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时,太子起身,五更上朝。此时天灰蒙蒙,更衣毕,他又复到榻前,似在寻物。榻上那人睡得迷迷糊糊,正当裴涣裎轻手轻脚地摸从床尾摸到床头时,那人从枕下抽出一块玉佩,迷迷糊糊道:“每天都寻一遭,今日不要再放榻上了……”话音未落,又翻身睡了。裴涣裎凝神了好一会儿,方才在宦官催促下去用早膳。是夜,太子宽衣,顺势把玉佩随手放在了榻侧。】
马车上,裴涣裎盯了她好一会儿,盯得郦女熙浑身不自在。
“为何戴面纱?”
“素闻皇后娘娘不喜胡女。”郦女熙垂下浓浓羽睫,小小声答。
裴涣裎看着她不自觉攥紧的手,也没再说话。
两人在一种十分诡异的氛围中各自沉默。
前世受裴涣裎淫威压迫太久,每次跟裴涣裎这只大尾巴狼一起,郦女熙就变得局促不安。但在大尾巴狼裴涣裎眼中,这仿佛又是另外一种意思。
身为嶄国太子、竴帝唯一的嫡皇子,自册封太子之日起便有不少人打裴涣裎的妃嫔之位的主意,但嶄国世家贵女皆不入孙后的眼,早些年孙后心里是把太子妃位置留给与裴涣裎年纪相仿、孙后母族霁国孙氏嫡女的,但不幸的是孙氏嫡女养到十五岁时害病死了,孙后这才从嶄国世家贵女中挑选,由于亲自调教的妃嫔更放心,故此孙后选中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幼女。
于是择妃之事一拖再拖,偶有文武百官提先选太子侧妃,但竴帝以太子正妃未定、其余妃嫔不能在正妃之前产下子嗣为名暂搁。
裴涣裎也知晓竴帝的别有目的,再则他对女色之事并不在意,有女子对他暗送秋波也好、投桃送锦也好裴涣裎都视若无睹,孙后教养的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偶尔长乐宫见了会行礼的女子,故此裴涣裎24岁仍后院空空。
此去霁国偶遇郦女熙,裴涣裎心中觉得自己对此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们相识已久,但又有种陌生隔阂,有说不出的谜。
但他靠近一点,她就后退一步。
裴涣裎疑惑不解,能得太子青睐不是所有女子所期盼的事情么。
诡异的沉默被马车停下打断,太子府到了。
郦女熙跪坐礼送太子下车,垂首间,听裴涣裎淡淡道:“皇后会喜欢你的。”
“啊?”裴涣裎这是在安慰她吗,待郦女熙抬头,裴涣裎已被众人恭迎进了太子府中。
晚间,刘管家亲自带着几个裁缝到兰苑给郦女熙量身,送来几套精巧首饰,说是殿下吩咐太子府上的乐人衣饰不能太寒碜,又问有无需要添置的器物。
“碧玺镶花扁方、梅英采胜簪、翠玉银压鬓簪、仁风普扇簪、点珠桃花步摇、嵌宝大发钗……”小笙兴高采烈地清点着:“小姐,太子殿下好大方啊!”
飞鹦、飞鹉二人在旁帮忙装点入箱笼,似乎也很高兴的样子,她们的太子殿下终于对女人上心了,郦姑娘长得如此倾国倾城,一定会夺得太子的青睐吧。
郦女熙却辗转反侧了一夜,早早起床梳洗,草草用了几块糕点果子之后,匆匆到承徽院求见。
因上一世与裴涣裎朝夕相处,她太熟悉裴涣裎的作息时间了,于是掐了时间,这正是裴涣裎晨起练剑完毕,准备用早膳的时间。
而她可以恭候,求问雅乐寮之事。与其如前世献艺取乐,不如深藏寮中授技。
宦官禄海出门引她入院,郦女熙朝禄海深深作礼,禄海公公大惊,赶紧扶她起来:“郦姑娘快快请起,老奴受不得如此大礼。”
郦女熙恭敬道:“公公劳苦。”
前世,她已记不清多少次当太子不在时,禄海公公在她遭到为难时挺身相助了,有一次公公还白白替她挨了太后的鞭笞,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对于禄海公公,郦女熙内心充满感激。
承徽殿还是跟前世她初到太子府时一样,除却层层的金丝团花鸦青色幕帐,只有简单的金器陈设,只剩空寂。于是她用了无数奇珍异宝古玩企图把这座殿填满一点,令这座寝殿在金银珠玉映照下熠熠生辉,极其奢华富丽。
禄海让她候在殿门外,便去偏厅里布置早膳。郦女熙静静站在门外,清晨院子里的风轻轻柔柔,她在风中依稀听到殿内悉悉索索穿衣声。
裴涣裎应该也会像从前那样,不喜旁人近身而自己动手穿衣吧。
忽然想起有一次他打仗受了伤,自己穿不了,于是就让她帮忙,可是她不懂太子繁琐复杂的朝服怎么穿,于是两个人折腾了好久,最后裴涣裎连早膳都未来得及吃急匆匆上朝去了。
午后,这位太子是黑着脸回来的,饭也不吃。郦女熙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自己询问,后来还是从旁人那里得知原来太子的朝服玉带弄反了,被百官们偷笑了。
事过境迁,回想从前居然也会有种轻松的感觉。
层层的金丝团花鸦青色幕帐后,置着巨大的彩色琉璃屏风,这座屏风是霁国赠孙皇后的礼物,孙皇后看这上镂绣着天人祥云百花,又觉太子寝殿过于素净,于是就将这座屏风赐给了太子。
这也是郦女熙前世喜爱的一座屏风,后来也随她搬进皇宫,她不觉缓缓走到屏风前。
裴涣裎正埋头整理绅带和华珠佩绶,似乎有一些麻烦,眉头轻皱。
“殿下,先把绅带移左,佩绶稍后再理理。”
裴涣裎抬起头,琉璃屏风侧立着一位容姿殊丽的女子,女子似在轻声笑,于是裴涣裎眉头皱得更深了。
而此时郦女熙方惊醒,她僭越了……
然而,在她正准备低下头认错说女熙该死时,她看到了太子殿下一手扶着腰上绅带,一手扶着腰间华珠佩绶,一步、两步、三步、大步以平行的姿势移到纱幔后去了。
虽然心里有点害怕,但是……
噗嗤,郦女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