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柏彰负伤被送进租界医院,因而幸运地躲过劫难,并没有成为孤军羁留营中一员,十一月十一日,上海宣布沦陷前夕,一名好心肠的护士提醒了他,此时方柏彰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混乱之中便离开了租界医院,夹杂在逃难的人群里,追随在败退的国军后面,一直往西面逃走。
半路上又遭遇上拦截的日军小股部队,日军的机枪如暴雨般扫射而来,前面败退的散兵及难民倒下一大片,方柏彰从中弹倒毙的难民丢下的包袱皮里捡了一身破衣服罩在外面,继续跟随着惊慌失措的人群胡乱奔走逃窜,也不辨东西南北不知跑了多少路程。一天,来到一条大河跟前,后面传来轰隆隆的炮声,难民们急匆匆涌上几条大木船上,船老板坐地起价,每位要收船资十块钱法币。
方柏彰只得将身上剩余的军饷掏出来,才得到一个位置,木船在难民们高声喧哗叫骂声中驶离河岸,扯起风帆顺流而下….几天之后,在一处集市旁靠了岸,船老板高声吆喝大家下船,难民们责问他说不是要到新河州吗,船老板说我半路上收到消息鬼子已经打到新河州啦,你们到哪儿去当亡国奴呀,这地方叫龙安集,距离龙堂山脉不远,正是躲避日本人的好去处哩。
难民们骂骂咧咧地下船,沿着河岸往集市方向走,走了半天工夫,方柏彰感觉浑身虚脱般地难受,原本十几天前匆忙从医院出逃,身上的伤势并没有完全好利索,一路颠簸日晒雨淋,在船上又跟难民挤在甲板上,缺吃少睡担惊受怕,虚弱的身体竟发起烧来,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当做拐杖,又踉跄前行一段路,口干舌焦想就近找口水喝,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觅得水来?又走了一阵子,他的脑袋有点发晕,脚步轻飘飘似乎不太受控制,刚要找地方坐下来歇歇脚,忽然听到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响。
军旅生涯短短数月,枪炮声却已经听惯听熟,他立刻分辨出这是短枪械发出的,这荒郊野地难道是日军追来?
正在思疑之际,前面三岔路口冲出二三十名衣衫破烂手持鸟铳火枪各式家伙的大汉拦住去路,为首一名剃着光头脑,下巴却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男子手里晃着一把铮亮的盒子炮,叉腰站在路当中喊道,“******小鬼子还没打上门来呢,你们这些孬种就知道逃跑躲避,嘿嘿,今天跑到我魏三的地盘上来啦,行呀,每人留下十块钱过路费吧!”
“土匪!”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接着有人四散而逃。砰砰!两声枪响,两名青壮男丁惨叫着倒在地上。
魏三吹吹冒出青烟的枪口骂道,“找死!连他妈十块钱都想省,老子叫你们见阎王!”
一些跑不动的妇孺哭着哀求,“好兄弟哩,我一家老小逃出来身上的钱都花在路上哩,如今身上真没剩下几个钱啦,呜呜….”
魏三瞟一眼几个泪水汪汪的娘们,淫笑道,“没钱也行呀,三十岁以下的娘们就跟老子上山,好吃好住供着你们,也省得没日没夜逃难啦,男人嘛,没钱的暂时委屈你们一下,过两天老子要打劫龙安集,你们跟老子走一趟壮壮声势,事情干完你们就滚蛋!”
难民中那些年轻妇女立刻发出哀嚎,男人们则忿忿不平地叫喊,“你要我们当土匪,还在前头替你们挡枪子,我们不干!”
“不干,嘿嘿,”魏三伸手揉捏一个女人的胸脯,一瞪眼吼道,“那老子就阉了你的**屌让你去当太监,以后没法跟你老婆亲近!”
那名被侮辱的妇女使劲去推那只蹂躏自己的脏手,并且哭着向身边的丈夫求救,那名二十七八岁的丈夫却低下头去不敢反抗。
“嘿嘿,窝囊废!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呀,就配给老子挡枪子去,鬼子来了,你老婆照样抓去当****,便宜了日本人还不如给我魏三玩玩….”魏三边说边去撕扯女人的衣襟。
“孩子他爹….”女人羞愤地嚎哭着反抗喊道。
“打呀,打死这些乘火打劫发国难财的土匪流氓!”八百壮士浴血奋战的干天豪气仍在方柏彰血脉里流淌着,他愤怒地嘶吼一嗓子,目睹此情此景他真替那些软弱没骨头的男人们感到害臊,中国的大好河山就是亡在这些缺钙的伪男人手里的。
他挥舞着手里的拐棍砸向身边的土匪喽啰,他心想老子抗日八百壮士要是沦为你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的跟班,那可真是堕入深谷罪不容诛呵!
那名喽啰大概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反抗,一下慌了神,挨了两棍,疼得丢下手里的鸟铳转身就跑,这一下那些原先胆怯缺钙的男人终于也看到逃跑的希望,于是一哄而起,仗着人多的优势扑向土匪用拳头甚至牙齿跟他们撕扯起来,二三十名土匪有一半都被打倒,人群冲破几道缺口向四周逃窜而去。
砰!魏三恼怒地开枪,他认准了领头是方柏彰,决意杀一儆百,子弹向方柏彰飞来,混乱之中击中身边一名妇女的小脚上,女人惨叫着一屁股跌坐在地。
方柏彰也晓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扔掉拐棍夺路而逃。
他爬上一道山脊,飞奔在崎岖不平的山径上,渐渐地身后的枪声远去,寂静的山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气喘吁吁在疾跑,山径一个急拐弯,前面没路可去竟是一处陡壁高崖,他的身体虚弱双腿已经不听控制,啊的一声,整个人冲出了崖壁外,像一截木桩似的顺着五六十度的斜坡滚将下去,幸亏崖坡底下茂密的灌木丛挡住了他,他的腰脊伤患处猛然磕在一块石头上,巨大的疼痛使得他一下子昏迷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方柏彰慢慢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目光所及是一爿黑乎乎的瓦面屋梁,空气中漂浮着柴草燃烧的味道,似乎处身在一处农舍之中。他正在四处张望,视线之中出现一个身穿粗布对襟大衫,头上盘着发髻,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农妇。
农妇看见他醒过来了,那双清澈而略带些许忧伤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喜悦之色,“哦,兄弟你醒啦,来喝点粥水吧。”
她的嗓音委婉而温润,令人听了很舒服。农妇将一只粗瓷大碗搁在木桌上,坐到床沿上。
方柏彰急忙挣扎着向坐起身来,却才发觉浑身没有一丝气力,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算啦你别动,我来帮你。”农妇嘴角一翘露出温存的笑容,从碗里舀了一羹粥水送到方柏彰嘴唇边。
“大….大嫂,这是….什么地方呀?我怎么会来到您家里呀?”方柏彰心里仍存有一丝的戒心,他没有喝粥而是问道。
“这里是龙堂山前山的西坑村,今天中午我正在山坡下砍柴,看见半山腰土坡那里滚下一个人来,起初我还以为是采药的后生,一看是陌生人,吓一跳本来想走的,又一看你已经不省人事,丢下你不管怕会有危险,幸亏那崖坡底下离我家不算远,就将你拖回来了。”农妇娓娓道来,安详的脸上浮现着一种女性的温婉亲切。
方柏彰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年轻女人肤色很白,鹅蛋脸,五官容貌清秀之中带点妩媚与妖冶,身上的衣裳虽是粗布却裁剪合体,腰束围裙,胸部越发彰显饱满浑圆,她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山野村妇当中的美人儿。农妇发觉方柏彰盯着自己却并不羞怯,反而用那双清亮的眼眸注视着他问道,“你这位兄弟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会从山上跌下来?”
方柏彰脸上微微一红,低下眼帘答道,“我嘛….是江浙一带的难民,跟家人走散了,来到龙安集附近又遇上强盗打劫,慌不择路就跑上山摔下来啦….”
“难民?”农妇用思疑的目光打量一下他继续道,“那你额头和脸上的伤疤从哪里来的?”
“这个….”方柏彰支吾一下道,“是在逃难路上叫日本鬼子的枪子打的。”
农妇嫣然一笑,明眸仍然睨着他道,“兄弟你该不会是从上海那里退下来的国军士兵吧?”
方柏彰正在迟疑如何回答她,却看见自己那件捡来的破外套已经被换掉,身上正穿着草绿色的军服,显然对方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份,于是他笑了笑,没有否认。
农妇两道弯弯的秀眉微微一蹙,“听人讲上海那边几十万国军被日本鬼子打败,一直往西面撤退是真的吗?”
方柏彰点点头,“日本鬼子有大炮飞机军舰,火力太强,我们国军装备整体上跟他们相比差的太远啦,所以….”
农妇理解地微微颔首道,“是呀,就比如咱这村几十号男人要是遇上七八个拿着家伙来打劫的土匪也照样没办法一样。”
方柏彰暗道:这女人聪明,不是一个稀里糊涂的乡野村妇。
“兄弟你就安心先在这儿住下养伤吧,唉,我那个小弟呀要是还活着的话,如今也像你这般大啦….”农妇轻轻叹息道。
“大嫂子,请问您….怎么称呼呀?”
