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雲薇都一愁莫展,张闻天则越发踌躇:
“虽然还不知道他究竟做的是什么,可是,雲薇,我仍是不敢相信,张伯伯如此温和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极端之事?就算是当时受到刺激,也……”
只要不去想父亲究竟做过什么,究竟和岳青阳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雲薇就能恢复冷静,对于闻天的踌躇,她很早便思考过,眼看父亲还在缓慢写信中,她向闻天详细解释道:
“父亲所为,是典型的敌意性攻击行为。”
“敌意性攻击行为?”对于这个心理学上对攻击性行为的分类词汇,张闻天微微诧异,继续不求甚解。
“攻击性行为,一般分为敌意性攻击行为和工具性攻击行为两种,前者由愤怒引起,以伤害为目的。后者则只是把伤害作为达到其他目的的一种手段。至于攻击性的能量,属于本能。尤其是当这种能量得不到释放,就会越积越多,直至爆发,又或者有一个合适的刺激就使之得到发泄。”
看闻天还时一头雾水的样子,雲薇补充道:
“给你举个例吧!比如说谋杀,大多是敌意性的。其中约有一半因为意见不合而爆发,其余的多源自恋爱中的三角关系和酒精、或致幻毒品导致的争吵。这些都属于冲动性的情感爆发。再多的,暂不讲了,你若感兴趣,下周来我班上听课,我刚好要讲攻击性行为那章。”
听完举例,张闻天有些开悟,不再追问。
这时,主屋里,雲薇父亲已经写好了信,正将信纸对折,然后连信和笔纸一起,重新放回抽屉。最后,他抬起头,诚恳地盯着前方:
“屋主,信我放在抽屉,如果有机会,烦请将信转交给她。可以么?虽然,一文歉句,没什么实质意义,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将死之人,其言亦善,相信她会看到这信中致歉的诚意。”
“可以!信,我收下!您请放心。该给她时,自然给。”
“好,谢谢!”
说罢,张忠长叹一声,显然,思绪已经进入了下一件事,只是,不知道是身体的乏累,还是对于接下来这件事的愧疚太深,他自觉已经濒临撑不住。但想着能来此,实属不易,加之剩余时间也不多了,于是,他咬咬牙,继续言悔。
张忠相信屋主既然会接受他的委托,就一定会陪着他一直言悔求赎到底,于是,他使劲提起,继续言悔的步伐:
“屋主,不知道您之前是否见过比我更烦的人?请原谅我的后悔,一个接一个,因为我做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我最后一个后悔,是……我竟为了报复,买凶杀人。”
听到买凶杀人四个字时,操作室里的雲薇心中一揪,张闻天更是惊得合不拢嘴。紧接着,他们便听到张忠在一个深呼吸唤气后,继续道:
“为了让我的假象敌人生不如死,我……我曾派人到N市对他的孩子下手……据说那孩子正和一个女孩看日出,画面很美好,大概就像您这儿的这幅日出图一样美好!杀手都没忍心在第一时间下手,可……最终还是动手了……所幸他被那女孩所救,最后不知所踪……杀手只好无功复命……”
“停!”
雲薇激动之下,贸然吐出一个字!她知道,她不敢面对,不敢往下猜想的事情得到证实。但脑子里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的信息仍抑制不住地往外蹦:
“刚收到报复行动未果的反馈,妻子便带着背受刀伤,命在旦夕的女儿回到S市……”
“我曾派人到N市对他的孩子下手……”
“那孩子正和一个女孩看日出……”
“他被那女孩所救,最后不知所踪……”
“NoMatterWhat……”
“《诺丁山》……”
“我不许你有事……”
契合的时间、场景,相似的眉眼、感觉……种种的种种,光影交错!父亲前后的描述,已经足以让雲薇串联起整个事件,并猜到结果。
她终于找到了他!十五年前的那个男孩!可这一刻,她宁愿自己没有找到他。
这声“停”,是整晚对话中,老太太的声音里最短却最激动的一句话。或许是这话来得突兀,不仅张忠有些惊诧地看看四周,就连一旁的张闻天都摸不着头脑。看着雲薇有些呆、闷、甚至痛苦、纠结的表情,他赶紧拍拍她的肩。
雲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快速闭眼深呼吸,尽力按捺下波动的心,重新让声音恢复平静:
“张忠先生,抱歉打断您!但今天就到这儿吧,您先请回,本周日晚19:00,老地方,会有车带您来这儿,再从长计议。我仍想说:过有因,因致果,坦言悔恨,求赎自来。”
张忠虽然疲惫,且身体有些不支,但他仍用心体味屋主的每一句话。
他感恩今晚屋主给他带来的救赎,也感激屋主在他身心都摇摇欲坠时给予的戛然而止,他甚至在短暂的惊诧后隐约猜测,屋主打断他的意思是,待到下次,由当事人亲自听他忏悔,听他“坦言悔恨”,才可能实现所谓的“求赎自来”。
最后,他闭上眼,轻轻点头,并由衷地说了一句:
“好,谢谢您。”
“不客气,既然短信回复了您,我们定将有始有终。您且再饮一杯茶,待门开启,自然有人送您回去。再见!”
