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也曾有过最灿烂的时光,后来繁华落尽,那些岁月便酿成记忆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日后更是浓浓郁郁。
他凭栏远望,心底却一片翻腾。刚才他只设了一个号码的手机响了又响,他都没接。他猜那是沫舟的恶作剧。他明明天真无邪的好似孩童,却又总在他努力忘却一些事情的时候,轻易的挑动他的神经和记忆。
有时候江沫寒忍不住暗想,现在的沫舟,或许根本不是他和周嫂所看到的沫舟。可是这种奇怪的想法每次都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便被心里涌上来的内疚和疼痛所占据。
毕竟,他怎么都不会忘记,他欠沫舟的。只要他活着,他便不得不倾尽一切去偿还。江沫寒想着这些事,眉头早就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他俯身贴在栏杆上,深埋下头。
另一个手机也一遍遍的唱起了歌,却是莎莉的。这个彩铃是在片场手机交她保管时她自己设的。他直起身拍了拍扶栏,走到茶几边接起电话。
“什么事?”他不改一贯冷淡的口风。
“没,没事。艾文姐,艾文姐让我提醒你下午,下午那个通告,别忘了。”
虽然努力平复了很久,到底还是没能控制声音里的抽抽搭搭,连一句完整的话被硬生生掐成好几段,莎莉恨不能就此挂断电话。
江沫寒已听的一阵烦躁,问她,“忘不了。你怎么了?”
“我没,没事。”她心里在骂自己的懦弱。面对爸爸也是忍气吞声不敢半点逾矩,可是对象换成江沫寒,她也还是不能坦诚相见,起码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你哭了?”江沫寒没来由的生了气,声音生硬的让人害怕,“你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真没事,真的。”莎莉用手掌用力挤压自己发涩的脸颊,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只有人先笑了声音才会笑。只可惜她笑的实在别扭,连带着声音也听起来怪怪的。“我真的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下午的活动。”
江沫寒不置可否的移开手机至眼前扫了一眼,索性按掉电话远远地丢进沙发里。他从来不是喜欢盘根问底的人,所以她说没事那就没事吧。可是从吧台倒了杯酒折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拾了手机重新拨过去,改用不温不火的语气问她,“你确定没事?”
因为电话筒里传来诧异的低低一叹,他欲盖弥彰一般的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你可能有不方便的地方,不然下午的录影就请别的工作人员帮忙。”
莎莉咬了咬牙,心里还是犹豫不决,毕竟这话要如何说起啊,一面是她家的那点烂布条一样的家常事,另一面是自己这样一个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会不自觉的在意自己的形象,即便那只是她自以为是的可以配得上他的最后的尊严。
莎莉艰难的开口“其实,其实我……”
“其实什么?”江沫寒意料之中的不耐烦。
“Joven,能请你下来一下么?”莎莉终究狠下心来,想象着在自己有些忐忑的心里扎下一针并由此一振。被笑就被笑吧,没形象就没形象吧。还有什么比晚上的去处更值得她去头痛的。
“我在你楼下。”她勉强笑着说。
“楼下?哦,你等等。”江沫寒回到卧室随意抓了件外套穿上,急匆匆的乘了电梯下楼。从大厦出来远远的就望见她坐在景观树下边,旁边立着的却是他常见的已经有些破损的深紫色行李箱。他大步走过去,抱着手臂上下打量她。
“你这是离家出走?”他拧着眉,怪腔怪调的问。
莎莉站起来双手扶着行李箱的拉杆,被他一问更加窘的不行,再没好意思抬头看他的眼睛。他竟然一猜就中她是离家出走。其实,他应该也觉得像她这样大概早就过了玩这种游戏的年纪了吧。
但他说的没错,她还不是拖着自己的东西狼狈又倔强的跑出家门。莎莉不知道该不该花上几个小时跟他解释这期间发生在她身上颇为传奇的故事。她甚至能想象的到,自己哭丧着一张脸向他声泪俱下的控诉时,她那小可怜虫的模样。
她迅速摇头甩开这个让她恐惧的念头,用几乎是恳求的声调小声的说,“求你别问了。”
江沫寒似有若无的笑笑,挪动步子走上前去从莎莉手里接过她的行李箱,转身往回走。
其实,在某个有着不错阳光的早上她被江沫寒收留的这件事情,直到很多年之后莎莉每每想起他来,心里仍然像遇见自己命定的初恋一般,酸一半甜一半,翻翻腾腾的许久都不得平静。
江沫寒替她拉着行李走在前边,莎莉则低着头默默的跟着,进了电梯也是,缩着身体一溜儿钻到最里边站着。
不大的空间里统共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她却从头到尾都觉得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从四面八方看着她研究她。这样的局促让她不得不用比平时缓慢数倍的频率呼吸,以期不会因为自己的某个动作引起前面那人的回头。
电梯在三十五楼停下,江沫寒却一时愣在电梯口没有动,而同样神游的莎莉头也没抬,只因为听到电梯提示就本能往门外走去,结果只会结结实实撞进江沫寒的后背。
一刹那杜莎莉那么那么想扒开一条地缝溜进去,或者随着电梯瞬间掉下三十五层就此从他眼前消失。她那个羞愧呀,为自己的失魂落魄为自己如此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她心里是在骂着自己,脸上却迅速的绽出笑容向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注意。”
江沫寒却只侧身给她让出一点空间,“走吧,再愣着电梯就要下去了。”
“可是……”
江沫寒拦住电梯门的手放下来,转过身,挑挑眉问她,“还有什么?”