“我姓叶,叫叶桂卿,兄弟你以后就喊我桂卿嫂好啦。”农妇落落大方地说道。
“那….怎么不见大哥在屋里呀?”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一些,方柏彰还是开口问道。
“我孩子他爹,大半年前已经病死了,不瞒兄弟你说,我家从前也住在上海城郊一带,那时候我在工坊里当绣娘,‘一二八事变’那会儿,工坊被毁了,我妈还有一个兄弟也被日本鬼子炮火炸死,我爹领着我逃了出来,后来逃难路上认识了我孩子他爹,就跟着他来到了他的乡下龙安集这里,我爹做主将我许配给他….”
“哦桂卿嫂原来你从前是上海那的人,怪不得你一点都不像山野里的农妇哩。”方柏彰冲口而出道。
叶桂卿眼睛一闪,“就你会说话,听你口音好像不是江浙一带人,老家在哪儿呀?”
方柏彰答道,“我老家在广州,原先在学校念书来着,‘八一三抗战爆发’才参军上前线的。”
叶桂卿露出敬佩的神色,“你是个有种的男人,放着书不念大老远的跑来打鬼子,真行呀!”
方柏彰一兴奋就说道,“桂卿嫂我还是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哩。”
叶桂卿这回倒是一头雾水道,“什么呀,八百壮士?你们那队伍就八百人呀?”
方柏彰这才醒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肯定看不到报纸,如何知道八百壮士的事迹?于是道,“哦,不止的,我们一个师有上万弟兄,只可惜我们没有空军….那个桂卿嫂子,您父亲不在家吗?”他转移话题道。
叶桂卿脸色又变得阴郁起来,“我爹….在几年前上山砍柴摔死了….”
“啊,对不起桂卿嫂,说起您的伤心事情啦。”方柏彰这时候才晓得叶桂卿家就剩下孤儿寡母两口人。
“没什么,你….喝粥吧。”叶桂卿又将一勺子粥水喂到他嘴边,显然方柏彰身上的那股书卷气质令叶桂卿感觉十分亲切舒服,她打心眼里欣赏眼前这个小自己几岁的书生气十足的年轻军人。虽说方柏彰并不是自己的上海老乡,可也是在那里浴血奋战过的,加上同是来自大城市,相仿的年纪又使得她与他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几天过去,方柏彰在寡妇叶桂卿的细心调理照顾下,身体终于完全康复,一下地他就帮着她家干这干那,还跟叶桂卿四岁的儿子三宝迅速熟络起来,抱着他在屋前屋后玩耍,小三宝也似乎跟他很投缘,整天缠着他要他将自己举到半空摇晃取乐,还叫他讲故事,方柏彰就将四行仓库打鬼子的事情略带润色修改绘声绘色讲给三宝听,听得三宝咯咯拍着巴掌笑。
方柏彰也注意到,不单是三宝在津津有味地听,旁边的叶桂卿也在一边忙活一边也听着,脸上还不是露出喜悦欣赏的神情。
原来方柏彰打算身体好利索就立刻告辞离开,设法去找国军部队,可这些日子以来,与叶桂卿母子俩朝夕相处下来,他心里不知不觉之间,竟产生了一种依恋不舍的感情。再说在人家里叨扰这些天,总不好拍拍屁股就走吧,而此时他也身无分文,觉得应该报答一下叶家母子才走,于是他决定帮这寡妇干一段日子活儿。
寡妇家有一亩两分山地种庄稼,这个倒是体力活,可眼下正是冬季农闲,没活干,绣娘出身的叶桂卿在这个季节时常会帮村里人干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帮补一下,方柏彰想干也不会干,于是他便将砍柴挑水的活揽下,隔天上山砍回一大捆木柴,很快柴房就堆满了柴禾,此外他每天跑到距离叶家几十米外那口水井打水,以往叶桂卿每天挑两趟水,他却挑四五趟,将大水缸挑满,还把水桶水盆盛满,好让叶桂卿敞开来用水。
三宝闹着要到大木盆玩耍,溅了一地水,弄得方柏彰身上衣衫都湿了仍不罢休。
“三宝别玩啦,看弄得大哥哥一身水,要生病的。”一边的叶桂卿笑着呵斥儿子道。
“没事没事的。”方柏彰连声道,他已经喜欢上跟活泼又调皮的三宝玩耍,听他咯咯的笑声,亲几下那粉嫩的小脸蛋,他心里觉得无比的快乐,时间也在这样的欢腾气氛中飞快划过。
“什么没事,如今已经入冬了,湿衣服穿在身上会着凉的。”叶桂卿说着撂下手上的针线活,到大木衣柜里翻出一套丈夫生前穿过的旧衣裳塞给方柏彰,“赶紧换上。”她的吴侬语气相当温柔却又是那么的不容置疑。
方柏彰只好进去里屋换了一身衣服。迈出堂屋,他发觉叶桂卿一双眼睛发亮地盯着自己,“桂卿嫂,怎么啦?”方柏彰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三宝他爹的衣服你穿了真合身呀,哟,第二颗纽扣掉了,站着别动,我马上给你缝上。”叶桂卿拿着针线纽扣走过来,穿针引线一会儿就给缝好,叶桂卿将脸贴到他胸前,用牙齿咬断线头,然后将衣纽系上,一张标致的红润润的脸蛋正对着方柏彰,眼眸里闪着美丽的光芒,“三宝爹还有几件我没舍得丢的衣服哩,以后就都给你好啦。”
“桂卿嫂….”在热情大方成熟又美丽的寡妇跟前,虽说已经是过来人的方柏彰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他赶紧转身奔向屋角的水桶扁担,“我去挑水去。”
“不用挑啦,水缸都满了。”
“那我….把水桶水盆装满它。”方柏彰快步迈出屋门,他知道自己再不走,脸上就要发红发烫了。
沿着石板小径拐出小巷口,来到水井附近,他看见井口有两名村妇正在打水,她们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哎张嫂,桂卿家里那个脸上带着疤痕的男人是谁呀?”
“该不是她什么亲戚吧?”
“我看不像,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亲戚跟她来往,嘻嘻,我觉得呀,那人可能就是她的….”
俩女人脑袋凑到一块低声说着,发出一阵浪荡笑声,一抬头看见方柏彰,赶紧挑起水桶离去。
方柏彰望着这俩女人扭着屁股消失在小巷里,然后一下子将脸探到水井口那里,那口水井水位很高,距离井口不过两三米左右,平静幽黑的水面上映照出一张面孔,那是一张虽有点消瘦却依然英挺斯文的年轻男子的面孔,只不过左侧脸颊上赫然显现出一道几寸长的疤痕,使得那原本充满书卷味帅气的脸变得有了几分冷酷与暴戾。
方柏彰大吃一惊:那个人就是自己吗?自从负伤以来,他就没有照过镜子,他想象不到,那残酷的战争竟然还在他的脸上镌刻下永远磨灭不去的印记。
我这模样日后要是见到卢君瑶,她还能认出来吗?
他的手指一下抓抠着自己脸上的伤疤,恨不能将它撕碎抹平,可他知道那是徒劳的。唉,从此以后自己就是一个被毁了容的人,这,就是无情的战争赐予自己的….
说实话参军之前,他并没有料到战争竟会是那样的残酷,前线伤亡率竟会如此之高,听那些老兵讲几年征战下来很少有不负伤挂彩的,而与火力空前猛烈的日军交战就更不必说,若是这一切他在参军之前了解的话,扪心自问,他恐怕也会犹豫再三,毕竟精忠报国如果不到最后退无可退的生死关头,谁愿意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呢?可如今他也已经无路可走了,逃兵是不能当的呵,若如此,恐怕连卢君瑶也会看不起自己的。
他抓起一块石子狠狠砸进井里,水花四溅,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去******吧,相比较那些死去了的战友以及难民来,自己也许已经算是幸运的,起码生命犹在思想尚存,不似那些孤魂亡灵四处飘荡….
他在水井口发了好一阵子呆,直到日头西斜,才挑起两桶碧青碧青的水走回叶家屋宅。
“桂卿嫂,你男人都死了大半年咯,他欠下我家的债啥时候才还清呀?你总不好一拖再拖吧!”
走近叶桂卿家,他看见屋门口围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的五六十岁,年轻的二十出头,俩人看起来像是父子俩,都是这里的村民打扮,此刻那后生正叉着腰对着叶桂卿大声说话,老者在一旁点头附和。
“春旺兄弟蔡老伯,不是我不想还,你们总得容我一点时间吧,孩子他爹去世了,家里就剩我们孤儿寡母,一时间上哪儿拿钱来还给你们呀,要不等明年开春我上山多砍几捆柴到集上卖了凑足钱再还好不好?”叶桂卿拖着三宝站在屋门前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那名老者开腔道,“桂卿嫂,当时你男人跟我们借钱抓药时可是说过的,万一日后没钱还,就拿你家那一亩地来还,我们可不想等到明年开春,你要是没钱就把地转给我家好啦。”
叶桂卿秀眉一蹙道,“那块地可是我们母子俩拿来活命的,你们要走了,今后我跟三宝靠什么过日子呀?蔡老伯春旺兄弟,往日里我家水生不是跟你们处得挺好的吗,大家还都是远房亲戚,就不能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多宽限些日子吗?”