言毕,雲薇关掉话筒设备,摘下变声器,随手一扔,然后猛地起身,任拳头砸在桌子上,任椅子被向后甩出去一米开外。
“雲薇,你怎么了?”张闻天从未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痛苦纠结。
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住情绪,又看着主屋里还在饮茶,并等待大门开启的父亲,雲薇一声长叹,握紧的拳头随之松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故作冷静:
“一切按原计划善后,至于周日的行动安排,我再通知你。”
说话间,她眼神闪烁,甚至略微有些手足无措,收拾东西时,还差点把本不应收拾的变声器、话筒等都往包里放。
如此异常的慌乱,张闻天直觉事情并不简单,难道是因为张伯伯刚才提及他曾伤害过岳青阳?还在思索之际,便听闻雲薇留下一句话:
“闻天,把……把岳青阳家的地址发我手机上!”
然后,她甚至都没有告别说再见,就从秘密通道离开了。
看着雲薇离开的复杂身影,张闻天使劲摇摇头。他知道,虽然现在是满心疑惑,扰得他不知所措,但一切还需要先善后,再从长计议。
随后,雲薇在F大西门,接到父亲,并将他送回医院。父女倆一路无言,看似通透了一切,不需要再说什么,实则是一人疲惫不堪,另一人心事满满。
与此同时,张闻天返回赎悔心屋,在困惑中将岳青阳的家庭住址发给雲薇后,进行善后工作。
雲薇要青阳家的地址做什么?她打算直接去找青阳,坦言一切,并请求他的原谅?
为什么要得这么着急?难不成,她今晚就会去?
张伯伯所言之事超乎想象,但雲薇的反应,绝不仅仅是普通的震惊,更有激动、纠结、痛苦、慌乱、无措。这是在清冷、果敢的雲薇身上,很少出现的复杂表情。
张闻天一边整理屋子、收拾信件,一边如是想。最后,他干脆坐在主屋的太师椅上,重新沏上一杯茶,盯着墙上的油画,若有所思。
他清楚记得,雲薇今晚临走前很是慌乱,但她仍在慌乱中,透过大屏幕盯了那幅画一瞬。还有张伯伯也在类比时提及那副画,说什么场景相似。再回想以往,每当雲薇困顿的时候,都会凝神看画,且在看画的时候才会有更多真情的流露。
那么,这幅画背后的故事究竟是什么?
……
就在张闻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雲薇已经在医院安顿好父亲,并跟家中焦急等待的爷爷报备完情况后,回到车里,伏在方向盘上,任回忆和思绪万马奔腾、百转千回。
总是在跟别人说:“过有因,因致果”,可有的时候,相遇没有因,分别即无果。究竟应该从何理清头绪,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他?
明明时间很短,却刻骨铭心;
明明对他,有再见的承诺,却因无缘得见,只能作罢,化为那些年冰冷中的一点期继,化为那些年孤独中的一丝陪伴;
明明现在已经找到他,只要稍加求证,便能确定,却迈不动步伐!
为什么?为什么那次相遇,敲开了自己那颗少女懵懂心,却最终只能化作相思苦?
为什么?为什么那场追杀,拉近了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甚至留下永恒的伤疤印记,却是自己父亲一手制造?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年唯一一个让自己动心,让自己打心底愿意在他面前卸下坚强,简单做自己的人,却是父亲曾经要杀害的人?
也许,无论多么坚强、多么有主见的人,也都会有踌躇的时候。比如,现在的雲薇。见于不见,是个问题。进退维艰,更是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