莎莉看向他的表情简直可以用追悔莫及来形容了。她其实想告诉他,真有近乡情怯这种事,虽然实际情况她是离家更远,可是他的家门就在眼前,而她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入住,这让她小有窃喜,但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真真切切的矛盾和害怕。
“你是不敢?还是不想?”江沫寒放开行李神情却一派轻松,有些许调侃,“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我一般只给自己一种选择,那就是死也要死在向前的路上。不过不知道你怎么想?还有,我提醒一句,这部电梯不只是为咱们两个服务的。如果有投诉的话,我觉得只能把你推出去,因为我是大明星嘛,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莎莉不说话,双手抓着背包的肩带,红着脸从他的身后越过去出了电梯,等着他开门的空当里,她有些尴尬的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可没你那么勇敢去面对狼呀虎的,我最多就想晚上不用露宿街头而已。”
江沫寒略微弓着身体开了门,把她的行李随手带进去立在门边,自己却大刺刺走向沙发往里一靠,一条胳膊极闲适的枕到脑后。见莎莉没动,他才扭头说,“那边。衣柜里有整套的新寝具,自己动手。”
“是书房吗?”莎莉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大致知道这房子的格局。她知道江沫寒的卧室在最里边,紧挨着卧室的,一边是他的衣帽间,另一面则是书房。她并没发觉还有另外的房间可以供她使用。
“客房。”江沫寒略微抬了抬身体,右手指向侧旁,“你进书房就看见了。”
其实最多只能算做休息室吧,不大的空间,又如此低调的蜷缩在书房的一墙之隔。可是这样小的休息间,该有的陈设一样不少,已经足够她活动自如了。
当然,如果她不是想在这个房间里面大跳舞台剧的话。
莎莉关上门靠在门后,先舒一口气,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不过这里的确像很少人进出的地方,空气里甚至有微微的灰尘的味道。可是光线却很好,和煦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前的薄纱照进来,铺满整个房间。还有小小的凉台。只是方位的关系,从凉台看出去,可见的便是远处的山,和山前大片高高低低的楼房。
倒是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却颇有意思,从衣橱到床到单人沙发,甚至床头的睡眠灯,都清一色的奶白。她不知道他原来偏好这个颜色。
莎莉光脚踩着地板走到床边坐下坐到床沿,两条腿悬在空中来回的晃悠。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到了这里,跟她原以为除了工作以外只能出现在她梦中的人共处一室。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兴奋?有。甜蜜?早在看到他下楼的时候,心里就不能自已的涌起了这种情愫。
好吧,她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样想,真的,这不是预谋。只是上天给了她这个平凡女孩子一个可以如此接近梦想的机会。是上天对她的怜悯,或者一时的宠溺。
莎莉收敛好各种情绪,也认真的收拾了脸上早就狼狈不堪的妆容,从从容容的回到客厅。可是却发现江沫寒已经躺倒在沙发里。他的一条手臂搭在额前另一只手却随意的垂落在沙发边,整个是极少见过的放松的状态。
睡眠困难的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她从沙发后再次探头确认,才无声无息的绕到他跟前蹲下。她看向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温柔许多。她从来不怀疑,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更让她怦然心动的睡容。无论是英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还有厚度适中的倔强的嘴唇,他脸上的每一个部分,与其说长的英俊,倒不如说是上帝精雕细琢而成得精品。
莎莉注视的焦点渐渐凝结在眼睑下犹如幼蛾薄至透明的剪影,那么浅,可是又那么深。这让她自以为刚才已经躲起来收敛好的心弦再次被拨动,有些欢快,又有隐隐的不能言喻的疼痛。她害怕,其实不只是自己这样心甘情愿的在这两弯剪影里沉沦,更有一种感念,如果不是我,那个能守在你身边的人会是谁?
思绪飘忽间,剪影扑闪两下然后振翅飞走了。江沫寒却醒来,正看着呆愣的她。
“你……你醒了?”莎莉猝不及防,整个人用既不优雅的姿势跌坐到地毯上,一张只是略施脂粉的薄脸更因为糗事被逮而窘的通红。
江沫寒嘴角一丝浅笑,却不说什么,只是抓着沙发背坐起来,又理所当然的抬手理理被压平的头发。他光着两只脚站在地板上站起来,略微垂着头,一脸正经的逗趣根本已经灵魂出窍的她,“这么近距离视物,对视力不好。”
“我……你……我……我。”她像被他一句话戳中了哑穴,只能支支吾吾,却连一句简单的辩解都说不出来。她内心已经绝望的呐喊,天哪,还有比她更糗更丢人的女人吗?还有什么理由希望他不把自己规划到色女一类?还是,才让她感激涕零的老天,根本只是个爱跟她开玩笑的孩子,才会让她如此狼狈?
江沫寒浅笑着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才终于找回说话的能力,“我刚才只是犹豫要不要叫你,已经这个点了。”像在佐证她的话,她还高高的抬起左手手腕,点着手表盘,再次强调,“还有半个小时,要来不及了。”
“嗯,我知道。”他的戏谑很好的被藏在了平淡的语气后,“谢谢。”
莎莉目送着他走近卧室又关了门,这才气急败坏的直拍自己的脑袋。她真气不过自己,明明可以像一个真正的演员那样,在需要的时候做到喜怒不行于色。她倒好,根本就是撕烂自己画好的面具这样白目的摆在他的面前。
她如有领悟,艾文姐给她的忠告也好劝解也好,看来都是情真意切的,终究还是不要对艺人动半点私念吧。不然,纵使有万般的小心谨慎,却仍避免不了在那个人面前难持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