原来叶桂卿为给丈夫治病欠下这父子俩债务,被堵上门来索要。方柏彰一边寻思一边挑着水桶来到叶家屋门前。
“那我们可顾不得许多啦,桂卿嫂,我相信你总是有办法还债的,你可别再拖下去。”老头连连摆着手大声道。
这时候春旺一眼看见了方柏彰,便冷冷一笑道,“叶桂卿,你要是没钱还债,那就叫这个男人帮你还咯,嘿嘿,我水生哥才死去大半年,你就耐不住寂寞啦,这人应该不会是一个穷光蛋吧。”
叶桂卿脸色顿时气得煞白,骂道,“你….蔡春旺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蔡春旺瞥一眼方柏彰继续说,“你这事村里早就传开啦,哼,不过也难怪,你一个年轻轻的女人,守寡下去也难熬,干脆正大光明另找一个男人吧,也好把我家的债给还了,省得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方柏彰也忍不住了,咣当一下将水桶丢下,握紧扁担走向蔡春旺,“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你还要脸不要脸!”
蔡春旺斜看一眼方柏彰,嘴角一撇道,“看看,还不认账?你那相好都要替你出头啦。怎么着,想动手是吗,尽管上呀!”
“春旺,拿着!”蔡老头生怕儿子吃亏,赶紧抓起墙角上一把锄头塞给蔡春旺。
蔡春旺将锄头一横,气焰更为嚣张,“你敢动手,我就替我那死去的族兄蔡水生教训教训你这不要脸的小公鸡!”
方柏彰此刻已是火冒三丈,握紧扁担就要扑过去。
“方兄弟你别….”叶桂卿一下冲过来拦住他,单从外形看,皮糙肉厚的蔡春旺都要比方柏彰壮实一圈,打斗起来方柏彰十有八九要吃亏。
“桂卿嫂你让开!”方柏彰愤怒地吼道。叶桂卿看劝不住他,立刻转脸对蔡家父子说,“好吧,你要那块地就拿去好啦,千万别打架,闹不好要出人命的!”她心疼方柏彰,宁愿不要那块地。
“蔡春旺你这狗杂种,我要你向桂卿嫂赔礼道歉!”方柏彰呼地将扁担舞到空中对准比自己高大的对手。
“哼好小子,等你打赢老子再说!”蔡春旺一把将挡在中间的叶桂卿搡开,锄头舞了一个圆圈,拦腰朝方柏彰扫去。
方柏彰见来势凶猛,后退一步然后打算用扁担去格挡,谁知蔡春旺呼地将锄头一收,顺势向前顶出,一下撞击在猝不及防的方柏彰腰间,方柏彰疼得跌倒在地,扁担也掉在一旁。
“哈哈,看来你也不过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你也只会哄哄女人,屁本事没有!”蔡春旺斜睨着落败的对手嘲讽地说道。
“方兄弟你没事吧?”叶桂卿惊叫一声扑上前去。
方柏彰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他甩开叶桂卿挣扎着站起身来,抓起地上的扁担,“老子就不信,你比那些训练有素的日本鬼子还要厉害?”说着双手叠在一起像握大刀一样握住那根扁担,向前挪动两步。
“哼,还想挨打?”
蔡春旺见他如此怪异地握着扁担,更不拿他当一回事,将锄头抡圆呼地一下扫向对手的大腿,这下要是击中肯定能将他腿骨敲断。他这下来势又急又猛,眼看就要扫在方柏彰腿上,就在叶桂卿一声惊呼之时,方柏彰迅捷地出手,他使出在新兵训练营学会的“破锋八刀”,将手里的扁担当做大刀,一个踏步向前,垂在地上的扁担猛然向上一撩,啪地格开横扫过来的锄头,此时扁担升上空中,他立刻双手用力下压,扁担陡然变线拍打下来,蔡春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扁担拍击在肩膀上,“啊哟!”他痛叫一声丢下锄头瘫倒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身来。饶是如此,方柏彰在下压拍击的最后一瞬间也是只使出五六成劲道,若是用尽全力的话,蔡春旺的锁骨恐怕要拍断成了残废。
“春旺,你….怎么样?”蔡老头惊慌失措地扑向儿子紧紧抱住他道。
“爹….咱们….走….”蔡春旺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脸上的五官已被痛苦扭曲。蔡老头回头看看站在一旁的方柏彰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于是赶紧搀扶起儿子灰溜溜离开了叶家….
夜晚吃过饭后,叶桂卿早早哄三宝上床睡着,然后她推开方柏彰住的柴房门走进来,“方兄弟,你把衣服脱掉,嫂子帮你热敷腰里的伤。”
方柏彰腰间的伤患虽然不算很重,可也是一阵阵隐隐作痛,可他也不好意思叫女人帮自己处置。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啦….”
“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童男子,还害臊哩。”叶桂卿倒是落落大方坐在他的床沿上,将一副用草药熬成的膏药摊在桌面上,“要我来帮你脱呀。”说着妇人将白嫩嫩的手伸过来。
“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方柏彰脸不觉红了,赶紧自己将腰间的衣服拽起,露出清淤一片的腰部。
叶桂卿先将一块用开水浸泡过的热毛巾捂在伤患处,方柏彰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难受,叶桂卿低下头来,嘴唇吹出一丝丝气息,温凉的风儿轻轻抚摸在伤患处附近,麻酥酥的说不出的舒坦,那火辣辣也随即变得温暖舒适,一会儿,叶桂卿将毛巾揭开,将一块方帕裹着的膏药贴在伤患处,而后叶桂卿又用布条将他腰部包裹起来,绣娘的一双巧手是那么的柔软滑腻,轻轻触碰在方柏彰的肌肤上,就像鹅毛在悄然挠痒痒,令他感觉说不出的舒坦惬意,他微微闭上眼眸,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膏药凉浸浸渗透到皮下组织,使得方柏彰不觉之中竟产生一种轻飘飘********的幻觉。
“啊——”他轻轻呻吟一声,真想抓住女人那双神奇的巧手,“桂卿嫂,你的手真巧呀,死人被你摸过都会复生哩。”他由衷地赞叹道。
“瞎说,你当我是神仙呀….”叶桂卿扑哧一笑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方兄弟,嫂子得好好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唉….”寡妇意犹未尽欲言又止地深深看他一眼,“时候不早啦,你也早点歇息吧。”妇人款款地站起身来。
方柏彰呆呆望着寡妇那丰满的腰肢浑圆诱人的屁股消失在屋门口黑暗中,心里隐约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也难怪,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肌肤相亲自然会生发那种遐想….忽然间他狠狠抽自己一下,躺在床上闭上眼帘不再想这一切。
隔了三天,吃了一回亏的莽汉蔡春旺不服气,拉着两名同宗族兄弟再次来到叶家,叫嚷着要跟方柏彰一决高低。
方柏彰身上的伤也痊愈,他二话不说操起挑水的扁担就要往屋外冲去,叶桂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方兄弟你别逞能,蔡春旺是村里的青皮无赖,人又多,你打不过的,大不了就将一亩地给他算了….”
乓乓乓,外面的人将屋门砸得山响,“再不开门,老子就砸啦!”蔡春旺大声吆喝道。
叶桂卿用一只簪子将凌乱的头发固定在发髻上,一拉门闩用自己的身体堵在屋门口,“蔡春旺,你们要干什么?”
蔡春旺脸上红扑扑,显然喝了二两酒,他手里挥舞着一把打猎用的钢叉,吼道,“叶桂卿赶快把你那个野男人叫出来,老子今天….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叶桂卿胸脯急剧地起伏着瞪着他喝道,“满嘴喷粪的东西,欠你家的债砸锅卖铁我也一定还你,老娘今天没工夫听你放狗屁!”
说着就要掩上屋门,“慢着!”蔡春旺一下用钢叉顶住木门,“你那个相好还欠我一顿揍,你让他出来!”
“我那兄弟已经走啦,你到天边去找他吧!”
“嘿嘿,三天前还有胆替你出头,今天算怎么回事,躲着不敢见老子,是不是昨天夜里叫你这婆娘弄得起不来床啦,哈哈哈….”几个男人齐声发出一阵****的大笑。
叶桂卿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咬牙正要关门,方柏彰一下从屋里冲出来,指着蔡春旺大声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就会欺负女人家,算什么本事,来来来,今天我跟你来个彻底了断!”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不是自己死就是这青皮无赖死,这厮在西坑村存在一天叶桂卿母子俩就休想过安生日子。
蔡春旺冷冷一笑道,“痛快,好,老子今天就与你来个彻底了断。”说着扔下钢叉,对围观的村民说,“各位乡亲大家做个证人,这个外来的野汉子主动要跟我单挑的,即便我打死他,那也是活该!”
