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辰,一诺就被小六给拖起来了。
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洗漱、化妆、更衣都是闭着眼睛被一群丫鬟替她做完的。
直到那个浑身散发着浓重脂粉气的媒婆进来,扯着嗓子说了句,“呦,新娘子都准备好了。”
一诺这才猛地醒了,一睁眼正看见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凤冠霞帔,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长这么大可没见过这阵势,一想着拜完堂后的事,腿都软了,勉强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离开梳妆台,远离丫鬟、媒婆。
她跌跌撞撞地站在房间中间,看着这满屋的朱红色,感觉整个房间都旋转起来了。
“小姐,你怎么了?”小六想上前搀扶。
小六猜不透一诺的心思,可媒婆做这行做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新娘子没见过,什么样的荒唐场面没见识过。
媒婆一把将小六拉开,两手死死地抱住一诺的胳膊,嘴上打着马虎眼,“都说何家少奶奶生得是千娇百媚,今天一见啊,我这老妈子都心生怜爱了。”
她心里可打着另一个算盘:“死丫头想跑,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那媒婆长得是珠圆玉润的、体态敦实,两只肥大的手就像钳子似地紧紧地夹住一诺的胳膊,将一诺重新拖回到梳妆台前。
一诺被弄得生疼,挣扎了几下,完全敌不过那力量,也就任由她摆布了。
媒婆给一诺的凤冠上盖上盖头,嘱咐她:“不许自己掀开,不吉利的!”
拜堂时候,一诺几乎是被媒婆给摁下去的。一诺想着,如果当时旁边没有宾客的话,那老妈子能踢了她膝盖让她折腰。
好不容易结束,一诺一进洞房,关门、插门闩一气呵成。然后快速爬上床,摘掉沉重的凤冠,脱下层层叠叠的衣衫,钻进被子里。
月光从敞开的窗子照进来,犹如薄雾一般弥漫在纱帐前,她感觉自己好像也被笼罩起来了,古朴的家具被月光映衬的更加古旧,长长的影子零零落落的,孤单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想着千年后的亲戚朋友,泪水浸湿了大半个枕头,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诺被门外轻轻的叩门声唤醒。
她心里一紧,耳朵机灵起来。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
一诺心跳加剧,虽然她对少卿有些好感,但是也完全没到认识第二天,就要与他同床共枕的地步。
“咚咚咚”叩门声又起。
一诺索性用被子蒙上头,心砰砰的跳着,紧张的不能自已,耳朵还在仔细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叩门声也没有了。
一诺的心稍稍放下,突然又想起窗子还开着呢,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等到她匆匆跳下床,赤脚跑到窗前时,赶巧地看见少卿摇摇晃晃地走出院子,心想:“这洞房花烛夜将新郎关在门外确实太不应该,但是毕竟我初来乍到,这进度太快了。虽然我不否认,夜深人静时,我会在心里偷偷打你的主意……哎呀,韩一诺你这个腐女!不要再污了!”
一诺臊红了脸,踮着脚望着少卿走远。
少卿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洞房夜把他拒之门外这种事就是莫淇的作风,这样一想他反倒有些乐了。
第二天,老夫人眼瞅着这都日上三竿了,他二人还没来敬茶,心中对这孙媳妇更加不满, “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个时辰还不来问安,少卿也是的,太纵容她了。”
老夫人虽然无法确认她这孙媳妇的真假,但是在奴才们面前还是要做做样子,免得这府中话不尽的流言蜚语。
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名叫雯凤,她上前一步,说:“听说少爷和少奶奶昨天没有洞房。”
“什么?”
“少爷被少奶奶赶出去了,少爷在花园的藤床上睡的,天刚亮时候被看院的老李看见才给送到南湘,这时候怕是还醉着呢。”
要说旁的丫头遇着这事,是不敢说主子的不是的,为什么她敢呢?因为她母亲救过少卿的命,老夫人宠她,在这何家,在众多的丫鬟、小厮眼里,她就是半个小姐。
“雯凤,你去把他们都给我叫来。”
雯凤领了老夫人的命令来到南湘时,太阳已经在头顶了。
南湘与别的宅院都不同,这院里养着四季花木,四季都是姹紫嫣红,犹如世外桃源一般。雯凤站在拱桥上,轻轻地喊了一声:“少爷。”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一诺醒了,走到床前,撩起纱帐,俯身去看正在酣睡的少卿。
他睡得很安详,嘴角的弧度像在微笑一样。
她想着昨晚,他因着自己的缘故挨了冻,心里有愧,就俯下身想给他盖好棉被。
她轻轻地将他的手抬起,小心翼翼地掀起被角盖好,再把四周都掖好,随即满意地回头看他的脸。
正迎上少卿灼热的目光,一下就羞红了脸,转身欲逃,少卿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啊”,一诺失去重心,一下就被他搂在怀里了。
一诺虽然表面上拒绝着,心里仍是十分开心的。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哪个男孩子这样抱过,如今突然真切地感受着从那结实的胸膛传递的来自心脏的砰砰震动,甚至还有他那火热的体温,她有些不知所以了。脸颊红彤彤的,紧闭着嘴唇,没有应答。
门外传来一阵捏着嗓子、怪声怪气的咳嗽声,“少爷、少奶奶,老夫人有请。”
“知道了”,少卿说完之后并不打算松手,脸开始向一诺凑过来。
一诺迅速将脸转了过去,少卿扑了个空,但是并不打算就此罢手,顺势将一诺推倒。
一诺脑子里的警报鸣着长笛、刺耳乱响,提示她,这出爱情戏进度太快了,要赶紧控制节奏。不然,她幻想的浪漫就只剩下浪了。
她自知体力上敌不过他,急忙说:“你这样强迫我,只会让我讨厌你。”
她临场发挥的这句话恰巧戳中了少卿的要害。
少卿的毛躁动作立刻就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神情很有挫败感。
“若你是想和我长相厮守,而不是图一时欢愉,就不该这么对我。”
听完这话,少卿擒着她的双手也松开了,目光炯炯,极诚恳地说:“你既然信任我,留下来了,我当然不能负你,定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警报解除,一诺忙给少卿送上一粒暖心丸,“你把衣服换了吧,若让老夫人知道昨晚没让你进来的事,只怕要挨骂了。”
她这话里就少了几分见外,多了几分关心,少卿听完后就乖乖地漱洗去了。
待他穿戴整齐后,二人就往北园走去。
一进北园,少卿就牵了一诺的手,攥得紧紧的。
老夫人正襟危坐,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不动声色地等他二人问了安,敬了茶之后,悠悠然地说道:“少卿,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昨晚上,老夫人想了一夜。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怎么都不能眼见着他飞蛾扑火而坐视不理,更何况她何家在这扶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何家少奶奶却是个杀人犯,这话若传出去,何家必定要颜面扫尽。
她一边品着茶,一边审着少卿,还不忘挑着眉毛,仔细地打量一诺,那眼神就像猎豹专注地盯着猎物一般。
一诺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处在风雨漩涡中,她还一门心思地替少卿着急了,心想少卿啊,老夫人这么问你,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有证据,想诈一诈你,你可不能不打自招啊!
