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冰的目光在堇色红肿的左颊顿了一顿,然后很快地挪了开去。“这位妹妹是——”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旁边有机灵的女婢立刻将徐常玉的身份背景简单道来,她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瞧我这记性,原来是‘徐常侍’,诶,常侍的手怎么了?堇色——堇色,你的脸怎么也伤了,还一道一道的,莫非我这院里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徐常玉的脸绿了又黑。
柳若冰进门半年,平日深居简出甚少得见。府中物事,名义上由她做主,实权却仍握在淑宁手中。对于这位王妃,除了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唯一的印象,大约就是沉默寡言、恭谨刻板。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出身平平,才貌平平的女人,突然在后院掀起了波澜。先是秦素桐的公然回护,再是皇帝的莫名青睐,就连凌王也突然另眼相看,这样的转变,着实令人应接不暇,破费思量。
于是,有了她今日的登门,一来探底,二来示威。可惜,情况似是不大乐观。她所以为的平庸女人竟暗藏刀锋,这一口一个常侍,分明是看她不起,一句不干净,摆明了是指桑骂槐。既如此,那她也没必要客气。
“阿碧。”
“是,主子。”
那唤名阿碧的女子瞅了眼堇色,添油加醋地将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大抵就是指责她院里的婢女笨手笨脚,伤了她主子的青葱玉手。末了还酸溜溜来上一句,说什么凌王最爱听她主子的琴,近日谱了新曲,可惜练不了了云云。
若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表情甚淡,看得阿碧不知所措,喏喏不敢再言。最后还是徐常玉耐不住性子:“姐姐,您说这事儿……”
话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不知为何,她觉得脖颈处有些痒,似是有什么细细小小又毛糙的东西在挠,想唤阿碧来看,可碍于面子又没好意思说破,好在没多久就消停了。
徐常玉吁出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物事上。这厢堇色已低头跪了,若冰只说要她自个儿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再起来,言语中虽无苛责,但也没有护短的意思。
徐常玉见好就收,心知闹大了她也占不着理,反正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再跪上几个时辰便也罢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顿时又好起来,连带着入口的茶都觉得清润许多。
可惜,这如意算盘到底是落了空。莫名其妙地,先是后背痒,再是肚子痛。起先她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便暗暗拽了拽阿碧的袖子。
阿碧附耳过去,半晌没听着言语,正纳闷,却见自家主子手护小腹,面色不佳。莫不是——有了?阿碧眼珠一转,喜上眉梢,也顾不着堇色,忙率众七手八脚扶了人回去,一边遣人去请大夫。
大夫心急火燎地来了,诊断的结果却很是令人失望。至少,阿碧是彻底蔫了,至于徐常玉,卧房茅厕来回跑,早拉得手脚疲软几乎虚脱,再眼睁睁看着那名为“蜘蛛”的动物大摇大摆爬出领口,身心受创,连着几日寝食难安。
“小姐,你是没看见,现在人经过西院都这么走。”堇色捏着鼻子,作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若冰睨了她一眼:“好了伤疤忘了痛。——平时就数你机灵,怎么人家打你,你也不知道躲?”
堇色有些委屈:“我以为她不敢,没防备,这才叫人钻了空子。——小姐,这么无礼的家伙,为何不趁机将她撵出府去,省得她日后记仇,在王爷面前反告咱们一状。”
若冰笑了笑:“你觉得徐常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漂亮,心高气傲,却不够稳重。”
“这就是了。”若冰点头道,“以她的性子,出了这等有损颜面的事,瞒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闹得尽人皆知?纵是漏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到旁人耳里,这没凭没据,谁敢公然说咱们的不是。凌王府里的女人,个个都是人精,我今儿使计撵了徐常玉,非但自己得不了好,还白白为他人作嫁。所以,留着她,总比往后再来一个陈淑宁要好。陈淑宁虽不过二流角色,可总比徐常玉这种不入流的强。”
“可这么一来,岂不是把小姐自个儿也卷了进去?”
半年的韬光养晦付诸东流,所有的平静尽数颠覆。自此,庙堂之争,后院钩心,她再无法置身事外。悔么?悔,可她别无选择,在那夜她对上他的眼睛,便已无退路。
“小姐?”
久久没得到回应,堇色上前一看,这才发现若冰躺在榻上睡着了。她立刻噤声,然后轻手轻脚取了薄毯替她盖上,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屋子又静下来。夕阳的余晖中,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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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子夜,京中府宅灯火已熄,偌大的帝都,唯有城北永宁巷衣香鬓影,人声鼎沸。
柳七美人在怀,薄酒入喉,好不惬意。这时,窗外传来两声轻叩,紧接着一袭青衣踏月而入。屏退二女,他倒了一杯花茶掷了过去,那人稳稳接过喝了,然后顺势往软榻一躺。
“怎么,大晚上跑到我这儿睡觉,是王府的人苛待了你,还是卿卿想念玉树临风檀郎玉貌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