面对如此的无赖,方柏彰已经不屑于与之计较,尽管他没有一点取胜的把握,心里却丝毫不怵这个对手,此刻愤怒充斥了他的胸膛,他一个箭步跳到屋门前空地握紧拳头就要扑上前去,就在这时候,忽听啪啪两声枪响,枪声似乎就在不远处,屋门前所有的人一下愣住,扭头望去。
只见石板小径那一头飞快冲过来一伙人,手里握着各式鸟铳步枪,前面为首是一个光头下颌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
“强盗魏三!”村民不少人都认得这个方圆百里闻名的土匪头子,大喊一声就要四散逃跑。
“站住,谁也别想跑!”魏三一声大喝,一枪打向天空,几十名村民就像中魔咒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方柏彰自然也认得这个强盗头目,心里叫苦不迭,可是二三十名土匪喽啰已经团团围了上来,此时已无处可逃。
魏三晃着手里的盒子炮阴笑道,“西坑村各位乡亲父老好呀,我魏三早就想来拜访拜访啦。”然后他将一双三角眼瞄向脸色煞白呆立在那里的叶桂卿,笑嘻嘻道,“你好呀,我的桂卿好嫂嫂,快三年没见面啦,我可想死你啦,当初在龙安集我跟你见过一面,你可害得我茶饭不思呀,可惜你男人腿脚快,领着你躲进这山沟沟的西坑村来了,这三年来我魏三找得你好苦哟….嘻嘻,这回你可跑不掉啦,哦,你男人在哪儿呢?我想见见他,还跟他说说咱们仨人之间的事情。”
方柏彰这才晓得,原来这土匪头子魏三还跟叶桂卿有过这样一段冤孽。可是如今强敌环侍,自己一个人赤手空拳,又怎能帮助桂卿嫂子呢?
叶桂卿心里扑腾扑腾狂跳不已,她可知道一旦落入魏三手里自己母子俩今后的日子肯定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她悄悄望一眼身边的方柏彰,咬咬牙道,“魏当家的,我叶桂卿是个福薄之人,我男人已经被我给尅死啦,你性命金贵,可不要步他后尘,你要这屋子和田地都给你,只求你放过我母子和我这位兄弟。”
叶桂卿估计此番土匪进村势必会带来一场血光之灾,如今她只希望能破财挡灾,求得土匪放过自己母子俩和自己所深深依靠的方柏彰。她可一点都不晓得方柏彰跟魏三结下的梁子。此外她还有以方柏彰做挡箭牌断掉对方念头的想法。
实际上,魏三早已经注意到站在叶桂卿身边的方柏彰,一开始他只觉得有点眼熟,一会儿忽然想起,正是这小子半月多前领着难民搅黄了自己的一次打劫行动。
他瞪着方柏彰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小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呀,嘿嘿你还罩住这个女人啦?”他又用淫邪地眼光看一下叶桂卿接着道,“你俩是露水情人吧,嗯,不对不对,她男人十有八九怕是让你小子害死的是吧?”
此时此地,方柏彰已然断定,今天遇上魏三这个土匪自己肯定就是凶多吉少,索性豁出去算了,好歹他也是从战场上过来的人,这点胆气还是有的。他微微一笑道,“我和桂卿嫂之间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今天找上门来到底想怎样,给句痛快话吧。”
魏三呵呵笑道,“你小子死到临头倒是爽快,老子今天来,图的就是这村里的牲口财物和女人,当然还要你小子的狗命,你可想好啦,还有什么话赶紧就交代吧。”
方柏彰昂起头道,“我的命你有本事来拿好啦,不过你仗着人多可不算英雄好汉,要不咱俩单挑怎样?”
蔡春旺等人可知道土匪进村不会有好结果,分分钟危及自家身家性命,为今之计只好去赌一把,万一方柏彰赢了,也许会逢凶化吉,于是齐声附和道,“叶桂卿养的野汉子也是外人,我们也不去偏帮他,你俩谁赢了谁就得到那个寡妇吧。”
他们试图将寡妇和方柏彰一齐推出去替自己挡灾。
魏三冷冷一笑道,“小子,你要是输了怎办?”
方柏彰道,“我输了随便你处置,可要是你输了该如何?”
魏三冷哼道,“老子要是输给你,老子这条命和手下这些弟兄都是你的啦!”事实上他根本就认定自己对面那个臭小子死定了。
他一回头望向手下喽啰道,“弟兄们,好好看老子今天怎么给西瓜开囊!贾贵,把你那杆枪给我。”
那名叫贾贵的喽啰赶紧将手里的汉阳造递过来,魏三斜睨方柏彰一眼,一拉枪栓,将弹仓里面的子弹退出来,就留下一颗,然后拉上枪栓丢给方柏彰,“咱俩比试枪法,看谁先打中谁。”
然后他拔出腰里的那把盒子炮晃了晃,“老子就用这个,放心,老子枪里也只有一颗子弹,咱们一枪决胜负吧。”
说完他又朝叶桂卿眨眨眼睛说,“怎么样桂卿嫂,咱没有欺负你那相好吧,公平比试,就让手里的家伙来决定一切,嘻嘻,要是老子赢了,你可不许反悔,乖乖跟老子下山当我的婆娘好不好?”
叶桂卿可是知道方柏彰在部队上打过仗,要论玩枪至少不会生疏,不过她却不清楚方柏彰枪法到底如何,能不能赢得眼前这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恶棍。“方兄弟你….”寡妇关切而担忧的眼睛注视着方柏彰,那脉脉含情的眼神又令魏三嫉恨吃醋了,恨恨地说,“这单挑可是你自己提出的,你要是不敢接招,就别怪我魏三不客气!”
方柏彰望着魏三淡淡地问了句,“如何来比试?”
魏三说,“很简单,你我距离一百步,喊一二三,一齐出枪,谁手快打中对方谁赢。”
方柏彰明白,六七十米距离正是盒子炮有效射程,在如此近距离内比试出枪快捷,自然是短枪比步枪要占便宜,另外他也不知道这个魏三到底枪法如何,自己在新兵训练营用的就是汉阳造,这款国产枪械质量虽说还可以,但也有大量仿造的,谁知道手里这杆准头如何。不过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唯有硬着头皮上。
他一拉枪栓,果然发现弹仓内只有一颗子弹,虽然他曾经以步枪敲掉鬼子一名阻击手,可那是花费了半个多小时精确瞄准,而且还有运气成分在内,谁知道这回老天爷会不会再次眷顾自己呢?
“走吧,到后山坡地上比试!”魏三一声吆喝,他估计自己的对手撑死就是个胆大之徒,顶多也当过几天土匪摸过枪,如何玩得过干无本生意已有七八个年头的自己,纯粹找死!
二三十名土匪喽啰用武器押戒着方柏彰和叶桂卿以及一众村民来到村后一块草地。
事到临头连蔡春旺也不看好方柏彰能赢,他低声对一个族弟说你赶紧回家通知我爹和你爹娘,收拾东西出前村走人,魏三杀了那小子就该对咱村里烧杀抢掠啦,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呀。
魏三和方柏彰各自退出五十步站定,枪械各自垂下。
“兄弟呵….”叶桂卿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她知道在这生死关头,自己母子俩的性命已经跟这个后生哥紧紧联系在一起。
方柏彰望了望那脸色煞白神情惶恐不安的寡妇,向他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同时心里默念:君瑶呵君瑶,祝福我吧….
“一——二——三!”一名土匪喽啰吆喝道。
对面一百步那里的魏三一抬右手,扣动扳机,啪,一颗子弹飞速朝方柏彰面部飞来,与此同时,方柏彰手里的步枪也已经抬到肩膀高的位置,他却并没有立刻扣动扳机,他知道一枪定生死的话,自己决不可随意浪费掉这唯一一颗子弹,因为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对手弹夹内也许就不止有一颗子弹,自己必须保证一击毙命,至于对手的子弹会不会一下击中自己,那就由老天爷来决定吧。
果然魏三的运气也差了一点,那颗子弹还是偏之毫厘,擦着方柏彰的右脸颊飞过,半边脸上的肌肤都感觉热辣辣的,他用了一秒钟时间来锁定百步外的魏三,然后果断地扣动扳机,砰,七点九毫米的子弹飞出枪膛径直朝魏三脑门窜去。
那边的魏三已经发觉自己第一枪射空,于是耍无赖又一扣扳机,啪,射出第二颗子弹,他觉得还不够保险,打算再打一枪来个双保险时,汉阳造的枪弹飞到了,噗的一下,击穿了他的光头,魏三脸一仰,下巴的山羊胡子朝向天空,一股血雾从他后脑勺飞溅而出,像喷泉一样突突冒个不停,魏三一个后仰,盒子炮脱手在空中打着空翻,他的身体已经重重摔倒在地当场殒命。
百步外的方柏彰看见魏三身体后仰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向下一蹲,魏三射出的第二颗子弹堪堪擦着他的头发掠过,好险,要是他不躲闪的话,这颗子弹就正好击中他的天灵盖。
魏三的尸体顺着斜坡像一口破麻袋似的一路滚下坡地,旁边那二三十名喽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原本这一场胜券在握的比试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一旁的叶桂卿浑身一软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而那些观战的村民在蔡春旺在带领下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这回他们的身家性命可安全无虞啦。
“野汉子赢啦——哦不是,是好汉赢啦!”村民们欢呼着跑上前来抬起方柏彰庆祝共同的胜利。
方柏彰此刻可没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甩开村民,握着手里那杆汉阳造大步走到土匪喽啰们跟前,目光炯炯地瞪着他们道,“魏三刚才可说啦,他输了他这条命和手下弟兄都是我的,你们有谁还不服气的,继续出来跟我单挑好啦!”
那伙喽啰们面面相觑,半晌工夫忽然纷纷跪在地上喊道,“魏三死了,我们愿意拥戴好汉你来当我们的大头领!”
