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墨舒的眼睛是受过训练的,能够根据听力清楚地辨别出对方的方位,只是如今身边还带着自己的母亲,他不能不事事谨慎,一双手在黑夜中小心地摸索着,因为是乔装打扮了入宫来,所以也没有带佩剑。
“墨舒,你在哪里?”凌贵妃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地响起。
段墨舒顿时有了方向感,他的脚步摩擦之间,已经飞快地来到了母亲的身边,只将一双宽厚的大手覆上母亲的肩膀,温和地说道:“母亲,不要害怕。”
一阵手掌相互击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一对感天动地的母子啊。”
四周的火烛突然之间全部燃起,段墨舒这才看清楚了段墨渊所在的位置,竟然只是在与自己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是刚才他竟然完全没有感知出来。
从那一次在庙宇之中与他过招的时候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所学的武功最是阴狠毒辣,要完全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只是他的一举一动怎么会与自己这么相像,明明是在民间长大的孩子,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贵族的气质。
凌贵妃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惊讶之情显露出来,“你……你是萧皇后一手带大的那个娃儿吗?”
凌贵妃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几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身上,所以唤出了娃儿这个词,却让段墨渊的嘴角有了一丝的冷笑。
“娃儿?娘娘,你可要看清楚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七尺男儿,我可也算是你的儿子啊。”
段墨渊的唇齿之间迸发出了狠绝的意思。
凌贵妃这才慢慢地回味过来,这个人哪里是娃儿了,分明是一个怀着对她和段墨舒满腹仇恨的男人。
凌贵妃稍微收敛了神色,淡然说道:“你听我说,我可以将这一切解释给你听。”
段墨舒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之前对他的同情之情,如今是完全没有了,只是存了一丝可憎,手中积聚了杀气,只等着一会儿的对阵。
段墨渊默默地背过身去,他的指尖落在了这一处的石板上,冰凉从指尖慢慢地流到了心里。
“你们难道不想问一问,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一处的暗室吗?”
说着,轻轻地用手掸了掸其中一处的灰尘,气定神闲地坐在了上头。
段墨舒这才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暗示内是古墓一般的景致,除了有蜡烛之外,唯一能辨别出来的标志是不远处石桌子的两个刻字。
段墨舒冷冷地看了一眼段墨渊,说道:“从你那天在寺庙中要对我取而代之之后,我就知道你并非等闲之辈,发现一处宫中的暗室有何难。”
说着认真地看了那两个大字,上面写着:“隐逸”二字。
莫非还是与隐逸阁有关系?
只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与隐逸阁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吗?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段墨渊暧昧不明的脸上,他将所有的憎恨都倾斜在了段墨舒身边的这个妇人身上。
等到段墨舒回过头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凌贵妃眼泪涔涔的脸颊。
“母亲,你怎么哭了?”段墨舒一时心慌,连忙抽出手来为凌贵妃拭泪。
凌贵妃摇了摇头,周围的景象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她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看到萧皇后的这个两个孩子有团聚的这一天,可是谁能想到,第一次相见就是要拼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段墨渊看着面前的女子,心如同被搅碎了一般的疼痛,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初母亲是怎么凌辱至死的,她死前都没有和自己说一声对不起。
就是母亲和面前的这个女人让他和段墨舒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原不该有这样的结局,难道说这个女人完全不知道反省吗?
这么想着,段墨渊攥紧了拳头,他缓缓地来到了凌贵妃的身边,打量着她,因为这几吃了自己为她准备的药,浑身倦怠,所以也没了贵为贵妃的尊容了,只剩下娇弱的骨架,在他和段墨舒的夹取之间,显得十分不堪一击。
段墨渊冷冷地笑道:“现在该是我为我的母亲跟您说一句别来无恙的时候了,不知道你在这后宫之中为她享用荣华富贵,良心可安啊?”
说着,已将凌贵妃发髻上的一个钗子拔了下来,投掷到一边。
金钗落地的声音带着尖锐的碰撞声,最后才稳稳地落到了一边。
“你这个混账。”
看到母亲的金钗就被这个浪荡子扔到了一旁,段墨舒怒火中烧,他的双眼之间全然是愤怒,手中的杀气已经慢慢地蔓延到了手心,只等着一并发泄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段墨渊却是有恃无恐地笑了一下,眼神里含着淡淡的凉薄,他笑着说道:“这样吧,你问一问你的母亲,看她舍得杀我吗?你们亏欠了我这么多,如今我回来了,你们竟不想着怎么赔偿我,反而想着怎么杀我吗?”
段墨渊的脸上有变态的笑意,那段墨舒听了,只是狠狠地攥紧了拳头,若不是顾及到了母亲的感受,现在怎么容得这个人在此撒野?
