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衡元年,十月,他带她到行宫粹苑赏枫叶,如染金火海的枫叶林灿若金宫,她一时兴起在林中旋舞,说在这个人间最大最华丽的金色皇宫里跳舞她好高兴,他静静立在这十里枫林凝视她魅人惑心的面孔,沉默不语。回宫的第二日,暴君裴涣裎命人把后宫中风水最好的中宫拆了,重建人间瑶池仙宫——云梦台。】
胸口涌出的鲜血瞬间染透了昨夜宴饮未换下的白底金丝福团花宫装,郦媐低头看射穿胸口的长箭,怔怔地说不出话。
“哈哈哈,空得一副娇皮囊,祸水就是祸水。”岐王放下弓弩,狂笑道:“孤王先送送陛下的心头肉儿,美人儿你在地下耐心等着你的陛下,孤王很快就把裴涣裎送到你那儿了,哈哈哈!”
岐王身后,纪闵用一种十分冷漠的神情盯着她。
她觉得胸口很闷,艰难道:“陛下……”
“你的陛下已经喝了你亲手调制的毒甜羹,不多时便会毒性发作。还好孤王做好两手准备,孤王打不过他,哈哈哈他的美人儿却可以毫不费力地毒死他。美人儿,你死了裴涣裎一定很痛心,孤王这就杀去太极宫,让你们早日团聚。”
郦媐快不能呼吸,她最后再看一眼纪闵,纪闵却不再看她。
仿佛在极远的地方,传来不知何人的鄙夷声:“纪大人怎会娶一个祸国妖女为妻呢,纪大人已经与樱尚书之女樱小姐订亲了,纪大人才华横溢,樱小姐花容月貌端庄大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她内心悲痛,却没能说出话,不自觉退后几步。
前日,郦媐到护国寺上香,收到她自幼倾慕的纪闵托人送她的密信,岐王宫变后劝慰皇帝,趁乱哄他喝下毒甜羹。只要皇帝一死,岐王即位,封纪闵做右相、郦媐做右相一品夫人。
她的心情万分雀跃。
郦媐倾慕纪闵多年,无奈却被裴涣裎强占,无名无份如同锁在皇宫牢笼中的金丝雀。纪闵要她做裴涣裎身边的红颜祸水,裴涣裎继位以来消耗国库为她大兴土木,只因她一句话便强征四方国家,天下人都说她是出生低贱、血统不纯的祸国妖女。
虽然,裴涣裎对她,也应该算是极好的吧。
在喂皇帝喝下毒甜羹后,她便兴冲冲赶到纪闵等藏身的清凉殿通报消息。
不料,她话音刚落,岐王扬起了弓箭……
纪闵对她冷漠无情、假意利用,回想起几年来裴涣裎对她百般地讨好,两月前她说想要人间最大最华丽的寝宫,裴涣裎第二日就命人把后宫中风水最好的中宫拆了建新宫殿。
裴涣裎是暴君,但他身边,始终只她一人。
他对她的好,始终如一。
她一颗心,却始终错付了。
后退时踏空,高台栏断。
满头珠翠散落,红颜若飞絮,香销魂散。
高处坠落时寒风凛冽,簌簌风声渐渐变弱,直至神智全无,天地似黑又似白茫茫。
一缕香魂在虚无里飘荡。
眼前光线微弱,郦媐只觉得头脑混沌,耳畔传来马车的轱辘声。
她神志在挣扎着,努力张开眼睛。
发现自己身处在一辆普通马车内,身旁好像还有两人。
“小姐睡醒了,可要喝点儿水?”稚嫩的少女声音在问。
郦媐轻轻摇了摇头。
环顾四周片刻,呵,这个场景她很熟悉。
霁国,永元十五年四月。
江陵郡郦氏六房庶女郦媐,奉嫡母纪氏之命到平城投亲。
郦六老爷年轻时风流,在外与乐伎胡姬生了一个女儿媐姬,胡姬身份卑贱,六老爷不敢领胡姬母女回府,媐姬便自幼在青莲巷的舞乐坊教养。直至十二年后胡姬病故,六老爷夫人纪氏眼见着自己的嫡亲长子郦暄中了举人来年进京赴考,媐姬又生得娇媚,于是计上心来。
纪夫人派人把媐姬接入府中,假意表示嫡夫人的慈爱,自责懊悔多年来自己为家事操劳以至于对媐姬疏忽了,一边私下与京都娘家的纪氏书信,把媐姬送给平城的大官做妾室。
媐姬年幼无依,只能有娘家郦氏能倚靠,到时给高门大户做妾能不帮衬自家兄长么!
于是纪夫人告诉郦媐,多年来她一直未尽母亲责任,于是托自己娘家纪氏为她在京城寻一门好婚事,纪老爷心慈,先把郦媐接入京城与大家小姐同教养。郦媐丧母,孤苦无依,只得答应。
刚开春,纪氏就雇了马车,派李嬷嬷和尚不足十岁的丫鬟小笙随行,促她们北上平京。
郦媐恍如梦中:“这是哪儿?”
“小姐,到平城了,进了城不久就到纪老爷府了。这天子脚下的皇城呀可真是热闹,房子都比咱们江陵郡的高呢……”李嬷嬷笑答,她原是郦府杂扫老佣,能跟小姐上平城是她万万不敢想来的福分,一路上自是细心照料,话儿笑语也多了几分。
一顿急促马蹄声、人声渐传渐近,随着一声惊马长啸,马车突然急刹,郦媐心下一动,趁机假装晕了过去。
不知身处梦中,还是前尘往事不过一场大梦。
她都需要静下来好好思考。
一如上一世,有人呵道:“大胆贱民!敢惊吓了燕王的马!”
平民进京,车夫哪敢造次,郦媐她们的马车在城内走十分缓慢,明明是燕王他们的马突然冲撞了过来。
车夫见是冲撞了万死得罪不起的贵人,连连跪地求饶。燕王正要发作之时,突然从马车内传出一声惊呼:“小姐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