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咕咚——
热酒入杯的清脆声音像是洒落在每个人心中的雨滴子一般,荡漾起了涟漪。
“逸云最是放-荡不羁的人,不用这酒壶子岂不是衬托不出你的气质来。该该该。”
逸水心领神会地将酒壶子随手一推,谷芽儿笑着掂量了一下酒壶子,里头只剩下空空如也。
海棠掺着百合的味道丝丝入梦,若是晚间,定是能许一个好梦的。
“我给忘了,原来还有个这么贪喝的,还好我备了一手,厨房里有糯米酒,众位莫慌,我去取了来。”
洛盼桃笑意盈盈,药林谷中的糯米酒与别处不同。
酒色淡红,民间多是用沸水混合,师尊独独开辟了另一个巧宗,用晨起的露水做引子,洛盼桃与谷芽儿戏谑其为“露水酒”。
逸云笑着说:“江湖人称师尊是活菩萨,却不知道他也是个酒痴子啊。”
话语之间自带着十足的敬意,江湖谁人不知,自酿的糯米酒味醇而香甜,少有刺激,若是谷长留亲自熬制的,必定是更有一串儿的妙趣在里头。
谷芽儿闪身出去,小心地掀开缸子上头的盖子,用那舀子慢慢地往酒壶子里头灌入清甜的酒水。
一时之间房子里头芳香四溢。
“谷芽儿……”
苍老的声音从屋后传出来,谷芽儿的手一抖,滴落了一两滴酒。
“是谁在叫我?”
推开门去,后屋中种的簇簇桃花争妍斗艳,师尊不喜欢让花朵感受深夜的清亮,专门在屋后的房檐下放置了灯笼,即便是黑夜也显得分外的明亮。
半山腰的地方有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道风仙骨,与谷长留有几分神似。
“师尊?”谷芽儿颤着声问。
谷长留子已在关内呆了数十天,算这日子也该出来了,只是若真是师尊,又何必用这样的方式出场?夜风凄凉,若不是背靠灯火明亮的厨房,谷芽儿可不心惊?
白衣长者微微垂着双目,长须花白,捻在手中竟有千斤的重量。
谷长留此番在谷中已算出了自己的天命,为时恐晚矣,若是不顺应天时,运数将祸及为两个徒弟,特来在此与谷芽儿托付心意,也算是用神鬼之术来让谷芽儿顿悟。
“花非花梦非梦,从前你的师尊可是这么与你说的吗?”老者颤悠悠地说道。
谷芽儿什么时候忘记过师尊与自己说过的话了,便点了点头,而后想到老者并不能看到自己的表情,才淡淡地加了一句:“记得。”
谷芽儿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他要看一看这位老者是何方高人,举止言谈之间像极了师尊,可又与师尊的行为习惯大相径庭,这么想着,便是轻轻地移了步子,想要慢慢地靠近真人。
老者仰望着夜空,摇头晃脑之间说出了真谛:“人生一世,不过空空,小孩儿你可懂得?”
谷芽儿虽在谷长留的身边长大,所受的都是黄老之术,最讲究无为而治,可是身在方寸之中却难以方寸禁锢自己。
看到段墨舒之后,心中更有一番大抱负,故而摇了摇头,“我不认这样的道理,人活一世可不是要轰轰烈烈的吗?”
谷长留为垂双目,谷芽儿从小便集成天地恩灵,全然是一副坦荡心肠,自己曾以为他的心境要比段墨舒高一些,如今听此言论,难免心头湿润,大为惋惜。
“你忘了师尊与你说的话了?”
谷芽儿的唇齿之间吐出一丝的冰凉。
老者给出的建议纵然有理,听的人也可以少走弯路,只是这样的人生何曾是他想过的?
一辈子做小师叔身边的跟班,不能有自己的趣味,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抱负?
空气中散落了一丝的沉寂,谷芽儿并不说话。
所谓渡劫,不过是以身试法罢了,谷长留这辈子人一半活在刀剑之中,一半又有悬壶济世的本事,总活不出清清爽爽的一个人样,如今竟连徒儿都动了凡尘之间的心思,心中一阵惘然。
“老者究竟是谁,可否通报姓名?”谷芽儿柔声问道。
不过是即将登入极乐的一位老神仙罢了,前尘往事,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重要的呢?
倏忽一声,只剩下远处几棵花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样子。
谷长留提前出关,已料得天命的他不过一声畅谈罢了。
“莫非是神仙不成?”谷芽儿的生死荡漾之间,听到外头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谷芽儿,谷芽儿!酒好了没有?”
