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温幸轻咳一声,打断了二人。这二人这才回过神来,不看对方一眼,收敛了神色又看向温幸与常玄理。
在二皇子眼中,这二人并没有那么重要,然而大皇子商省有意,他就偏要捣乱阻止,故而对待温幸也是十分和善。
温幸烦不过,有些不胜酒力的模样,常玄理出言要疼惜美人,任温幸安心歇息一会。商省与商文皆知再闹下去无意,故而走开。常玄理给了温幸一个安抚的眼神,也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接下来的宴会依旧如往年一样,毫无新意,井然有序的结束了。
温幸待众臣走的差不多了,才悠悠起身,与温常安走出大殿。
“圣女,西子公主有请。”一个丫鬟礼貌地拦下两人,不急不躁行礼后,才说明来意。
温幸听后一愣,与温常安相视一眼,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爹爹,您先回吧。”温幸朝温常安告别。
“幸姐儿要当心。”温常安的眼里划过担忧,宫中勾心斗角,他为官多年最是清楚不过。
“爹爹,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温幸素日来清冷的眉眼不禁染上暖意,眼底柔韧而坚毅,她已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温常安心下一叹,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一转眼,当初粉粉嫩嫩的小女娃,已经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
温常安走后,温幸才转过身朝一直静等在一旁的丫鬟歉然一笑,“久等了。烦请带路。”
“不敢。”丫鬟不再多言,忙带温幸朝西子的宫殿走去。
温幸不急不忙在后跟着,她对皇宫的路不能再熟悉。
前世,她就是死在这个诡谲多变的宫中,今生,她亦被牵扯进这勾心斗角的漩涡,她心甘情愿填入坑中,却不再甘心只做一个注定牺牲的棋子。
只要这盘棋局还在进行,她就要拼杀出另一条生存的血路。
正入神,耳边传来一阵嘈杂,温幸皱眉,宫中规则严厉,谁敢在此大声喧哗?
逐步走近,一袭熟悉的明黄立于一瑟瑟发抖在地的丫鬟前,威严而肃杀。
温幸清秀的眉头一挑,走上前去。
“见过皇上。”温幸眼眸含笑地上前,看见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讶然,“皇上,这宫女可是冒犯了您?”
从温幸出现后,商九竹心头便一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她好像便是他脑海里那个模糊声影,然而却如何都不曾想起。
好像也曾经有人在这个花园里跟他讲,不过是个奴才,皇上何须计较,莫要气坏了龙体,那个声音沁人心脾。
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午夜梦回总能想起她,明明他的皇后是霁儿,明明他只爱过霁儿的……
商九竹越想越觉得头都快要炸裂,一直以来,他的梦里总有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如影随形,像是他的肋骨。
越是霁儿不在的时候,那个身影就越清楚,可是还是被蒙上了一层面纱,越是想要剥开,越是离得越远,可是每当温幸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总会被扯动神经。
“这胆大的奴才冒犯了朕,所以她该死!”商九竹压抑着心中的恼怒,对着这个渺小的蝼蚁下了既定的审判,对他来说,这些人也如蝼蚁般不值一提。
他的霁儿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左右他,他掌握着世上所有的权利,于是他可以漠视一下,他只需要做他高高在上的皇帝就好了。
对,就是这样,他们该死,他的霁儿不会骗他,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该死,温幸,圣女,又怎么抵得上他的霁儿呢!
“皇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杀人恐怕不妥。”温幸温声相劝,手心却是捏着一把汗,她真是鲁莽了,怎么就这么对上了这个暴君呢!
她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姚霁刚刚入宫的时候,她自持皇后,不过是在姚霁前来请安册封的时候,告与姚霁宫规。
可是姚霁却倒打一耙,说她这个皇后有意刁难,当天晚上,商九竹就怒气冲冲来了朝阳宫,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了她一巴掌,还降下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邢氏贵为皇后,却生妒忌之心,为难宫妃,是难为一国之母之任,特禁足一月,罚女戒万遍,收皇后金印。
那一个月,她受尽宫奴刁难,如果不是邢家尚在,朝臣请命,她就已经折在那里,有哪来苟延残喘的那几年。
可是如果不是她苟延残喘了那几年,也许邢家不会死得那么惨,家破人亡,无一人在世,百年大家,顿时灰飞烟灭。
到今日她还清楚的这道旨意,她前世的转折点,由盛到衰,由一国之母到阶下之囚。多么讽刺,不过是个刚进宫的妃子,却让皇帝如此重罚皇后。
商九竹眉头一皱,俊脸一沉,“圣女是在告诉朕何为为君之道吗?”