这一下轮到方柏彰傻眼了,自己来当这个头领,那不是落草为寇吗?他连连摆手,“我不行,干不了,你们还是赶紧下山走人吧。”
“方兄弟….”耳边传来叶桂卿的声音,一回头她眼睛闪亮脸色红润地站在旁边,将地上捡起的盒子炮塞到方柏彰手里,“依我看,你就当这个头领好啦,你是国军里的大英雄,那些日本鬼子都让你打得屁滚尿流的,从此以后你就领着他们去抗日,去锄强扶弱替天行道!”
方柏彰闻言心里也是一动:对呀,我何不乘机组织起一支游击队来对抗很有可能打到这里来的日本仔呢?这样的话这一带多一支抗日武装,少了一伙祸害百姓的土匪强盗。
“这个嘛….”手里握着一长一短两杆枪正在沉思之中的他无意之中将眼光落在蔡春旺那一帮村民身上,蔡春旺立刻吓得浑身直哆嗦,他做梦没想到原来此人竟是一名打日本人的国军抗日英雄,怪不得他连百里闻名的魏三都不怵,还一枪将他送回老家,敢情那叶寡妇就是美人爱英雄,才心甘情愿跟这小子勾搭成奸的,这回自己可是得罪了人家,加上这二三十个土匪又归顺了他,变成他的手下,还不趁势把咱村血洗一遍,然后与小寡妇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呀。啊哟不好,大祸临头啦!
蔡春旺膝盖一软,也噗通一下跪在土匪喽啰们旁边,连声哀求道,“那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抗日英雄好汉,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回吧,小人愿意跟随您左右,鞍前马后听您差遣呀!”
他这一跪,旁边几个村民也迅速明白怎么回事,跟着跪下附和恳求。
“你们这帮混账东西,这会儿知道求饶认罪啦,老娘实话告诉你们,我方兄弟他是国军里的大官哩,手下有….有上百人哩,你们哼,给我兄弟提鞋都不配!”叶寡妇这时候神气活现地指着蔡春旺大骂起来。
方柏彰心里暗笑:自己才是一个大头兵,这女人可真会糊弄人,拉大旗当虎皮。不过此时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就在这一带拉起一杆人马再说,那样的话,日后找到国军队伍,也许自己还能因为手下有一帮弟兄而坐地升官呢。在国军队伍混了这些日子,他可明白有枪便是草头王这样一个道理。
几天后,一支挂着抗日名义的绿林武装队伍就在龙安集一带成立了,一共有三十七人,其中二十八个是原来的土匪喽啰,其余八个是西坑村的蔡春旺他们几个新加入的村民以及方柏彰。
蔡春旺自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已经想明白,与其担惊受怕去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还不如扛枪啸聚山林来得痛快,在他撺掇下几个同宗兄弟跟着他屁股后面加入这支队伍。
自然队伍的头领非方柏彰莫属。
三十七人一共有鸟铳及土火枪十三杆,另外汉阳造三杆,这是从几个开小差逃兵那里买回来的,盒子炮一支归方柏彰,他把三十六人分成三个班,每班指定一名班长,基本上都由有经验且对自己表忠过的土匪喽啰担任,不过也为了安抚西坑村那几个人,他特意安排蔡春旺担任二班副班长。
首先,他按照国军步兵操典条例对他们进行队列操练。将在韶关新兵训练营学来的那一套教给他们。
谁知才训练没两天,这些平日里懒散惯了的人就叫苦连天,一个个赖在地上不肯起身训练。
“头,咱们只要会打枪杀人就行啦,这排队走路算什么本事,真要干起来走路好看就能打赢呀?”一名喽啰埋怨道。
方柏彰笑了笑道,“你们可知道那日本鬼子为啥厉害,人家的队伍的军容军姿还真是没得说,比咱中央军都要整齐,长官一声令下,上下绝对服从,地上就是有一滩****他都毫不犹豫趴上去,这样的队伍打起仗来,号令统一,劲都往一处使,勇猛异常天下无敌,队列操练其实就是训练服从纪律,明白吗?”
那些土匪村民们谁也没见过真正的日本鬼子,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又问,“头,你真跟日本鬼子面对面干过呀?他们是不是三头六臂红须绿眼的魔鬼呀,不然的话怎么听说连堂堂国军都被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呀?”
方柏彰挥挥手,“日本鬼子也不是什么妖怪,他们其实跟咱们差不多,也是黄皮肤黑眼睛,要说个头比我们还要矮些,就是他们训练有素此外武器装备好,有飞机大炮助阵,打起仗来总能占到主动先机,呃,不过嘛,咱们中国人也有英雄好汉,就比如我的老长官谢团长吧,他领着我们四百人在上海四行仓库,硬是跟鬼子打了四个昼夜,消灭他几百人,鬼子就是拿我们没办法,要不是上峰有令要撤退,我们现在还守在那儿呢。”
蔡春旺眨眨眼睛问,“你说的那个谢团长他老人家高寿呀?这么大年纪还能上阵打鬼子。”
方柏彰一愣,随即道,“谢团长其实也就三十出头,他是我的上司,又是我老乡兼学长,所以我尊称他老长官,其实并不老。呃,你们都给我记住,以后咱们对外宣称咱们都是谢团长的队伍,鬼子听了就会心惊胆战,明白吗?”
喽啰们纷纷点头。
“好啦,都起来继续操练。”
又操练一会儿,方柏彰大喝一声,“蔡春旺,你给我出列!”
蔡春旺吓一跳磨磨蹭蹭站出来,“你怎么回事,都练了两天,你走路怎么老是鸡手鸭脚的啊!”方柏彰瞪着他骂道。
“什么….叫鸡手鸭脚呀?”显然蔡春旺不明白这句粤语骂人话的意思。
“就是走路左手左脚一块出呀,你怎么不会好好走路?再这样老子抽你!”方柏彰折下一根树枝挥舞几下,空气里传来枝条发出的呼呼吓人风声。
蔡春旺下意识地捂住屁股,苦着脸说,“我肚子饿呀,原先好好的会走路来着,这肚子一饿,手脚就乱套啦,头,啥时候开饭呀,我肚皮都饿得前面贴后面啦。”
说起开伙,方柏彰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道,“再练到太阳下山,大家还到桂卿嫂家里吃饭吧。”
大伙一听此言,顿时个个变成苦瓜脸,“啊哟我的妈哟,桂卿嫂老是煮些野菜团团给咱们吃,这几天都吃得净拉青屎青尿咯,浑身也没一点气力,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连枪都扛不动了。”
方柏彰长长地叹口气,其实他心里也很是无奈。
拉起三四十人的队伍来,自然少不了吃喝拉撒睡,睡觉好办,吃饭却成了一道难题,以前魏三那会儿靠抢掠,解决吃喝不算很难,如今打着抗日以及谢团长名号,怎么可能像过去那样抢掠呢,于是方柏彰提出向龙安集以及西坑村老百姓筹集粮食,可是没有钱来筹集,谁愿意给呢?因此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叶桂卿也只好到山上采摘野草来充军粮。
吃晚饭的时候,方柏彰忽然发现叶桂卿家里不像往日那样挤满人,只有大约一半人在吃饭,接连几天天天都是如此,于是他奇怪地问,“桂卿嫂,怎么只有那点人吃饭?”
叶桂卿叹口气,“我这里只有野菜团团,谁愿意吃这东西。”
方柏彰挠挠头皮,“那不吃饭怎么办,肚子不饿?”
叶桂卿拿出一个自家蒸的馒头塞给方柏彰,“你吃吧,他们自然各有各的路子去填饱肚皮,不用你来操心的。”
方柏彰迟疑一下,“这个….你和三宝都吃过这个了?不然的话你们拿去吃,我还吃野菜团团。”
叶桂卿瞪他一眼,“我们都吃过啦,这个是我给你留的。你是头嘛,怎么也得优待点吧。”
方柏彰心里一暖,也不再客气大口嚼着馒头,喝着野菜汤,“桂卿嫂,你刚才说,他们各有各的路子,到底是什么路子?”
叶桂卿轻叹一声,告诉他说,那些弟兄一部分跟着蔡春旺到村里那些家境稍好家里死皮赖脸地蹭吃蹭喝去了,另一部分则偷人家的小猪崽小鸡。
方柏彰一听不干了,想立刻去阻止,叶桂卿摁住他说,“你又没有别的办法解决吃饭,拦不住的,只怕闹起来会散伙,好不容易拉起一支队伍来,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啦,总比魏三那会儿打劫强抢要好一点。”
方柏彰挠着头发也是一筹莫展….
一个多月过去,这支抗日队伍在龙安集以及西坑村一带蹭吃蹭喝偷鸡摸狗的斑斑劣迹弄得民怨沸腾,隔三差五就有人找到叶寡妇家门来哭诉告状。
方柏彰决心整顿纪律不惜挥泪斩马谡,这天中午训练完毕,就在龙安集外一块空地上,方柏彰一声令下,将两名带头偷鸡摸狗的小喽啰绑起来痛打二十军棍。
这是他在国民革命军队伍里学来的,行刑的是蔡春旺,他自己也是身上有屎,拿着根短棍轻悠悠敲在两个装模作样在嚎叫的喽啰屁股上,方柏彰怒不可遏一把夺过军棍,狠狠一下揍在那白白的屁股上,当场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大事不好啦——”远处一名喽啰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那是派到集上筹集粮食的一名弟兄。
“张二狗,你他妈慌什么?”方柏彰不满地呵斥道,他以为是张二狗到集上征粮挨了打。
跑了一里多地的张二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龙安集方向说,“头….那个….那个….小日本来啦….”