房屋内仍是一片祥和景象,只是与刚才月下老人想必,心中未必惊惧,热闹中必附肃杀,谷芽儿突然想到了这话。
“怎么去了这么久?”洛盼桃皱着眉头问道,刚才倒好的酒杯被放在了每个人的身前,谷芽儿发现多出来的那一杯落到了段墨舒的面前,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却说不出什么感觉。
谷芽儿将冷酒放在了炉火上,咕咚咕咚的声音传了过来,空间中洋溢着温馨的气息。
逸云抬眼看到许佩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总觉得此人有难以言明的神秘感。
左手已触碰到酒葫芦,佯装不小心将酒葫芦撞倒的样子,借着内力将里面仅残的极几滴酒推到了许佩凌的手边,那酒滴子沾了内力,早成了灼热之势,许佩凌一个躲闪不及,袖口被灼出了一个洞。
“逸云——”
逸风的声音款款入耳,那老三和老四看到二哥故意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早就摆出了看戏的架势来,在一旁偷着乐。
“实在是对不起,我这个酒葫芦也是个认生的,许是因为勇士第一次来,他竟然自己就倒了。”
逸云的辩解实在是牵强,许佩凌一双鹰眼冷冷直视,唇齿之间闪过了凉薄的意思。
洛盼桃正襟危坐之余,倒是多瞧了逸云几眼,想到了之前逸云多次为逸风开脱,现在又将了段墨舒一军,心中暗爽。
许佩凌挑眉看段墨舒一眼,见段墨舒不过凝眉不语,便以袖轻轻一拂,那一串的酒葫芦像是能听得懂人话一般,稳稳地站了起来。
蹦——
一声轻巧的声音划破了整个房间的沉寂,酒葫芦上竟在侧面被击穿了两个洞,且是相互贯通的的口,许佩凌的内力可见一斑。
许佩凌笑嘻嘻地说:“从此这酒葫芦便有我的印记了,应该不会认生了吧?”
空气中全然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谷芽儿小心地捻起了面前的一小块红薯,无声地咀嚼了起来,洛盼桃将方帕子抵在面前,微微地开口——
“谷芽儿,糯米酒好了没有?”
桌上有一道鲫鱼汤,用的便是酿糯米酒时剩下的糟粕加上食盐混和加入的。
春日制酒,再将它贮藏起来,日后作为长期煮汤之用,味道极佳。
这糯米酒若是饮用适量,方能舒筋活络、强壮体魄,谷芽儿看起来随时神经大条的家伙,可处理膳食不能不说小心翼翼。
谷芽儿将手中的的红薯皮放在桌子上,憨笑道:“瞧我这个记性,都忘了有这糯米酒了,二哥哥,我这就帮你将酒满上。”
逸云眼神清冷,纤细的手指之间掠过了被穿过的两处洞,还能嗅到发焦的味道,他认真的看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小师傅,你看我这个酒葫芦在底部被穿了两个洞,可还能盛酒?”
谷芽儿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一时之间怔住。
求救一般将目光投在了逸风的身上,逸风沉思片刻,笑言:“二弟,你忘了你向来有穿针引线的本事了吗?如今竟然忘记了?”
所谓穿针引线,即是通过内力汇聚灌输于细小物件上的方法,使原本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物件产生致命的攻击,逸云就曾经用此招将一根细针打入敌手的体内,对方瞬间一命呜呼。
逸云说,“果然。”
说话之间已将桌上一双筷子拿在手中,轻轻一劈,从筷子上落下一根细针一般的竹屑,逸云反手一握,即将那竹屑准确无误地塞入了酒葫芦的口子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而后将酒葫芦举到了谷芽儿的面前,笑着说道:“请小师傅赏了酒吧。”
谷芽儿连忙将酒倒入酒葫芦中,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此情此景若是被比作修罗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于洛盼桃看来却是喜闻乐见。
许佩凌笑而不语,夹了一筷子豆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老二的手中也有酒了,不如我们一饮而尽吧,与诸位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逸风说着端起酒杯,众人见了也都纷纷举杯。
官桂小心地看了一眼段墨舒,段墨舒实不能喝酒,只是许佩凌得罪人在先,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段墨舒心领神会了官桂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按下了官桂要代替自己喝了酒的手。
这样的小动作被洛盼桃尽收眼底。
“官公公岂不是要替你们的主子喝了去?”
洛盼桃轻启朱唇,慢悠悠地说道。
一桌子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官桂的身上,官桂连忙起身,小心地赔着笑,轻轻抬眼,“段姑娘抬举我了,只是主子身子不爽,明儿又要走,怎能不小心谨慎。”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已将那米酒喝光。
谁不知道你们明天要走,何必处处提醒?洛盼桃轻蹙眉头,一双飞起的眉眼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这么说太子殿下不给面子了?”洛盼桃笑着说。
“段姑娘此言差矣,我这些天住在药林谷中,若不是承蒙姑娘与师尊的照顾,怎么恢复得如此快?”段墨舒说着轻轻端起酒杯,扑鼻的香味袭来。
杯子的温热从指尖袭来,有一股值得玩味的熟悉感,从前在宫中向来是食不过三,怎能生出此间豪气来,况且是洛盼桃邀自己喝酒,无论如何都要成全,即使知道是一个个挖好的陷阱,也不惜往里头跳——
“我先干为敬。”
许佩凌看不下,淡淡地说道,“原来洛姑娘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