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一个排,从山梁上绕过去,从沟里头往外打。你呢,带一个排,等鬼子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时候,给他迎头一棒子……留下一个排,做预备队,咋样?”程库自信地说着。
“要是鬼子不往沟外头跑呢?”刘春云故意拉长了脸。
“你带着人兜屁股一阵乱枪,看他还奓翅儿!”程库信心满满地说道。
“行啊,程库,有你的!好,就让你带一个排……一排长,跟这位老乡走,路上听他的。战斗一打响,给他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猫好了,别伤着啊!”刘春云命令道。
一排长李全合跑过来,立正站好,回答道:“是。连长放心,绝对保护好程库同志。”
“两挺机枪都带上,打得要狠,狠上还要加个狠。告诉每一个战士,记住鬼子刚刚犯下的兽行……”
五十几个小鬼子,正围坐在五堆篝火边上烧烤。烤的是刚刚从村子里抢来的小猪崽、克朗猪、老母猪、骚公猪,燎猪毛味缭绕在冷冽潮湿的空气里,一时间弥漫了整条山沟。
上个月,鬼子将一个满编满员的步兵联队,改编为守备队,进驻彩云山区,守卫穿境而过的通古铁路。这个联队下辖三个步兵大队,一个步兵炮中队,一个速射炮中队,一个通讯中队,一个运输中队,共3800多人。改编之后,一个大队分散开来,驻守在七十三公里六个三等小站一个二等大站的铁路线上,一个大队驻守县城和离县城五里多路的仁和镇,还有一个大队和上缴了步兵炮速射炮的两个炮兵中队和一个运输中队混编,分散驻守彩云山区的十六个镇。
初来乍到,鬼子很张狂,一边大抓劳工,紧忙着垒围墙,挖壕沟,起炮楼,盖兵营,一边四处扫荡,毫无缘由地屠村,尤其是临近铁路线的村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有十几个村子遭了鬼子的毒手,屠杀却远远没有完结,鬼子的计划是彻底清空七十三公里的铁路沿线所有村镇,杀光所有百姓,烧光所有民居,大大小小四十几个村镇,一个都不放过。然后,砍倒沿线所有的乔木、灌木和庄稼,再拉栅栏、挖壕沟、架铁丝网,把铁路线牢牢实实围起来,彻底隔绝八路军游击队的觊觎,杜绝一切人等接近的可能。
鬼子的下一个目标是不到十里路的乔杖子村。畜生们的计划早就制定好了,吃饱喝足休息好了就出发,去制造下一个兽行。
张狂的鬼子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他们在人世间吃的最后一顿饭啦。
程库带着一排三十几个人,顺着山脊一路向北,走了五里多路,下山沟又上山顶,继续沿着山脊向西,又走了三里多路,从桦树林子里钻出来,堵住从后沟上山的路。两挺机枪一门小炮紧贴着桦树林子架好,战士们散开,卧倒在雪地上,手榴弹揭开盖,摆在眼目前,三八大盖压上顶门火,紧握手中,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开打的命令了。
排长李全合压低了声音,说:“程库同志,你到后面去,进桦树林子,躲进深处,不许露头啊。那里很安全的……”
“排长,不能再动啦。不小心弄出点响动来,惊了鬼子呢……”程库摇了摇头,小声说道。
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卧倒的地方距离鬼子也就一百五十米,引起鬼子警觉就麻烦啦。李全合说道:“那,一会儿开打,你老老实实爬在地上,不许乱动。听见没有?”