方柏彰眉头一皱,丢下军棍道,“你说什么?”
“日本鬼子….打过来啦,我亲眼看见的….就在镇子东面公路上开过来,人还不少哩,起码有一百多。”
“张二狗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我听集上的做生意的赵掌柜说….前几天,鬼子就到了距离龙安集二十里地的安溪集哩,我还看见….他们打着膏药旗,头,你不是说那是小日本的旗子吗?”
方柏彰立刻感觉大事不太妙,一百多鬼子进驻龙安集,光凭自己这帮乌合之众去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为今之计还是立即退入龙堂山脉里跟他们打游击才是上策。
“兄弟们操起家伙,马上转移!”方柏彰一声令下。
“头,咱们上哪儿去?”三个班长齐声问道。
“先回西坑村,鬼子要是开到西坑村,咱们就转移上山,跟他们在大山里打转转。”
乌合之众的抗日武装转移了,日本鬼子开进龙安集,第二天鬼子张贴出安民告示,说大日本皇军进驻此地为的是剿匪安民,维持大东亚新秩序,建立王道乐土云云。
接下来几天,鬼子又派出卫生兵,在龙安集几处防疫消毒清扫垃圾,还上门给生病的老弱妇孺看病打针,对各家各户秋毫无犯。之前那支乌合之众在龙安集蹭吃蹭喝偷鸡摸狗闹得怨气冲天,鬼子赶跑了他们,集上变得太平无事,渐渐地百姓那颗悬着的心松弛下来,一些大户人家开始竖起大拇指说皇军是仁义之师剿匪安民功德无量,于是龙安集成立了维持会,店铺也陆续开门营业,一切都恢复正常。
鬼子在龙安集站稳脚跟后,又派出一个小队人马开上西坑村,方柏彰他们只好躲进龙堂山里。
时值隆冬季节,大山里寒风呼啸冰冷刺骨,缺衣少吃的几十号人只得吃野果喝凉水,艰难度日。叶桂卿带着三宝也跟方柏彰一起上了山,母子俩住在一处小山洞里,绣娘成了厨娘,采摘野菜野果为大伙果脯充饥。
叶桂卿之所以上山,还因为她害怕日本鬼子的缘故,这一带的村民百姓谁也没见过日本人,可她早在好几年前的“一二八事变”中就亲眼目睹过鬼子的暴行,她晓得自己这样的单身女人留在村里那是极度危险的。
夜晚,大伙吃过野菜团团就早早在大山洞里歇息,叶桂卿悄悄在三宝耳边耳语几句,三宝溜到大山洞将方柏彰拉了过来。
“三宝乖乖,娘要跟你方叔说会儿话,你自己到那边先睡吧。”叶桂卿指指大石头后面用厚厚的茅草铺成的床对儿子说道。
很快三宝那边就传来睡着的梦呓声,叶桂卿往火堆添加些柴草去干寒冷,“桂卿嫂有事吗?”方柏彰有些不太自然地问道,夜半三更自己跟一个年轻寡妇待在一起,心里多少有点发虚。
“方兄弟我问你,以后你打算怎样?”寡妇开门见山问道。
“什么怎样?”
“日本鬼子占了这里,我看他们短时间内是不会走的,再这样熬下去,迟早都要散伙。”
“这个….”方柏彰挠着头皮支吾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好?”
“我想过了,迟散不如早散,干脆你跟我到湖南大云山那边去,我有一个堂姐嫁到那里去了,年前我孩子他爹刚死那会儿她捎信给我,叫我到她那里去,那地方鬼子一时半会不会来,我堂姐堂姐夫一家人都挺好的,去投奔她以后能过上安稳日子。”寡妇那一双清亮的眼眸灼灼有神地盯着方柏彰说道。
方柏彰从女人的眼睛里自然已经感受到她的意思,这些天他自己也认真考虑过处境,仅凭这伙乌合之众在深山沟里是断难长久坚持下去的,如果不能取得给养估计要不了一两周散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女人提出的法子对自己而言倒不失是一种上佳选择,这个来自上海的美貌巧手绣娘对自己那番柔情蜜意,对每个正常男人来讲,都具有无可抵挡的诱惑力,如果,不是因为他曾是一个投笔从戎的热血青年、八百壮士当中的一员以及使君有妇的男子汉,跟这个成熟诱人又多情的女人去过那种甜蜜蜜小日子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尤其是——在黄沙火车站与卢君瑶那一番爱情盟誓至今言犹在耳呵,自己如何能背叛呢!
他低下头去,刻意避开寡妇火热的眼神,“桂卿嫂,你说的那个地方的确很不错,要去你就跟三宝去吧,我….不能走的….”
“为什么?难道你….你嫌弃我是个嫁过人有孩子的女人吗?”叶桂卿开门见山质问道。
这些日子以来,以她女人特有的敏感,她已经估计到方柏彰很可能已有家室,不过她并不在乎那个,国破家亡离乱流浪的境况下,男人和女人有的是重新组合过日子的理由和条件。以自己的相貌年纪再嫁这个同样来自大城市的男人,其实也是挺般配,而且俩人也似乎是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的一对呀,不然的话自己怎么会遇上他呢?
“不是….我不是嫌弃你,事实上你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可是我也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了….”
“我不计较!现在大半个中国都被鬼子糟蹋得不成样子,也许你的那位婆娘如今已经跟了别的男人也未可知呀。”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你怎么这样肯定?”叶桂卿冷笑道,“你难道是神仙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女人有的时候是很脆弱的,在某种情况下,也许一个馒头半块番薯就能买走一个女人的贞洁。”
“住口!”方柏彰情不自禁地吼道,因为叶桂卿的话戳到了他心中最为担忧而又最害怕面对的那个事实,毕竟现实有时候就是如同这个女人所说那般残酷呵。“她绝不会背叛我的,因为….因为我们有过海誓山盟….”他忽然看见女人的脸上浮现出近乎嘲笑的神情,立刻接着补充道,“我们都互相发过毒誓,并且….她已经怀上了我的骨肉还住在我老家那里跟我母亲在一起,别说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变心的女子就算退一万步说她也没这样的机会!”他一口气以一串谎言来坚定自己的信心。
“你以为….我叶桂卿就是那种会轻易变心的女人吗?”话说到这里,叶桂卿看见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已经将头扭到一边去,她恍然感觉到这个人的心其实已经与自己远隔千里,一股自怜自艾的悲怨袭上心头,自己已经永远不再可能得到他了。不过叶桂卿也是一位刚烈自尊要面子的女子,她也绝不会低三下四地去乞求男人的怜悯,方柏彰坚定的拒绝很快就让她从情感迷茫中清醒过来,“其实,我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好心好意提醒你罢啦,我比你虚长几岁,而且我更了解女人,有的时候背叛是不得已的….算啦,既然你这样相信家里的婆娘,我….就祝你好运吧。”她迅速将自己置于一个长辈身份的位置上,可此时泪水却不由得浸润在她的眼眶里。
“桂卿嫂,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心肠的女人,你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跟你和三宝过一辈子的男人的。”方柏彰说道。
“唉,说来说去,他到底是嫌弃我是一个有孩子的女人呵….”叶桂卿在心底叹口气暗道。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倏然出现在洞口,方柏彰眼尖一下认出正是白天被自己派去西坑村打探情况的张二狗。
“二狗,你回来啦,村里情况怎样?”他迅速迎前两步拉开与叶桂卿的距离。
“村民们反映,鬼子这些天在村里杀鸡杀猪抢粮,还说西坑村是土匪窝,硬逼着乡亲们交出抗日分子亲属,把村子闹得一塌糊涂哩,另外据一些到龙安集赶集回来的村民说,这些天鬼子在集上也开始强征军粮,听说还强迫几个从前半掩门的女人去当军妓呢,现在龙安集的人也开始厌恶鬼子啦,说以前咱们在那会儿顶多就是偷鸡摸狗,鬼子现在却是强抢明夺更他妈可恶!”张二狗幸灾乐祸地汇报道。
“那现在村里有多少鬼子兵?”方柏彰思考着问道。
“鬼子找不到咱们,在村里也搜刮不到多少油水,大半人都下山去龙安集啦,村里如今就只有八九个鬼子,对啦,听说如今他们都住在桂卿嫂家里呢。”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方柏彰心里酝酿着,他喃喃说道,“也就是说一个班的兵力,也许还有一挺轻机枪哩….”
叶桂卿何等聪明,立刻接过话头道,“如果你能干掉这几个鬼子,肯定还能解决弟兄们的吃饭问题。”
方柏彰赞赏地看一眼她,“不错,还能补充十条八条枪支,这下咱们的队伍的实力就会一下增强许多,关键还会在这一带产生很大的影响力,也许以后来投奔咱们的人会不断增加呢。”
“那好,我明天一早就带着三宝下山回家。”叶桂卿摘下头顶的银簪,梳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梢,尔后又将簪子插好,少妇的风韵重新荡漾在那张标致的脸盘上。
“桂卿嫂你….”方柏彰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鬼子就住在你家里,你不怕呀….”他下面那句话没敢说出口。
“哼,这会儿你又懂得心疼我了?”叶桂卿眼神幽怨地斜睨他一眼,“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又领着一个孩子,鬼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对我怎样,我去侍候他们吃喝,你们不是就有机会下手了吗?不然的话,就凭你们这帮人要收拾这些鬼子恐怕也不容易。”
“里应外合——”方柏彰兴奋地一拍巴掌,“对,好主意,你明早回去,我们半夜就悄悄摸进去解决掉他们!”
