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虚弱的声音从幔帐中传来——
“好,从前你便是在我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如今本王染了风寒,你也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本王就让你休息一天,后天再来回话吧,这五十两的银子你好生地拿去,上下打点一下,这些日子你们都是辛苦了。”
身边的亲信捧着一碟的银子来到了王进的面前。
王进虽是个不缺钱的,可也没有见到过太子爷什么时候这么大手笔,一时之间也有些怔住,那官桂便也是笑嘻嘻地说道:“公公,我们太子爷给您的东西,你便收下吧,我们太子爷这些年知道了你们的好处,这一点钱也不算什么,以后你们再尽心尽力一些,可不是还有能等着赏的吗?”
王进一双眼睛灰溜溜地转来转去,眼睛提溜在一叠银子上,笑嘻嘻地接过银子,说道:“那奴才就代下面那帮人谢过太子殿下了。”
帐中人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快去吧。”
段墨渊隔着暗黄色幔帐往外头看去,王进弓着身子消失在门口,才坐了起来,急不可耐地掀开幔帐,问道:“刚才我表现得怎么样?”
那下面的奴才笑嘻嘻地说道:“太子就是太子,自然是很有风范的了。”
这个冒充官桂的人本名叫做王世友,擅长易容之术,因而将自己易容成官桂的样子,混在了段墨渊的身边,自然是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段墨渊一个翻身,双脚触及冰凉的地面,一阵酸意涌上心头,可惜母亲是看不到了,若是论起来,他要比段墨舒做得更好的,“做个太子也不过是如此嘛,这些年倒是便宜了段墨舒,让他在半壁江山上坐了这么久,也应该由我这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兄弟享福了。”
王世友轻轻哼了一声。
那个在江湖帮派中享有美名的当朝太子段墨舒,是正义的存在,可又有什么用?
江湖之争原就是昏天暗地,公正廉明怎换得此生富贵?
“段墨舒是什么东西,最终还是要看谁能够笑到最后的,便是只有太子您才能真正掌握了这江山,段墨舒终究是个福薄的人。”王世友轻轻地为段墨渊奉上了茶,谄媚的样子很是让人讨厌。
段墨渊冷笑。
王世友是屠狗之辈,后来因为刀法了得,绝命司中人看重,入了绝命司,一呆就是十年,仍是最下层端刀杀人的小混混,偶然在浪迹之间,遇到了段墨渊,两个在阴诡地狱中成长起来的暗黑人格,共同搅出了漩涡来。
段墨渊想来,身边的人走了来来了走,只有他最忠诚,坐上龙椅的路途最是凶险,必要杀了很多人才能得到想要的。
一阵悲凉油然而生。
“你可愿意为我斩尽这天下负我的人?”
段墨渊的声音沉沉响起。
王世友在绝命司中有妆神之称,杀人放火没少做,怕的是跟了优柔寡断的主儿,如今看到段墨渊心狠手辣,很是欣赏。
“能为太子殿下做这些事情是奴才的本分,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
段墨渊很是满意,笑着说:“好,你好好跟着我,我自然是不会亏待的,本太子的青梅子味道可是极好的,还希望她吃了之后能解了这些年对我与母亲的愧疚之情啊。”
那青梅子原是掺了十香软筋散的,慢性毒,一天两天地吃起来没有什么要紧的,若是吃得多了,便会慢慢地深思倦怠,心思厌烦,到了最后便是会导致抑郁之症,再往后便是连起身都不愿意了。
一个人的毁灭大概就是从自己的精神懈怠开始的吧,段墨渊最是懂得怎么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所以也明白怎么让一个深宫中的女人丧失了对未来的所有兴趣。
“太子英明,要说起来,这凌贵妃当真是最恶毒的,当初若是选了您在身边,这天下和那段墨舒可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奴才看来,这个凌贵妃是最该死的。”王世友恶狠狠地说。
是啊,那些日子的颠沛流离段墨渊怎么可能忘记,母亲蓬头垢面地闭上了双眼,全身上下,衣不蔽体,这样的折辱如何能忍?
