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盼桃刮了一下谷芽儿的鼻子,说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我看师尊哪里是去云游山水了,分明是为了躲避你才随便找的一个借口罢了,没想到你还真是不害臊。”
说着也和谷芽儿恢复了从前在药林谷中的状态了,此间模样就好像是那些年岁还没有走远一样。
谷芽儿的心中却是在一次次的沉浮中慢慢地消沉下去了。
药林谷中的佛堂外,谷芽儿端着饭菜等在那里,师尊吩咐了,出关日的第二天才能来给他送饭菜,那天早上,洛盼桃和她的四个侍卫走了之后,谷芽儿才按照师尊的话,小心翼翼地等在那里。
早晨的风有些凉,整个药林谷因为一群人的离开而突然之间变得空洞了起来。
谷芽儿心中分外地紧张,想到那天晚上在后山上看到的那个黑影子和他说的话,谷芽儿就觉得而浑身像是被蚊虫叮咬一样的难受。
门内突然传来敲击木鱼的声音。
师傅出关了。
这件佛堂是师傅一砖一瓦主持修建的,一共有九间开间,象征的是八卦五行的那些东西,里面机关莫测,谷芽儿这样的身份,也只能入到地三层,再往里面,就不能进了。
谷长留当年与隐逸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却始终能游走在朝廷的纲常法度之外,在隐逸阁全军覆没之后还能屹立于江湖,关于谷长留身世的传言也不算是空穴来风了。
“徒儿,进来。”
谷长留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进来,谷芽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便慢慢地进去了。
灰暗的佛堂中,师傅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麻袍,他的眼睛微闭,神色平淡。
“师傅,该用早膳了。”
谷芽儿的声音沉沉地响起。
沉香被火焰啃噬的味道在耳边不断地响起,谷芽儿莫名享受此刻的安静。
“他们都走了吗?”谷长留问道。
谷芽儿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师傅看不到,才连忙说道:“走了。”
谷长留默然无语。
自己气数已尽,他这辈子所佩服的无为而治,此刻正在不断成全着自己的修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那天晚上已经试探过谷芽儿了,这个小孩儿终究还是放不下凡尘的热闹,不如就遣了他离开吧,还能完成一桩善缘。
谷长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徒儿,最后都前仆后继地投奔到了红尘之中,他这个做师傅的只能说一句天意如此了。
谷芽儿见谷长留许久不说话,心里头有些忐忑,只能双手交叉地纠缠着,许久才说道:“师傅,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是啊,以后应该怎么办呢,这么多年来,洛盼桃就好像是谷芽儿的希望一样,隐逸阁的孤女,段墨舒的托付,这些都是这些年支撑谷长留不断往前走的动力,如今洛盼桃也要完成她自己的宿命了。
药林谷中也再没了守谷人,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空壳子一样——
看似坚硬无比,实则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呢?”谷长留沉沉地问道。
若是这条路可以让谷芽儿自己来选,他不要在这深山老林中。
这些天看到的这些人,经过的这些事,都让他对那个被称为江湖的地方感觉到了无限的期盼,他是个热血男儿,怎么能够在深山老林中孤苦一辈子呢?
谷芽儿稍微地压抑了自己的心性,小声地说道:“听凭师傅的差遣。”
这个小孩儿若是真的听凭他的差遣,就不会一次次地在洛盼桃和段墨舒之间设计关卡了,就是因为一次次的误会产生与消除,才让洛盼桃月越陷越深。
谷长留闭关修行,是为了让自己的眼睛更加地明亮,而不是闭门造车,这一点,谷芽儿怎么会明白呢?