于是方柏彰叫二狗把全体队员喊起来开诸葛亮会议,商讨如何收拾这一个班的小鬼子。
半夜三更,会议开完,大伙各自回去休息。
跟蔡春旺一块参加队伍的他的一个族兄三十出头的蔡敬周躺在草铺上眨巴着一双三角眼,对身边的蔡春旺低声嘀咕:“方柏彰那傻蛋还真舍得叫自己的相好去喂狼呀。”
蔡春旺捅他一下道,“老夫子你真他妈眼拙,老子早看出那寡妇根本入不了那小子的法眼,以前那事都胡扯,以后别再乱讲。”
念过几天私塾的蔡敬周咽下一口唾沫酸溜溜说,“可惜了小寡妇咯,能食而弃之,为他人作嫁衣裳,去便宜那帮东洋人,唉….”
第二天中午,收拾停当的叶桂卿右手拖着三宝左手挽着个包袱皮,下山回村去。方柏彰立刻给队员们布置行动事宜,并且将所有带上山的米粮煮了一锅饱餐一顿,然后躺下养精蓄锐,等待夜幕降临….
叶桂卿走进自家屋门立刻皱起眉头,家里简直成了猪狗窝,满地猪屎鸡粪以及吃剩下的骨头,鬼子将她家变成大伙房,将从村里各家各户抢来的鸡鸭猪狗在这里烹食,弄得狼藉脏乱不堪….
里间卧房大床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名鬼子在呼呼大睡,不过一排步枪以及一挺歪把子机枪倒是整整齐齐靠墙摆放成一列,一名负责执勤看门的年轻鬼子新兵一眼发现了她,也许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又或许是在日本国内习惯使然,竟然恭恭敬敬地向她鞠了个躬,满脸笑容用日语道,“大嫂您回来啦,辛苦啦。”
叶桂卿听不懂他叽里呱啦说什么,本能地将三宝拉入自己怀里。三宝则瞪着恐惧的眼睛瞧着眼前这个日本兵。
这名十八九岁的日本兵看见三宝,又立刻笑嘻嘻从衣兜里摸出一块东洋麻糖塞给他,做了个吃饭的手势,示意他放嘴里。
这时候躺在里屋的几个鬼子都闻声醒来,一个个爬起身来大眼瞪小眼,眼光光看着走进屋来的这一对母子俩,尤其是这个容貌迷人的成熟少妇。自从进入龙安山这个把月以来,他们都没见过这样俊俏的中国女人。
叶桂卿纵然是一名已婚妇人,且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被一大帮日本鬼子瞧着也是浑身不自在,她脸上露出一丝略带羞涩的微笑,说道,“看来呀家里没一个女人在就是不行,两天就成了狗窝鸡圈啦。”一边说一边卷起衣袖动手收拾屋子卫生。
她的心突突直跳,手脚却麻利地干个不停。
那帮鬼子似乎明白过来原来是屋子的房东回来了,看着她干净利落地将屋子收拾得干净妥当,鬼子们的眼光也渐渐变得温和了许多,一个老兵向她竖起大拇指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顶好,顶好的。”
鬼子的上士班长看了她一阵子,然后问道,“你,哪边的干活去了?”
叶桂卿一边干活一边回答,“我呀前一阵子回娘家探亲去了,我的娘家呀在上海附近哩,如今那里都是皇军的天下啦,到处都是太太平平的,百姓们都安居乐业啦。”
上士班长点点头,“你,是大日本帝国的良民吗?”
叶桂卿笑靥如花答道,“皇军好呀,皇军来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啦,你们剿匪安民,把那些该死的强盗都打跑了,我们从此就不用再担惊受怕啦,所以呀,我就赶紧领着我儿子回家来啦。我会做饭呀,你们住在我家一天三顿就由我来包下好啦,我还可以打扫卫生,让老总们住的舒舒服服安安心心的。”
鬼子们都听明白她的意思,纷纷竖起拇指齐声称赞哟西,看着这个手脚麻利的女人在干活,他们都相信往后自己的日子一定会过的更舒服自在,这相当于在日本国内有一个不用花钱的下女来侍候自己,何乐不为呢。
收拾完屋子,叶桂卿又左看右望说道,“我去挑水给你们洗菜做饭吧,咦,水桶扁担放哪里啦?”其实她心里也发虚,只能用不停地干活来掩饰。
鬼子上士对那名新兵喊道,“佐佐木三郎,你去把水桶扁担拿给她,跟着她去挑水。”
这名曹长对这个忽然出现的中国女人还是抱有一丝警觉,他担心她在水里投毒或者是弄些脏水回来。
佐佐木三郎哈伊一声,转身进屋将丢在门角落水桶扁担拿出来,并且跟随她去挑水。半路上他还顺便用刺刀枪挑死了三只路边的母鸡回去做晚餐,村民们看见叶桂卿竟然堂而皇之回来还给鬼子挑水干活,一个个都瞪大眼睛又不敢吱声,之前西坑村都传闻她跟抗日武装的头头方柏彰是相好,那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村民们都不晓得。
挑水回家,叶桂卿立刻烧水杀鸡拔毛,忙活着给鬼子做晚饭。
佐佐木三郎在一边帮着烧火切菜,他是新兵自然要多干些活多表现表现,好给曹长留下一点好印象,再说给美少妇打下手他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叶桂卿可不愿意他在一旁碍手碍脚,手脚麻利地杀好鸡,就一把夺过那些从村民地里拔来的青菜洗起来,轻轻推着佐佐木说,“你去歇息睡觉吧,在我们中国,男人是不能下厨房的,不然要我们女人干嘛,你就等着咪西咪西好啦。”
佐佐木其实在家里也很少下厨房干活,这些都是他老娘和姐姐干的,只不过慑于曹长的淫威不得不干,他也很想像曹长他们那些老兵那样睡完觉就咪西,于是擦擦手,向叶桂卿连着鞠了两个躬,也不管对方听懂听不懂用日语说,“那就多多拜托啦大嫂子。”
说完就溜到里屋自己那铺好的草铺上躺下,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
叶桂卿手脚也放慢下来,洗完菜切好,又慢条斯理地淘好米,煮饭,然后熬一锅鸡汤….
此时她观察到屋子里的鬼子大都睡得跟死猪似的,再没人留意独自一人在厨房忙碌的自己。于是她从衣襟内掏出一只小瓷瓶,里面装满了液体,那是一种叫做迷魂九叶草的草药,人喝下就会嗜睡困倦,是今早她在山上采摘下来,熬成汁液偷偷带回来的,自然这就是昨晚上诸葛亮会议商议出来的成果。龙堂山里有的是这种九叶迷魂草,一小瓷瓶足够十个八个小鬼子昏睡半宿的。
叶桂卿朝里屋张望几回,确信没人注意自己,这才背转身体,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浓浊的液体从小瓷瓶里倒入一锅鸡汤之中….
香喷喷的鸡汤唤醒了陆续醒来的日本鬼子,曹长搓着手走过来揭开锅盖闻了闻,赞道,“好香呀。”
叶桂卿指指一盆姜葱爆炒鸡说,“这个是我的拿手好菜,请军爷们尝尝鲜吧。”
七八名鬼子闻香凑过来,留着口水频频称赞哟西。
暮色降临,热腾腾的饭菜一一摆上桌面,鬼子们拿来军用饭盒刚要动手,曹长伸手一拦,指着那盆爆炒鸡对叶桂卿说,“这个,你先咪西。”
叶桂卿晓得这个鬼子疑心重,于是用筷子夹起一块吃下,又装一碗米饭夹了几块鸡肉递给早已馋嘴得不行的三宝,三宝接过来狼吞虎咽,多日以来在山上连白米饭都没怎么吃过呢。
鬼子兵又要伸手分饭菜,曹长又拦住,手指指那锅鸡汤,示意叶桂卿喝,叶桂卿心里咬牙恨骂鬼子狡猾,又不能不喝,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盛了一小碗喝下。
鬼子曹长终于挥挥手允许鬼子兵开饭,九名鬼子围着锅台风卷残云般大吃二喝起来。
叶桂卿赶紧踅到一边将凉水壶里所有的凉水灌进肚子里,希望能冲淡那迷魂草的药力。
她的手忽然被一名鬼子兵抓住,硬是将她拉到锅台附近,饭菜此时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一个鬼子打开一瓶日本清酒要叶桂卿陪酒。满屋子飘荡着清酒醇香清冽的味道,叶桂卿连连耍手摇头说自己不会喝酒,可是五六个鬼子兵围住她七手八脚要灌她喝,叶桂卿哪里招架得住,只得喝完一杯又一杯,直喝到头脑发昏身体沉沉发软,她晓得不好,是迷幻药加上酒力的缘故,这时候鬼子曹长的咸猪手直往她身上摸来,叶桂卿怒目圆睁一下打下去,那是她的手却是那样的软弱无力,就像男女调情般,很快惹来别的鬼子一阵****的笑声,更多的咸猪手伸过来,危急关头,那名佐佐木却帮她推开那些咸猪手,显然这名鬼子新兵看不惯同僚们如此失态无礼之举。
“八嘎!”曹长不高兴了,一巴掌揍在佐佐木脸上,佐佐木像一根稻草跌落地上,迷幻药发作,他呼呼地大睡起来。
鬼子们也都浑身发软睡意朦胧,可他们都以为是清酒的缘故,都不甘心地围住叶桂卿企图继续揩油水,尤其是曹长更是心急,直接伸手去揭叶桂卿的衣襟,叶桂卿拼命去反抗,不顾一切地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妈妈——”一边的三宝吓得哭叫起来。
“哟西,花姑娘!”曹长也不顾脸上火辣辣疼痛,一把就抱住叶桂卿,向那高耸的胸脯狠狠抓下去。叶桂卿拼尽最后一点气力一头撞向曹长,俩人咕咚一下都倒在地上,连带着还撞翻了三四个早已浑身无力的鬼子,剩下那几个仍不甘心到嘴边的肥肉吃不到,一起将油腻腻的脏手伸向叶桂卿,就在这时,那几名眼睛昏花的鬼子忽然发觉门外冲进一群手持武器的中国村民来,他们情知不妙急忙想冲过去取枪,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中国人将自己摁翻在地捆绑得像一只只螃蟹。
原来是方柏彰领着手下及时赶到了,其实他一直就担忧鬼子对叶桂卿施暴,毕竟这女人是为了自己铤而走险的,他心里很明白,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叶桂卿才不会那样以身犯险。为此他心里也很是愧疚….
