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正在样品室看样品,公司的业务员戴爱英正兴奋地跟她介绍着各款服装的特点。齐小言知道大卫的性格,他是不会喜欢公司给他换别的业务员的。她先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发现大卫绷着脸,看不出喜忧,只是随着小戴的介绍翻看着样品。
不过,她发现大卫有时候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天花板,她就知道这小子现在很失落。她的虚荣心有了小小的满足,就招呼了一声,朝他们走去。
大卫首先看到了她,眼里放出了光。那目光满含喜悦和幸福,就像孩子找到了妈妈。齐小言的虚荣心膨胀到了极限,她知道大卫是属于她的。
正在热火朝天地介绍着的小戴抬头看到她,脸色马上就变了,介绍戛然而止,扭头就走,招呼都不跟大卫打一个。
大卫显然不在意这些,他跟齐小言打招呼,跟她握手,没等她说话,他就说他是路过这儿,所以来看看,但是……
大卫不往下说了。齐小言知道他在吊她的胃口,故意不理他。
大卫说,你不问,我就不说了。
齐小言说,好,我问你,但是什么?
大卫狡黠地眨了下眼,说,您的态度不够诚恳。
齐小言突然想到了路菲,心情陡然暗淡。她说,对不起大卫,我今天心情不好。我的一个朋友自杀了。我刚从那儿赶过来。
大卫很惊讶地瞪大了眼珠子,张大了嘴巴,说,自杀?上帝啊,她怎么能这样。对不起,齐。
齐小言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没事儿,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的意思是我们尽快结束工作,我还要去帮忙料理后事,希望您谅解。
大卫说,喔,那您忙吧。我今天来,就是送个样品给您,别的以后再说。
大卫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风衣样品,齐小言草草看了看,很不错的式样。她把样品放好,说,大卫,真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您了。
大卫有些失望,但是显得很理解,他说,没事,是我打扰您了。这样吧,您先忙,晚上我请您吃饭,可以吗?
齐小言有些惊讶。大卫很少请她吃饭。客户来,都是她管饭的,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矩。上次他来三天,齐小言管了他六顿饭,吃了三千多。虽然公司报销,但是费用是跟利润跟年终奖金严密挂钩的,疼得齐小言嘴歪鼻子斜。那时候,齐小言就心想,这个大卫真******抠门,吃这么多天饭,也不主动结一次。一点风度都没有。她心里把他骂了个热火朝天,这小子一点感觉都没有。吃饱了,还要玩,让她领着去上海去福建,说是去看工厂,那不扯淡吗?谁跑那么远找工厂?
那时候您那儿去了?怎么不请我吃顿饭,让我也享受一下宰人的幸福?
齐小言说,大卫,我恐怕没时间跟您一起吃饭。
大卫脸色凝重起来,说,不,今天晚上我有事情谈,您一定要来。
齐小言看他非常认真的样子,好像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就像今天,她如果不来,损失的是自己。客户是上帝啊,是自己惹不起的。
她只好说,那好吧,您定个时间,告诉我地点,到时候我就过来。
大卫绷着的脸马上松开了,说,谢谢您,到时候我给您电话。
齐小言让同事顾晓墨来招待一下大卫,大卫说,NO,我走了,下午我给给您电话。
齐小言赶紧找车,让司机把大卫送到宾馆,自己收拾了一下,刚要走,电话响了。是老公赵德海。赵德海算是她的大学同学,同系不同级,上学时也不认识,但是,毕业后都到了省外贸系统。齐小言进的省工艺品,赵德海进了省轻工,后来省轻工和别的几家公司重组,成立了集团公司,再后来集团公司收购了省工艺品,齐小言和赵德海又同属一个老板了。
赵德海昨天带着客户下了工厂,齐小言心一直惴惴着,但是没说出来。因为客户是个女客户,很漂亮。也许是疑心的缘故,她总觉得那女客户看老公的眼神很暧昧。
赵德海问她,在那儿啊?
齐小言说,在公司。你呢?