谷长留淡淡地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谷长留擅长观察人的内心,谷芽儿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怎么不明白,身边的蜡烛在扑簌扑簌地抖动着,象征的就是谷芽儿躁动不安的内心。
谷长留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你先走吧,明天再来给我送饭菜,今天照常研磨草药。”
谷芽儿巴不得离了这个地方,连忙轻轻地行了一个礼,说道:“徒儿遵命。”
在谷长留漫长的岁月中,唯一一次动心思的是一次云游四海的途中。
那个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总想要靠着一身好本事悬壶济世,终年在名川大海中游荡,年纪轻轻的他就已经继承了家族留给他的药林谷的衣钵,也算是逍遥自在。
那一年的洞庭湖,谷长留受了雨,偶然遇到一处小亭子,便进去歇了,却听到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笛声,细细看去,竟是一个妙龄女子,在仆人的遮挡下,吹着笛子缓缓地走来。
好矫情的人。
谷长留看多了这种大家闺秀,觉得大同小异。
雨势猛烈,夏天的山城,又是山谷环绕的所在,猝不及防的倾盆大雨总是说来就来的,谷长留索性捻起了筐子里的一支黑色野参,细细地打量了起来。
“马努陀。”
歇脚的女子缓缓地说道。
谷长留抬眼望去,果然是她。
谷长留细细地将这东西在鼻子下嗅了嗅,心中赞叹。
此物是从西域传到中原来的珍稀物种,因为岳麓山上的气候和降水对此类山参的生长条件十分适合,也仅有此处能寻得,所以谷长留才愿意披荆斩棘深入此地。
中原人大多只以黑山参来称呼它,鲜少人知道它的西域名字,这个姑娘却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可见有一些功底。
谷长留淡然一笑,将此物放进了筐子里,细细地将手上的一些细屑给抹去。
女子一副受挫的样子,委屈地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意思,我和你说话呢,你若是觉得我说错了什么,就直接和我说呀。”
身边的婢女小心地将笛子收了起来,放到一旁。
谷长留轻轻地行了一个礼,笑着说道:“我喜欢云游四海,这些草药叫什么名字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有什么用,姑娘博学多闻,我自愧不如,只是对与不对,我还真是不好说。”
对面的女子脸上含着薄薄的笑意,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身来,说道:“你若是想要知道这山参有什么作用,我告诉你也不难,只是你既然是个名医,就不需在我的面前假惺惺,若是我们能探讨医书,我也能多交一个知己,岂不乐哉?”
谷长留的眼神含着薄薄的雾气,这个女子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自古大家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有柔婉的容貌,但是心肠往往比冰霜还冷,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看起来刚强,实则有自己的见解,倒是很让谷长留佩服。
那天谷长留与这个女子互称了来历,知道这个女子名叫远风铃,是隐逸阁的继承人。
远风铃?哪里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大概是化名吧。
从那以后两人互通书信,那一年谷长留四十岁,而她年方二六。
谷长留的心中纵然对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充满了仰慕,可是也不敢给出实打实的承诺,只怕是所有儿女情长都会成为昙花一现,所以平日里也以知己互称。
后来,隐逸阁遭受灭顶之灾,隐逸阁近百年的基业灰飞烟灭。
再后来,她下嫁给了方从云。
再后来,谷长留等来的就是的女儿洛盼桃了。
时间的洪流滚滚而过,不剩什么,唯存的就是当年的那一点执着与痴情,如今再看谷芽儿,与当年的自己虽然性格完全不同,可也在做出一种选择。
也许出去拼搏一番,要好过慢慢地在沉静的岁月中悟出人生道理好些吧。
打定了主意之后,谷长留决定选择一个时间坐化,也不枉费这辈子的清静无为了。
心神慢慢地回转到了眼前。
谷芽儿虽然一直都在佯装出轻松的样子,可是洛盼桃知道,这个小孩儿的心里存着心事。
晚间的时候,他们几人在一处吃饭,洛盼桃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谷芽儿过,想要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
“你们知道吗?段墨舒走了。”逸火说。
洛盼桃当头一棒,今天光顾着照料逸水了,竟然忘记过问段墨舒那边的情况了,之前段墨舒就已经说了,今天这一批人是冲着他来的,如今看来,段墨舒的局势不是更加危险吗?
逸云剜了一眼逸火,似乎在怪他多嘴,洛盼桃则是若无其事地咀嚼着米饭,等着谁能先打破这沉默。
是一桌子的人好像都不在意一般,也没有人在问,反而是洛盼桃觉得有些焦躁起来了。
“他怎么反而先走了?之前不是说这些人是针对他的吗?”
所有的担忧和焦虑都化成了嘴边的一丝嘲讽,在慢慢地消磨开来。
逸火欲言又止,倒是逸云出声儿缓解了其中的尴尬。
“他是堂堂的太子殿下,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情,还能不走吗?”
逸云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洛盼桃却高兴不起来。
“那也不能说走就走啊,好歹我们也跟他合作的,真是混蛋。”
洛盼桃狠狠地将筷子放在了桌子上,逸风有些为难。
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洛盼桃虽然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可是隐逸阁在江湖中的名声尚存,若是太早就暴露了身份,会带来更大的祸患。
如今看洛盼桃这般按捺不住,怕要坏了功力。
逸风小声地劝解。
洛盼桃知道逸风说的没有错,如今她自保还行,若是跟着段墨舒跟的太紧的话,反而会将自己的身份完全暴露了。
只是想到自己一路上费尽心思,还是让段墨舒这么轻轻松松地溜走了,洛盼桃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呻吟声,逸风耳尖,一听,是逸水的声音。
众人放下了碗筷,连忙过去,果见逸水在床上小心地翻滚着,看起来很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