商九竹不想杀人,只想发泄,他的怒意控制住了他的身体,这种感觉熟悉而难以言喻。
浑身的怒气波涛汹涌,根本不是他所能控制,血腥而残暴,更是成了他的代名词,不是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他好像不会思考了。
“臣不敢。”温幸低头,身板依旧挺直,“但皇上,此时正值年节,皇上贵为天子,还是不要见血的好。”
温幸知道即使再怕,也只能这样下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她开口的那一刻就没有了退缩的权利了,不是吗。
从她重生的那一刻,她就是地狱里的一缕幽魂,只是怨念太深无法自拔,那么就让商九竹和姚霁来还吧。
商九竹的眉头未见松动,反而更深,温幸说的有理,但是他依旧压抑不住身体里的暴戾,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就这样了,情绪控制了理智,尤其是姚霁在身边的时候。
这股暴虐的气需要有人来承受,至于是谁,说实在的,他无所谓,只知道他需要发泄。
可是毕竟没有了姚霁在旁边吹风,商九竹明显有了一丝犹豫,一些松动,而这,正是温幸的机会。
商九竹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把温幸也一起发落了,只是压低声音,释放着君临天下的霸气:“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年节又如何。”
“皇上,此时年节,皇上应当与众民普天同庆,而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宫女犯错喊打喊杀,晦了瑞气,您要天下怎么看待这样的君主呢?”温幸不急不缓,徐徐道来,目光清澈而透冽,让人不觉便会迷失其中。
商九竹并未答话,他仿佛透过温幸的声音,看到了另一个身影,好像,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耳边循循劝导。
姚霁不在,他有很多的时间思考,然而他却已经不想去思考,因为每次他的脑子一运转就会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让他觉得熟悉又压抑,痛苦和心酸。
“当然了,百姓心目中的皇上是什么样的,这也没关系,因为都改变了皇上君临天下的事实,只是,若是因为年关见血,而损了皇上的年运,岂不是大罪过,还请皇上三思。”
是了,商九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她真是说错方向了,像商九竹这样的人,肯定分分钟想的都是自己才对。
不,不是这样,那个声音不会说这样的话,那个声音只会说:“皇上,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车劳顿你要三思而后行啊。”
为什么,他会记得那么清楚,那个身影到底是谁,那个声音到底是谁,清脆如弦,商九竹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又或者说,陷在了他的梦魇里。
“皇上?”温幸见商九竹出神,眉头一皱,忍不住出声提醒,正面对上商九竹,她的手心都有了些许的汗。
“哼,今日便饶过你。”商九竹回神,刚好看见了温幸眼中的漠然,似乎她真的只是因为年节不宜见血才来阻止的,心头又闪过那抹复杂的情绪,好像他要在这女子身上得到更多,这让商九竹更加恼怒却又不能当场发泄,只能愤然拂袖而去。
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是谁的,一定会的。
可是商九竹,他致死都不能如愿了,因为只要姚霁一在他身边,他就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又谈何想起曾经的人与事呢。
君临天下,九五至尊,可怜!可笑!可悲啊!
温幸见商九竹并未多说,便转身离去,心中纳闷,暴君突然变性了?这么听她的话?然而却也长舒了一口气
自己还是太鲁莽了,就这样和商九竹对上,可能根本不需要等姚霁出手,商九竹就能先要了她的命。
“奴婢谢过圣女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涌泉相报!”被救的宫女见逃过一劫,煞白的小脸满是庆幸和对温幸的感激,冷汗早已浸湿了衣服,埋在雪中的手也冻得通红。
温幸温和一笑,“不谢,快去换衣服吧,着凉就不好了。”
不管政局如何变化,不管东宫西宫谁胜谁负,最可怜的还是这些命如蝼蚁的宫奴,轻易便可被折去。
最幸运的还是这些人,不曾往上爬,不曾思考或者反叛,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摔下来的滋味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