凌贵妃慢慢地按下了段墨舒的手,缓缓地走到了段墨渊的面前,说道:“孩子,当年这么做实在是万不得已,你的母亲是有苦衷的啊。”
苦衷,又是苦衷,难道每个人都觉得用苦难来搪塞受害者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吗?
段墨渊的眼神中蓄满了恨意,他冷冷地笑着说:“你们都说自己有苦衷,可却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就算是我母亲的那一份你也要抢去了吗?”
说着段墨渊已经狠狠地将凌贵妃的衣领抓了起来,凌贵妃什么时候收到过这样的伤害,便是双脚一个没有站稳,整个人差点摔在了地上。
“段墨渊!”
段墨舒这才后悔让凌贵妃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靠近段墨渊,他狠狠地将手中的杀气推向了段墨渊,可是段墨渊完全不害怕,只是将瞬间让凌贵妃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凌贵妃闭上了眼睛。
还好段墨舒反应快,连忙将自己的杀气给收住,但是余下的三成功力最终还是没办法完全消解,落在了另一边的砖石上,那砖石瞬间分崩离析。
“段墨舒,别啊,你这会子有力气与我自相残杀,怎么在你的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却没有出手相救呢。”
段墨渊肆意地笑着,脸庞上慢慢地覆了冰霜,他想到了母亲在死之前决然的眼神,也许对于她来说,死了是比活着还要更痛快的事情。
更何况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死去的,大概也算是成全她自己所为的母爱吧。
便是这么想着,他不禁要感叹起母亲的愚蠢来,没有了权利的爱,就好像是随风飘散的柳絮,她以为自己能给出的是最多,其实这一点爱连保护她自己的本事都没有。
所以最后纵然是死在了乱棍之下,段墨渊也不过是觉得被命运狠狠地嘲讽了一次,便是连眼泪都挤不出一些来了。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
段墨舒的神色之间涌了薄薄的泪水,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母亲的存在,若不是因为凌贵妃的权势和地位,他这个不受宠的太子根本就无法端正心性,只在自己所认可的正途上慢慢地走去。
可是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呢,是有一天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告诉你,你这辈子的信仰不过是一个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姨娘。
段墨舒的脑袋中突然就萌生了恨意,他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段墨渊,淡然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段墨渊架着凌贵妃的脖子慢慢地往后退去,他的每一步都退得十分的沉稳,他笑着在凌贵妃的耳边说道:“我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下着大雨,她原本不该死的,却为了保全我不受欺侮,小心翼翼地藏了我的身体,自己来不及闪避。”
段墨渊云淡风轻地阐述的这一段的历史,在凌贵妃和段墨舒听来,却有了感同身受的悲凉。
段墨舒的脑海中开始出现了那一天的场景,无力感瞬间蔓延上了自己的全身。
段墨渊最憎恨的就是这样的场合,每一个人好像都在绞尽脑汁在表达自己的同情,可是他完全不需要这样的同情。
怎么每个人的泪好像是不值钱的一般,簌簌掉落?
“没想到萧皇后光明磊落了一辈子,最后是这样的境遇,姐姐啊,是妹妹的错,妹妹不能周全,却连你的儿子都无法周全啊。”
凌贵妃的声音里带着戚徨与绝望,她想到了那些年与萧皇后朝夕相处的日子,原不是同等尊卑的人,萧皇后却在自己能给的范围内给出了最大限度的尊重。
这样的恩清是可以让她记住一辈子的,如今却不过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连着她的两个儿子都到了自相残杀的境地。
“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了,我的母亲临死前可是从来没有提到你啊。若是你真的与她有这么深厚的矫情,为什么还不值得她说一句呢?若是你真的与她有这么身后的交情,为什么当年不能将我也留下来,却是活生生地将我抛弃在了民间,与那个没本事的娘吃尽了苦头。”
段墨渊的语气里带着绝望而深沉的恨意,这些年来,没有一天是不想着篡改命运的金手指,哪怕是一次也好,他只要那一次母亲是选择了他留在宫中。
只是他堂堂的七尺男儿,纵然在别人的面前流露出多么阴险狡诈的一面,却终究要面对自己自卑而狂妄的灵魂。
他的唇齿之间俨然而生的是彻骨的严寒,他将自己手上的力气多用了三分,将那手指尖狠狠地嵌入了凌贵妃的皮肤内,问道:“我问你,你究竟说与不说?”
段墨舒什么时候看到过凌贵妃收到这样的委屈,他狠狠地说道:“段墨渊,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动凌贵妃一根毫毛,我定要让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