天刚入黑,他就领着三十多个弟兄悄悄从山岗密林摸进村里,潜伏在叶家屋前屋后,当他听到三宝的哭喊声立刻一挥手领着大家往里冲。
方柏彰扶起瘫软如泥的叶桂卿,舀一木勺凉水灌进她肚里,没过多久叶桂卿就长长出口气,缓过劲来。她原本就只是喝了一点鸡汤,主要又被灌了几杯清酒才头脑发昏,自然要比鬼子早醒过来。
叶桂卿歪倒在方柏彰臂弯里,眼眸中噙着晶莹的泪花,“你来啦….”她以那吴侬软语轻声说了句。“若是你来晚半步,我就去死,死了才干净,省得被别人嫌弃。”她接着又幽怨地说道。
方柏彰无言以对只好将头望向地上。
“头,一共缴获了八杆步枪一挺机枪哩,”蔡春旺兴奋地大声报告说,“还有屋子里堆满粮食,起码有两三千斤呢。”
“好,”方柏彰松开叶桂卿,命令道,“枪支弹药统统拿走,粮食嘛….我们留下一半,其他发还村民们!”
“那这些鬼子怎么办?”一班长踢一脚死狗一半躺了一地的鬼子问道。
“这个….”方柏彰正在思考如何处置,忽闻屋外啪的一声枪响,又听到一名队员痛叫道,“鬼子!”
方柏彰吓一跳,赶紧冲出屋外,只见张二狗倒在地上捂住右胳膊,十几米外有一名鬼子的身影闪了闪,径直往村口逃去。原来这一名鬼子是负责在村口通往下山路口放哨的,回来换岗却发现了异常,便与刚好站在屋外的张二狗驳上火,打伤了二狗逃跑。
大家将负伤的二狗扶进屋里,二狗痛得直叫唤。
方柏彰皱起眉头,“鬼子逃下山去肯定会引来大队鬼子前来报复,我们明早得赶紧转移。”
“这些鬼子怎么处理?”一班长又问道。
蔡春旺咬牙切齿道,“怎么办,好办!”他端起三八式步枪一刺刀下去,当场将一名昏睡之中的鬼子送回老家,那些以前当过土匪的队员便也毫不客气地端起刺刀枪,一一将那些鬼子送上西天。
“等一下!”缓过劲来的叶桂卿拦住一名队员,他正要刺杀那名年轻的鬼子兵。叶桂卿对那个十八九岁的鬼子娃娃兵有些好感,觉得他跟一般的鬼子不太一样,有心放他一马。“这鬼子有点良心,还给糖三宝吃,饶他一命吧。”叶桂卿恳求道。
张二狗骂道,“你今天放他一次,说不定明天他就领着山下的鬼子上来杀咱们的村民。”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方柏彰。方柏彰立刻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重压落到自己身上,一边是情而另一边是理,那一边的决定都不好做出。
犹豫再三他终于咬咬牙,战争时期容不得太多的妇人之仁,大丈夫就要杀伐果断方能服众立威。“杀了吧,鬼子在战场连大量的无辜的平民和战俘都照杀不误,我们岂能心慈手软。”
一班长手起刀落,一刺刀穿透鬼子娃娃兵的胸腹部,刺刀拔出,鲜血如一支血箭射向屋顶….
“妈呀….”三宝吓得一头扎进叶桂卿怀里哭起来。
叶桂卿冷冷地说了句,“方兄弟,看不出来你的心也够狠的。”
当天夜里,方柏彰就布置手下将一半粮食发还各家各户,第二天一早就率领三十几名队员扛着缴获的三八枪及一挺歪把子轻机枪向龙堂山的深山密林之中转移而去。由于走漏了一名鬼子,为安全起见,叶桂卿母子俩也不能继续在西坑村待下去,她也连夜收拾好行囊,天蒙蒙亮就带着三宝抄小道下山,悄然离开龙安集去投奔她那位堂姐去了。
果然,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上百名日军便杀气腾腾包围了西坑村,将村子翻了个底朝天,一把火烧掉叶桂卿的屋宅,又一气追到龙堂山山谷之中,对着空荡荡的山谷打了一中午枪。
那以后,方柏彰率领的这支乌合之众就跟鬼子一个中队干上了,鬼子不时进山清剿扫荡,方柏彰则利用熟悉的地形玩起游击战术,来个敌进我退敌疲我扰,几个月过去,竟然在龙堂山方圆百里成了鼎鼎有名的一支抗日队伍,乌合之众的队伍也陆续得到了扩充,附近一些土匪以及无路可走的穷苦青壮纷纷慕名来投,第二年秋天队伍就翻一番变成七八十人。
不过很快就树大招风引来鬼子大部队搜山进剿,鬼子收买汉奸带路对这股声势越来越大的抗日队伍进行扫荡围剿,这期间发生过数次遭遇战,方柏彰这群乌合之众毕竟没多少战斗力,很快就损兵折将人数又变回三四十人,不过他们的名声却是传遍湘鄂赣一带山区周边之地。
春去秋来,方柏彰的这支民众抗日武装在龙堂山一带建立了几处秘密的根据地,解决了生存问题,他开始考虑长远出路,至好能投奔国军的队伍,他知道现在国民革命军到处都在扩充人马,像他这样手底下有几十号人枪的至少可以混个排长甚至是连长。可是在这深山老林里消息闭塞,丝毫打听不到一点有关国军的下落,于是他将手下弟兄派出去四处打探,希望能得到外面联系上。
闲暇下来,他就继续操练这帮乌合之众,不过他发现队列操练效果很差,而且手下人屡教不改,冲锋像一窝蜂,撤退则是作鸟兽散,气得方柏彰拿起山藤条直抽他们,“******你们这些土匪!笨蛋!再这样下去老子就打你们军棍二十下,让你们长长记性!”
不知不觉中,他原来的学生书卷气已经被磨去大半,战争不单改变了他的容颜,还悄然改变着他的气质与禀性,现在的方柏彰身材结实而精瘦,皮肤黝黑粗糙跟一个山民差不多,左脸颊上的伤疤则使他俨然似一个山林大盗。一年多前,蔡春旺还敢跟他单挑对抗,如今一看见他手提藤棍就不由得心里发怵,心想这是个比魏三更狠的角色,魏三未必敢跟鬼子公然叫板,而他却是一个敢捋老虎须的人。
“大当家,弟兄们都操练一上午啦,口干舌燥浑身没劲哩,要不明天再练吧?”蔡春旺等一众弟兄如今不再称呼他头,而是尊称为大当家。
“****妈,老子跟你们说了多少次,要叫队长,我们不是啸聚山林的土匪是抗日队伍明白吗?”方柏彰骂道。
“咱们又不是国军的队伍,我们觉得还是叫大当家来得更亲切点。”一班长二班长他们这些当年魏三手下的人嘀咕道。
“我就知道,你们骨子里还想当土匪,狗改不了****!哼别做山大王美梦,等老子一联系上国军,立刻就拉出去,你们现在不好好训练,等到了队伍上,有你们吃军棍的日子!”
“国军他们呀,见了日本人就像老鼠见到猫,早就躲得远远的啦,我看咱们这一带方圆百里都不会遇见他们的。”蔡春旺说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蔡春旺我看你就是舍不得离开你那相好!”方柏彰瞪起眼睛骂道。最近蔡春旺在秘密落脚点的桃林村跟一个守望门寡的女子勾搭上,十天半月总要溜去幽会一两回。
“大当家,哦,队长,有消息啦。”一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弟兄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王四喜你打探到国军消息啦!”方柏彰心中一喜问道。
王四喜扯下山民包裹的头巾擦着汗珠说,“找到啦,我还带回来他们一名联络官,他在队部那里等着你哩。”
“走,带我去见他。”方柏彰挥挥手,跟着王四喜急匆匆往设在山坡下松谷村西面的队部而去。
一个破衣烂衫相貌精明的中年汉子等在屋里,见面一介绍,方柏彰才知道对方是忠义救国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