赵德海说,在青州呢,工厂做的笤帚质量不行,烦死我了。
这个女客户是德国的,专做笤帚,人认真得不行。
但是齐小言没心思听他的。她说,路菲自杀了。
即便是隔着千里,她也能感觉到赵德海身边空气的抖动。
她不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赵德海才说,喔。
她明白赵德海不是冷淡,而是心情太复杂,太惊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竟然没有问她问什么自杀。
她还是告诉了他,她是从锦江春饭店跳下来的,十八层。
那边还是没声音,齐小言听了一会儿电流的滋滋声,说,好了。我挂了啊。
她清楚赵德海的心情。他是追过路菲的,疯似地追过。但是路菲对他没感觉。现在想起来,齐小言都感觉有些好笑。
当初赵德海刚上班,路菲在模特队受训。教练脑子发热,带着一帮穿着比基尼的模特们在海边沙滩练猫步,吸引了大批民众围观,赵德海是围观者之一。
他是受经理之命,到别的公司送发票的。人家在那边等着发票给他们付账,赵德海却让满目的春色挡住了脚步。一直到人家训练结束,他才失神落魄地回到公司。老板问他,把发票给乔总了吗?赵德海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被经理狠骂了一顿,他也记住了那个有着天使一般面容的女孩儿。
后来他打听了那个让他挨了一顿骂的女孩叫路菲,就开始了猛烈的追求。最典型的例子是他不知道从那儿听说路菲喜欢吃沙子口的糖葫芦,竟然每次都要骑着助力车来回一百多里,去给她买糖葫芦。买了还见不着路菲的面,托演艺公司看门的大爷捎给她。这样捎了三个多月,他才见了路菲一面。路菲不是高傲,也不是有什么远大理想,就是不想谈恋爱。
见面的时候,是齐小言陪她去的。
路菲小公主似地出众,不谙世事,她对赵德海说,你别送糖球我吃了,我不喜欢吃糖球。
赵德海穿着假名牌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听路菲这么说,赵德海兴奋了,说,那你喜欢吃什么?
路菲笑着说,哪有这么追女孩的啊?再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赵德海说,那我们做朋友吧。
路菲说,我现在训练忙,也没时间交朋友。
路菲对他说,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因为你,我们教练都训我了。
说完,她拉着齐小言就走,留下赵德海在那儿站着找感觉。
齐小言对这个男孩感觉到不错。觉得他还算有风度。虽然发型弄得太板,跟三十年代的上海小生似地。
后来在广交会上,齐小言第二次看到赵德海。赵德海头发有些乱,人也不那么精神,但是很干练的样子,跟老外介绍的他的产品。齐小言抬头看到的是省轻工的门头,她才知道他竟然也是外贸系统的,并且外语还真不错,起码比她的要好。
她拿了一张名片,才知道他叫赵德海。
路菲从始至终都没把这个赵德海放在心上,后来,他再没来骚扰她。她觉得这个人还不是太赖皮。齐小言却知道,这个痴情的赵德海常来路菲上班的这个演艺公司门口转悠。只是为了能看到她一眼。
她是他的女神。从始至终,那怕是在女神性泛滥的时代,她依然是他心目中不可玷污的天使。齐小言心里阴暗的时候,总觉得这个路菲老是呆在老公心里最高的位置太不公平,她原先是天使,清纯的时候谁不是天使啊。妈的,你路菲不过是拒绝凡夫俗子赵德海的求爱,反而完美无缺了,成了断臂维纳斯了,不是扯淡吗?
她就斟字酌句,不惜用最刻薄的字眼损害路菲的形象。她要打破她在老公心中的形象,因为她吃醋,那怕是最要好的朋友,也不行。
这有点不君子。当初赵德海跟她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他就说,路菲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的,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当时她觉得自己以后是他的妻子,实实在在的。她在他心中不过是个偶像,没有实际意义,对他的说法毫不在意。没想到后来自己起义了,扯得大旗呼呼响,要打到她在老公心中的位置。
凭什么啊,路菲是美若天仙,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还没有生育,并跟老公闹别扭,跟我们俗人一样喜欢掀起过往的乱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喜欢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最后,还假装看破红尘,换男人跟换内裤一样频繁。把这样的人当做女神,不是有病是什么?
赵德海却把自己的偶像守护得什么似地,就是不允许她打破路菲的形象。跟心怀不良气愤难平的齐小言吵了好几次,齐小言终于疲乏了。跟一个不可救药的人讲道理,不是典型的对牛弹琴吗?
现在女神以与众不同的方式去了天堂,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俗世之旅。赵德海应该是悲伤还是欣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