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容远远望着,顿觉眼前大亮。一男两女,男的风神俊秀,女的姿容研丽,刚才大笑的那个,由于背光,只堪堪露出一个侧影。忽的,她似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那姿容妍丽的女子掩嘴吃笑,那风神俊秀的男子更是乐得前俯后仰,面有得色。而这时,他也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面相。芙蓉如面柳如眉,可惜,美玉微瑕。虽然瞧不真切,但脸上那块浅褐色疤痕隐约可见。
邹容有些失望,回过神来,君凌逸已去了十步远。他心下一紧,忙也抬脚跟上。
这段插曲,若冰自是不知,此时的她,注意力全放在了致爽阁的高台上。
西陵物阜民丰,素有重文之气。无论是蝇头小民还是官家子弟,无不雅好词赋,善属文者甚众,是以每每科举,进士及第的不在少数,光是近几届便出了一榜眼两探花。乡绅富豪,也爱附庸风雅,兴个以文会友的名头,一来图个声誉,二来攒点人气。譬如今日的茶会,便是本地最大的乡绅何员外出资所办。
与往年不同的是,此次并非纯粹的文试,而是先由人出具上联,半炷香时间,对出下联者方有资格登舟。舟仅有十数,且是清一色的小船,不过能容两三人。对岸竹架已垒,高约五丈。架上并排束着两张卷轴,轴中上联已就。最先抵达并且写出下联者,便是今年的胜出者,而他所对,也将裱于致爽阁嬴柱一年,以作嘉奖。
此等诱惑,引得众人心痒难耐,那厢才放出上联,周遭便一片寂静,间或有人低声议论。
“‘荷风送香气’,倒也规整。”若冰笑道。
“想来卿卿早有佳对,怎的就不去?”
若冰指着陆续上前满面春风的人道:“阿姐不也是么?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说赢了也没银子拿,出力不讨好,还不如在旁边看热闹。”
柳若雪笑了笑,继而转头看向柳七:“柳公子呢?不是说要参加今年文举么,想来也是成竹在胸吧?”
柳七不料她故意拿这事儿堵他,一时无言,倒是若冰毫无顾忌大笑出声。柳七行事不羁、最厌拘束,怎可能画地为牢,让那官帽品级套了去。这话摆明了是信口开河诓人的,也就外公能信,偏阿姐此刻又是一本正经,真真有趣。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回小三儿知道滋味了吧?”若冰窃笑。
柳七不好发作,只狠狠剜了她一眼,道了“风泉满清听”五字。
荷风送香气,风泉满清听。
“投机取巧。”
“倒也不尽然。”柳若雪说了句公道话,“‘荷风送香气’本就是用了孟浩然的诗,柳公子取他另一句来对,并无不妥。”
得到肯定,柳七略带挑衅地看了若冰一眼。
若冰撇撇嘴:“作诗对对子,阿姐是各种好手,她说好,那总是好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柳公子不仅人生得好,学问也日有所长,倒是我浅薄了。既然如此,柳公子何不也去试上一试,今儿西陵可来了半城的人,若能搏个名头,这举子试即便进不去头甲,进士及第还是板上钉钉的。”
“是么?”
“当然。”若冰十二分真诚地点头。
见她如此,柳七倒也不含糊,二话没说就应了。“只是——”他压低声音,眯了眯眼睛,“这彩头我不甚欢喜,不如咱们加点注。若是最终无人越得过我,你应我一件事,如何?”
这般干脆,倒弄得若冰心生疑虑,虽面上仍不动声色,心思却已转了好几转。“既然柳公子有此雅兴,我又怎好煞风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能完胜,你今儿一天就得听我的。”
“好。”
“如此,我便先去岸边等着了。”
“好。”
柳七是和一年轻公子先后上去的。因为隔得远,致爽阁上的状况若冰瞧不真切,只觉那两人似是发生了什么,直到年轻公子登舟,柳七才缓缓抬脚下来。
顺着他的目光,若冰不由多看了那年轻公子一眼。此人眉目生得极好,清俊中透着些许阴柔之气。许是有所觉,他偏过头,冲着他们的方向微微一笑。笑容温良无害,却又略带挑衅。
原来是他!若冰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片段。这少年,不正是那日她与君凌逸出宫回府途中遇着的那个与人起争执的人么?
若冰皱眉,再看柳七,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显然,眼下并非考虑这个的时候,因为比赛开始没多久,他们就落了下风,跟人整整差了一个船身。
若冰自是不急,相反的,她还琢磨着必要时是不是给柳七下点绊子,毕竟赌约摆在那里,输了面上也不好看。
柳七何尝不知她心思,本来以一敌二就有些吃力,现下还要分心提防她,自然无法尽全力。故而待他到时,除了年轻公子和他的侍从,其他人几乎都上了竹架。
——毕竟,胜者只有一个。
此次茶会,来人大多结伴而行,或同学或好友,平日切磋斗艺,感情虽然不错,但明争暗较向来不少。偏这回改了规矩,硬要两人共组,所以只能勉强。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就各凭本事了。
柳七打量一圈,不动声色地抓了几粒石子,继而警告性地瞪了若冰一眼,示意她别作怪。
若冰好整以暇地在船舷坐下:“你不用轻功,我就不添乱。”
柳七“哼”了一声,马马虎虎算是答应。可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也利落得叫人眼红。再加上越往上竹架越窄,人堵在一处行动迟缓,故而没多久便也赶上了。
略略抬眼看了看,柳七掂了掂手中石子,正要发力,却见最上面两人似是手脚不稳,突然就栽了下来。这不栽则已,一栽可苦了后头的人。因为挨得紧,本就瞧不大清状况,所以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已跟着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