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桐看着一跪一站的两人,不觉有些尴尬。
“是弟妹啊。”君凌逸神色稍缓,复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的人,兀自转身离开。
见人走远,秦素桐忙上前将若冰扶起,一边拂去她裙上尘灰,一边拧眉嗔道:“真不该让你沾酒。看看,满脑子浆糊!”
若冰讪笑,只得连连告饶。
两人到了前厅,君凌逸已然落座,半张脸隐在背光处,一手执酒,一手轻叩桌沿,形容淡漠。几名女眷面面相觑之余神色各异。
帝都有句话:城东兰叶径,城西李桃园,婆娑郁姿影,清风摇翠环。其中,“兰”说的是宣武都尉柳谦之女柳若雪,“桃”说的是太傅秦勉之女秦素桐。此二人瑰姿艳逸,前者以七步之才名满京华,后者以蕙质兰心艳冠群芳。
昔君未娶妻妾未嫁。一个是俊逸王侯,一个是名门贵女,青梅竹马,人人都以为,秦素桐会成为凌王正妃。岂料天意弄人,一道婚旨,她嫁予五皇子,他被迫另娶。王妃是柳家幺女,圣上钦定。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老皇帝越过柳若雪而执意指了这个破了相又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或许是一时糊涂,或许是故意示警,又或许,只是搞错了。
总而言之,这场婚姻成了全帝都的笑话。
淑宁看着暗流涌动的三人,极轻地“哼”了一声。他俩的过往她略有耳闻,所谓空穴来风,她相信君凌逸对秦素桐绝不止于朋友之情。可那又如何,她已为人妇,夫君还是他最亲的兄弟。思及此,她嫣然一笑:“妾敬爷,敬姐姐。”
君凌逸喝得爽快,若冰却是不动。
“姐姐?”淑宁捧着酒盏,试探性地看了君凌逸一眼。这是个极容易令人动心的男人,虽形容慵懒,却无形中透出犀利与霸气。从大婚之夜的态度看得出来,他有很好的忍耐力,但底线,她不知道,所以,她需要试探。
“对不住,我不会喝酒。”若冰实话实说,不过听在旁人耳里便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秦素桐有心解释,可惜收效甚微。无法,她只得道:“四嫂酒量浅,淑妃若是不介意,素桐代饮如何?”话是对淑宁说的,可眼神一直看着君凌逸。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她赌的只是他的不忍。
果不其然,暗影里的男人微微皱眉。
“好了,淑宁。”君凌逸起身走到若冰跟前,脸上突如其来的笑容令她没来由绷紧了身子。她下意识想逃,但下一刻,手腕被人擒住。奇异的热度透过掌心传至胸口,火烧火燎地难受。
“你——”
“既然如此,本王就代她喝了,省得到时候一糊涂,连夫君都认不得。”君凌逸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浓郁的酒香在鼻息间氤氲开来。若冰别开脸,但很快又被人扳正。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的眼睛,似笑非笑,似讽非讽,仿佛猎豹瞧见了顶好的猎物,那才真正叫做——挑衅!
她忽然笑了起来,任由君凌逸搂着自己步出前厅。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多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
眉妩院的管事瞧见他俩,不由瞪大眼睛,一揉再揉。其他人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堇色轻手轻脚带上房门,临别还不忘挤眉弄眼暧昧一番。
若冰哑然失笑。从君凌逸的角度,正好看见她的侧影。宝钗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整个人,仿佛从水墨画中走来。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转移视线去看其它。
半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踏进眉妩院。院里有淡淡的兰芷幽香。中规中矩的摆设,一如那个女人,凡事总是刚刚好,刚好明哲保身又不现于人前。
君凌逸负手逡巡,目光最终停在床头那本《女诫》。随意翻了几页,他语带嘲讽:“你也看这个?”
若冰低头:“妾蒲柳之姿,身无长物,不求讨喜于王爷,却也不能辱没了皇家。”
冠名堂皇的一番说辞,听得君凌逸心头火起:“身无长物?本王怎么瞧不出来。若我猜得不错,大婚之夜本王纵是想走也走不成吧?”迷香已燃,“落红”也早早备下,她分明是挖好了坑等着他往下跳。
若冰没有否认,只敛衽一礼道:“王爷恕罪,妾也是迫不得已。”
“哼。”
“以己度人,倘若那夜爷当真拂袖而去,妾又该如何自处?夫妻本一体,后院平和,爷才能高枕无忧,不是么?”
君凌逸眸光骤深,正要说话,忽听院外有人喧哗。若冰召来堇色一问,才知是芷蘅院那里来了人。
“王爷,方才娘娘回屋便腹痛不止。请了大夫来瞧,说是,说是……大约有喜了。”秋澜卖了个关子,眸中是掩不住的得色。凌王子息单薄,唯一一子自小体弱,其母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常侍,产时落下病根,挨了没几月便去了。若淑妃顺利诞下麟儿,届时母凭子贵……
一时间,众人喜忧掺半,心思各异。
望着君凌逸的背影,堇色捏起拳头,嘟着嘴做了个鬼脸:“呸呸呸,没礼貌的家伙,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不就是肚子里多了块肉么,瞧他宝贝的。再说了,这生不生得下来还不一定,生下来了还不定是男是女呢!哎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忙捣住嘴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
“放心,没人听见。”若冰体贴地倒了杯水,示意她继续。
堇色反倒不好意思,缄口改明骂为腹诽,讪笑几声便回房去了。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若冰将身体埋进软榻,冲着珠帘熠熠光影微微一笑:“里面的,还不快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