里就有些发毛,上访三年都没有结果,那我上访会有结果吗?那人又说,不信你去试试。如果不行你来找我们,我们有很多人,准备在后天去省政府大院里静坐。
老许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站在上访人群的后面,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工作人员过来,发给他一张卡,上面是一个阿拉伯数字:45,老许正要问,人家却先开了口,说卡号,拿好啰!叫你的号你就去。老许明白了,他想,有了号也不怕别人抢先了,站累了还可以去外面透透风。过了一阵老许又觉得不妥,万一我一离开就轮到我而我又没在,下一个肯定要补上,轮到再下一个,再下一个,人家不会为我让位的,说不定要轮到最后一名。老许站着不敢离开,伸着脖子望前面,排队的队列缓慢向前挪动,好不容易轮到老许了,而接待他的人还未听他讲完就打断了他,说:执业资格是国家规定的,必须经过考试才能取得,任何人都无权给哪一个人办一个执业资格证。你还是回去好好复习,准备明年考试吧。老许还要申辩,工作人员却喊道:下一个。站在老许后面的那人用手拍拍老许的肩膀说,走吧,走吧。
老许只好悻悻地走出来。他望着天空长叹一声,天那,我该到哪儿去说理呀?!正叹惜,早上在门外遇到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又来到老许面前,说,咋样了?老许瞪大一双眼睛看着那人,不说话,好一阵都没说话。那人说,你,你咋的啦!咋这副模样看我呀?你,你的眼睛都要出血了!老许半晌才说,上访个鬼!到哪儿都一个腔调!天下乌鸦没有一只是白的!嗨!那人说,老伙计,不怕,你跟我们一起去大院里静坐吧,我们一不吵二不闹三不吃饭,看他们能把我们咋样。老许听这么一说,心里感到很解气,说,行,老兄,你们什么时候去?我一定跟你们去静坐!那人说后天一大早,你在省政府大院门口等着,我们一起进去。
那天,老许早早起床,匆匆洗漱完毕,像平时上班一样,迈着大步朝前走,他生怕迟到。老许上班是从不迟到的,他总是全院第一个走进诊断室。开始他走进诊断室总要先拿起扫帚把室内打扫一遍,再从门后拿了抹布把诊断桌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坐下来为病人看病。后来病人越来越多,有的病人为了抢先看病,未到上班时间就早早地来站在老许的诊断室门前等待着。老许一开门进去,后面就涌进一大群求医者,他就不得不坐下来看病。可老许是很讲究卫生的,他想,既然早上很忙,那就每天下午下班时打扫卫生,要给病人一个干净的环境。老许仍然像平常上班一样在八点前赶到了省政府大院门口,那里已经集聚了约四、五十人。只听有人喊了一声:走吧,进门去,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就蜂拥而上朝大门口拥去,站岗的士兵根本无法制止一群蜂拥者,士兵只有拿起电话喂!喂!喂地喊叫。等士兵喊来更多的人到大门口时,老许和一群人已经全部拥进了大院。那群人进了院子就在里边找了一个比较显眼的地方坐下来,任谁劝也劝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