程库点了点头,说:“排长,给我颗手榴弹。”
“要手榴弹干嘛?告诉你不许乱动,没听见啊……”李全合斥打了一句,扭回头来命令道,“注意,向左右传,向前跃进一百米,一人两颗手榴弹,扔出去就卧倒,给机枪小炮闪开空挡,预备,开始——”
这时候的山谷里,很是宁静,只有雪在飘,只有风在吼,桦树林子里偶尔一声两声树枝折断的脆响。
三十几个战士忽地跳起来向前冲去,三十几颗手榴弹黑色乌鸦一样飞上天际,翻了个跟头又铺天盖地砸向篝火周围的鬼子。还没等落地爆炸,又三十颗手榴弹飞了起来,流星赶月也似地飞向燃烧的篝火和篝火旁边的丑类。
手榴弹还在天空飞的时候,程库也冲了上去,手中的独撅开了火。你别说,还真有点准头,一个鬼子刚刚站起来,要喊一句什么,却一头杵倒在雪地上,蹬了蹬腿儿,不动了。
程库大喊一声,小鬼子,拿命来!正要加快速度呢,忽然被谁绊了一下子,“扑通”一声摔倒在雪地上。
“卧倒,快……还往前跑啊,不要命啦?”不知道是谁在大声斥责道。
手榴弹炸出了个惊天动地,也炸出一片鬼哭狼嚎,滚滚浓烟把五十几个鬼子罩了个严严实实。
浓烟中,二十几个鬼子连滚带爬地冲出来,一边向着沟口跑,一边回过头来开枪射击,“巴——勾,巴——勾”的枪声,胡乱地飞向山坡上头的桦树林子。
跑了一会儿,狼狈不堪的鬼子渐渐恢复了镇静,一部分在飞快地逃窜,一部分跪倒在雪地上掩护。
这时候,山坡上的机枪响了,那门小炮也急速地打出一发紧跟着一发的榴弹。机枪专门打逃窜的鬼,小炮专门炸掩护的,打得刚刚形成的有序撤退,又变成了狼狈逃窜。
逃窜中的鬼子,一会儿倒下三个,一会儿倒下五个,眼看着在缩水。
就要跑出沟口了,就要逃离追腚枪了,剩下的鬼子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穿了兔子鞋一样。
“同志们,给獐子沟的乡亲们报仇啊!” 二排长邱志海挺着刺刀站了起来,大声命令道。
三十多个战士一跃而起,挺着刺刀,呼啦啦冲了上去,呐喊着:“小鬼子,拿命来……小鬼子,拿命来……小鬼子,拿命来……”
正在狂奔逃命的鬼子,慌忙立定脚步,退掉子弹,结成了一个王八壳子似的圆阵,“呀,呀”地吼着兽语,摆好了拼刺刀的架式。
谁想,一排的同志们也冲了过来,李全合喊着:“邱志海,卧倒……二排的,卧倒……同志们一起喊,邱志海,卧倒……二排的,卧倒……”
随着一众人等的呼喊,两挺机枪打出一个点射,又一个点射,圆阵中的鬼子倒下几个,又倒下几个。
程库落在了后头,他那把破枪,打出一发子弹,就得停下脚步,掰开机身,压一发子弹,撅起来才能再打。跑跑,停停,停停,跑跑,忽然脚底下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低头去看,绊自己的是一把王八盒子,程库咧嘴笑了。
老独撅插进腰带,一边跑一边给王八盒子压子弹,一枪接着一枪打出去,一连放倒四个鬼子,再抬头看去,站着的鬼子一个也没了。
村外的空地上,三千多具尸体,紧紧挨在一起,摆了好大一片。
雪还在飘,风还在吼,天地间还是一片混沌,风卷着大团大团的雪,轰轰隆隆过火车似的,顺着冰河往前跑。
冰河拐弯的地方,一片柳树林里,挖了一座巨大的坟坑,三排的战士们正在修整坟坑的底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样子,仿佛是生怕留下一丁一点不平整的地方,硌着惨死了的乡亲们。
一排二排的战士抬着一具一具尸体,慢慢走下坡道,摆放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
风掠过柳树梢,像是吹响了几千个风笛,呜呜咽咽,抽抽泣泣。
雪落进坟坑里,像是给惨死的人们罩上银色的装裹,盖上洁白的被单,又撒上安魂的花朵。
沉重的脚步中,有人在抽泣,低低的声音,仿佛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使劲攥着,使劲揉搓着。
该填土了,战士们列队,绕着巨大的坟坑,慢慢走过去,一人一把工兵锹,一人一锹带雪的黄土,走了一圈,再走一圈,带雪的黄土里掺和着泪水,滚烫的泪水……
“全体都有,列队!”刘春云站在高高的坟堆前面,大声命令道,“立正……”
然后,转过身来,他举起拳头,大声嘶喊着,吼叫着:“獐子沟的乡亲们,对不起大家,我们来晚啦,没能救下你们!你们的仇,你们的恨,就是所有八路军战士的仇,就是所有八路军战士的恨。大家安息吧,杀害你们的五十多个畜生,已经被八路军消灭了,一个不剩地消灭了。乡亲们,安息吧,请你们放心吗,我们一定会努力作战,继续消灭那些畜生,一个不剩地消灭。”
“努力作战,奋勇杀敌,倭寇不灭,誓不还家……”一百多人的口号,炸雷一样响起,轰轰隆隆响彻山谷。
山谷轰轰回应着,狂风呼呼回应,几千棵柳树舞动着枝条,尖利的哨音也在回应着:努力作战……努力作战……奋勇杀敌……奋勇杀敌……倭寇不灭……誓不还家……倭寇不灭……誓不还家……
“刘连长,下面我们去什么地方?”
队伍已经出发了,作为向导的程库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
“我说了呀,你的任务完成了。同志,回家吧,走了四十多里,辛苦你啦。”说着,刘春云抠抠唆唆从口袋里拿出五元伪“蒙疆政府”的绵羊票,歉意地笑了笑,“给的钱不多啊,同志,多多包涵。”
“说什么呢,连长,我是你的同志啊!”程库推开他的手,“这么大的雪,你到哪儿找向导去?赶紧说吧,我们去哪儿……”
“红旗营……”想想也是啊,上哪儿去找向导啊,刘春云无奈地嘟囔道
“好嘞,我前面去啦啊!”
程库大步流星跑向队伍的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