“孙儿有错,请奶奶责罚。”少卿就撩起衣摆,跪下磕头。
一诺一瞧,嘿,心想这家伙真傻。再一瞧老夫人,她那两只浑浊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一诺心里咯噔一下,想只怕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了,老夫人铁定是知道了昨晚的事,要不然怎么一来就兴师问罪呢,这鸿门宴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再看看何少卿,实在是不忍心让这个心碎了一晚上的男人再挨训。得,一人做事一人当,更何况自己是她刚过门的孙媳妇,还能打死不成。
于是,一边走过去拉少卿,一边像革命党人英勇就义似得说:“都是我的错!请奶奶责罚我一个人吧!”
老夫人望着她那一副任凭您收拾的模样,心中却稍稍有了些许欣慰。
为什么呢?因为这何家的家法严苛、老夫人的杀伐决断,莫家二姐妹可是都见识过的,这样还能站出来为少卿出头,还真像是莫淇的作风气派——秉性耿直,尤其不能看见别人受冤枉。
若这事换了莫黎,她城府颇深,这小小手段,怎么诈唬得住她。
老夫人心里有数了,表面上却看不出一丝风吹草动,“你倒是一副古道热肠,说说,你错哪了?”
一诺低着头,小声说:“……不该把他关在门外。”
“既然你已经决定留在这个家了,就该把那些不堪的过去统统忘掉,谨守妇道……洞房花烛夜,把新郎关在门外,成何体统!”
“啪”一声,老夫人将手中茶盏重重地扔在地上,茶叶四溅,杯身、杯托碎了一地。
老夫人虽然心里认了她的身份,但碍于大家庭的长辈身份,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一诺,坏了规矩,在众人面前失了威信,“既然嫁了进来,就要以丈夫马首是瞻,按家法,杖二十,以示警戒!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一诺被老夫人那气势给吓坏了,一听还要挨打,快速地脑补了一下古装剧里挨打的凄惨场面,杖二十,这下肯定要打得皮开肉绽了。
“奶奶,昨日的事我也有错,若要罚,就连同我一并罚吧!”
一诺不忍他再受自己连累,“两个人也是疼,一个人也是疼,还是打我一人吧。”走上前依葫芦画瓢地跪下,可能因为从小到大没给谁跪过,再加上形势紧张,分量没把握住,“咚”的一声,膝盖磕在地上,还挺响。
听得雯凤先是一愣,接着就噗嗤一下笑出声了,“您倒是仗义,知道这二十下板子能给你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么?这一顿打保准够你疼上好一阵子了!”末了,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这大红灯笼还没摘呢,怎么能见血腥呢?我看,少奶奶心里也是通情达理的,只是欠些规矩约束,不如就罚闭门思过,学些三从四德什么的,对症下药的好。”
老夫人点点头,“就依你的主意办”,回头望着一诺说:“既然知道疼的滋味儿不好受,以后就要守规矩,不要再这般造次。”
一诺听完这话,乖乖点头。
“奶奶,孙儿昨晚喝太多酒,睡得不省人事,耽搁了问安的时辰”,边说边接过雯凤递过来的茶杯,将茶杯举过头顶,“请奶奶喝茶。”
老夫人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抬起头眼睛望了一诺一眼,“我看这色泽,这滋味,觉得这回的茶像是真的呢。”
少卿暗示道:“奶奶,这可是咱家马帮自己运的普洱,货真价实。”
一诺被老夫人这么一吓,心里开始忧愁自己秘密败露的那一天,可要承当什么后果,哪里知道他们两人这一搭一唱的是在说她的呢。
老夫人心里宽慰许多,“你们快起来吧,雯凤,去让厨子准备午饭。”
“好嘞,老夫人。”雯凤乐呵呵地走出去了。
一诺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屋里祖孙二人响亮的笑声,紧张的心情渐渐舒缓了。默默地听着老夫人的训话,内容无非就是些三从四德,为何家开枝散叶之类的陈年老话,她可没打算在这常住,自然对这些不上心。只颔首微笑,频频点头,不敢有一丝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