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还没想好怎么答复她,云萝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
隐云将一诺扶到椅子上坐定后,稍稍欠了欠身,抬手示意云萝起身,并与她言语道,姑姑此次只是路过此地,与他闲话家常时,听闻云姑娘现寄身玉楼,心生怜悯,特嘱咐他带她来见姑娘。
云萝听他这么一说,眼泪登时就落下了,“姑姑离家多年,自然不知这其中发生了多少变数。当年家父经营酒庄赚下了些资本,在当时的扶城虽比不上何家富裕,但也是能排上个名号的。可惜好景不长,那年冬天父亲出门扫雪时捡了个讨饭的回来,父亲见他可怜便将他放在酒庄里打杂。后来,父亲看他干活勤快,从不说人闲话,做人老实,脑子又好使,便想着不能大材小用,要对他委以重任。”
云萝摸干眼泪,无奈地说:“或许这就是我们家的劫数,过了没几天管账的老王与人置气被削掉半个脑壳,账房着急用人,父亲便支派了他去。他这个人心底儿极深,在账房熬了六、七年,没有听过有谁检举他多拿了一针一线的,账做得漂亮,人也做得干净。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父亲的心腹,那些年我父亲无论去哪里应酬都带上他,从不避讳。”
“父亲哪里知道他会恩将仇报”,她的眼泪扑簌簌不断线地落下,这时仍不忘礼节,慌不迭地用手帕擦了擦,可是说到伤心处哪是擦一擦,泪就能止得住的,“那****将我父亲引到醉仙楼,又唤来一群朋友与他同饮。您知道的,我父亲嗜酒,早早地就醉得不省人事,几个人将他抬到厢房里。不曾想陈怀仁其实早早就在厢房中设下陷阱,等到我父亲起夜时,发现自己躺倒在地上,跌跌撞撞爬起后又被绊倒,他爬过去看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他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喝得烂醉的朋友。等到他摸黑点亮灯,才发现地上有一大滩血,血泊里俯卧着一个男人,他走过去把人翻过来发现人已经死了。”
“我父亲当时就给吓懵了,叫了一声,一屁股就蹲坐在血泊里了。陈怀仁听到叫声就立刻带人冲进去了,这摆明就是预备好的!”说道恨处,云萝发红的眼里射出一道寒光,“不然他们都在隔壁行酒令,怎么可能出现得那么及时呢,而且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南庄的郭裕丰,整个扶城谁人不知,我父亲与他在生意上一直是死对头,怎么就那么赶巧死呢。”
一诺长叹一口气,递给云萝一方手帕,示意她擦擦泪。
“县令必然是收受了陈怀仁不少好处,只过了一次堂,就将我父亲草草收了监,等待秋后问斩。”云萝哽咽着说:“父亲旧友给我娘出了个主意,说朝廷派了钦差大人去扬州查倒卖私盐的案子,刚巧要路过扶城。我娘就想着去酒庄取些钱好去打点打点,不曾想酒庄已被偷偷易主……”
隐云给云萝斟上一杯茶水,接过话把儿,“当时姑姑离家出走,隐家又突遭变故,她母女二人投靠无门。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娘又突染恶疾,为了为父昭雪,为了救母,也为了活命,她才卖身青楼。”
“后来我托人去查陈怀仁的底细,才知他根本不是什么难民,他原名叫作陈铜,是在庆元县杀了人,被缉捕才逃了出来,流窜到了扶城后,被我父亲救下。”云萝撩裙跪下,膝行到一诺脚边,泪眼汪汪地将她望着,“这天下之大,真心对待我、珍视我的,唯有姑姑了。云萝望姑姑能够念及与我父亲的手足情深、与我的姑侄情谊,为我父亲昭雪,让我父母死得瞑目。”
回去的路上,一诺和隐云并肩行走,走到清水湖畔时,她静静地立在桥头,久久不肯过去。
初春的风不再寒冷,轻轻拂过湖面,又轻轻拂过她的双颊,湖水纹丝不动,她却眼泛泪光。
她在心头盼着若自己的心能变成这一汪湖水就好了——不必在乎喜怒哀乐,不必在意悲欢离合,将世间的纷纷扰扰全都抛到脑后,无所顾忌只做自己就好了。
隐云解下了栓住他二人的玄铁手链,又帮她放下衣袖,问道:“痛吗?”一诺揉了揉手腕,摇摇头,“还好。”
隐云眉头微蹙,冷冷地将她望着,“陈怀仁为财害命,害得云萝一家家破人亡,两代人阴阳相隔。他却当上了富甲一方的商贾,受人推崇、供人敬仰。论出身,云萝虽称不得大家闺秀,却也算得上小家碧玉,本可嫁做良人妇,如今却只能在青楼中苟且偷生,供人亵玩……我问你可会心痛?”
一诺偏转头,望着天空与湖水相接的地方,淡淡地说:“陈怀仁犯下的错自有人去追究……”她嘴上说得淡漠,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尖叫:“你的这番鬼话还是说给鬼听吧!”
隐云挑了挑眉,以一种倨傲的姿态望着她,“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那种生来就比常人更加敏感的人,容易伤情,更加软弱,所以逃跑对你来说是一种一劳永逸的做法。可惜,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你可以不认同我,但你不可能欺骗自己。”
“这世间有黑就一定有白,有些人能逃过律法的审判,却不见得能逃得过因果报应。”隐云从衣袍中掏出那条串着三片七色彩蝶的红绳,递到一诺面前。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伸手接了过来。
她面对不公正的世事时,双眼里流露出的不肯低眉顺目的眼神,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勾起他对胡蝶的怀念。
“这萧看起来值不了几个钱,我既接了这活儿,就拿它充作赏银吧!”不等隐云答话,一诺反手将萧插到身后。
隐云攥紧拳头,咬着后槽牙,重重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才从牙缝儿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好!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