段墨渊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清冷,“我杀她做什么,我要让她明白什么叫做心如死灰,你还是不懂参透人生,段墨舒身边的官桂才是真正聪明的人啊。”段墨渊斜斜地看了一眼王世友。
这个世界上,死是最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了活着的意义了。
王世友闻言,连忙跪下,说道:“奴才愚钝,还请太子不要嫌弃奴才愚笨,多多教导奴才才好。”
段墨渊摆了摆手,示意不愿听,官桂才住了嘴,看段墨渊转过身去摆弄身后的纯金炉子。
“小桂子家可是打点好了?”段墨渊问道。
小桂子不算糊涂,为了能搞掉佳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段墨渊在小桂子的家人身上花了大力气。
“回禀太子,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王世友说。
这些年段墨渊将所有的眼线都留在了京城中,就是为了能把握这些宫里头的人在外头的牵挂,从此便是大施拳脚的时候了。段墨渊凛然望着窗棂上的碎玉雕花,嘴角露出了阴森森的笑意。
“下去吧,我要休息了。”一时之间困意上来,段墨渊轻轻地抬了眼睛,眼神中似是坠落了一整片的星湖。
“是。”王世友慢慢地退下了。
母亲,你是被人凌辱至死的,若是没有你这般懦弱,又何必让自己处于死地之中呢。
这些年,睡梦中魂牵梦绕的,不是母亲的遗容,而是萧皇后带给他的耻辱。
段墨渊拨弄自己手中的佛串,全身冰冷。
多年前,母亲被一群暴徒追赶着,就是为了给自己偷来一餐的口粮,段墨渊便是被母亲藏在垃圾堆才能免于一死,但是亲眼看着母亲是怎么死在自己的面前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了,从那一天开始,段墨渊就发誓,一定不能够做懦弱的人,否则在这个喋血的世界中,可要怎么安身立命?
“母亲,我还是回来了,和自己的兄弟争抢王位了,请你不要怪我,好吗?”段墨渊的眼神在暮色中有了些许的嗟叹,而后便是慢慢地沉落了下去。
药林谷中,清晨的日光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笼罩了这一处堪比世外桃源的地方,经过了一整晚的噩梦缠身,洛盼桃的精气神太有损害,心情又是烦躁,便搬着一应的草药,来到了厢房前头的一块青石板上,慢慢地舂着药。
“小师叔,你怎么刚才也不去早饭,却在这里舂了药去?”谷芽儿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地响起,稚嫩清丽。
洛盼桃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喝了一小碗的莲子羹的,也不是很饿。”洛盼桃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某种的慵懒。
“小师叔就喜欢胡说呢,我可是看得很仔细,那莲子羹都是按着分量分好的,怎么也没有看到少一碗呀。”说着便是也来到了洛盼桃的身边,拣选着一些草药。
这个小蹄子,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管起我来了。洛盼桃斜斜地看了一眼谷芽儿,小儿仍是竖着小角辫儿,甚是可爱。
一眼望见谷芽儿的药筐子,几株零散的绛珠草散落其中,便装出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绛珠草还没有用完吗?”
洛盼桃的眼神之间含着一些绵薄的恨意,原是一片好心,想让段墨舒快一点好起来的,如今看到这绛珠草便想到那一天的情形,心中自是不爽快。
谷芽儿小心地捻着绛珠草的根部,绛珠草虽然有奇效,但也不能盲目服用,所以他只是挤了一点汁液掺杂在殿下的膳食中。
再说了,洛盼桃那天采回来的不少,还可以慢慢用。
谷芽儿洞察洛盼桃话语中的冰冷,偏过头来细细地看着,果然,洛盼桃的眉心微蹙,怕像早上那样挨骂,笑着说:“若是小师叔觉得这绛珠草碍眼了,我便是将它放到一边就好了,索性也不急得这一时的鼓捣。”
洛盼桃听了,只是摆了摆手,说道:“你着急这个做什么。”
有风拂过肩胛骨,微凉。
还带着一些痒痒的感觉。
洛盼桃转身继续舂着手中的草药,一时之间也不知不觉地过了多久,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爽朗的声音慢慢地传来:“姑娘,需要我的帮忙吗?”
纵然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可是洛盼桃马上就听出了段墨舒的声音,狠狠地便是将手中的舂子往后砸去,可奈何不了段墨舒的眼疾手快,便是牢牢地将那舂子给接住了。
段墨舒俊朗的面庞映入眼中,一双剑眉星目,倒是有帝王之相。
刷——
洛盼桃狠狠地将手抽了出来,将那舂子放在了罐子中。
“姑娘纵然是恨我,也不应该拿这舂子发脾气,这上头还沾着草药的味道呢,每一滴可都是能救人性命的宝贝啊。”说着便来到了洛盼桃的面前,靠着最近的一块石头坐下。
洛盼桃神色憔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段墨舒已将一切收入眼底,不觉得有些心疼,恍然想到了昨天晚上便是给洛盼桃吸入了致幻的西域豆蔻,难不成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噩梦吗?
“怎么,太子殿下也懂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我还以为你的手上只是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呢。”说着狠狠地拿起舂子,继续舂着草药。
“我好不容易拖着病躯来看姑娘,却被姑娘这么一顿说,可不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吗?”段墨舒仍是笑嘻嘻,一副臭不要脸的嘴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洛盼桃心思郁结,前世那个机关算尽之人如今用小孩情长与她说话,真是违和。
洛盼桃看了一眼身后的药筐子,一切都还在,可谷芽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