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言好几天心情平静不下来。她太了解路菲了,让她拿自己的身体做交易,是会摧毁她的。暂时的麻木和欢声只是表象,真正的感觉是被戕害,被抛弃,被玩弄,醒来的时候,她会恐惧会恶心会毫无安全感。以这样的方法获得财富,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她体会到人生的幸福不是以财富的多少来衡量的。
想起来还是自己这样的生活好些,虽然钱少,买不起楼房,但是平稳舒心,自己吃的是自己赚的,撑不着也饿不着。
赵德海又好几天没回来了,她给他打电话。赵德海接了,问她,什么事儿?
齐小言很温柔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去买鸦片鱼炖汤。
赵德海一怔,觉得她的温柔有点儿不正常,说,没法说,我们在工厂呢。
没等她再说什么,赵德海就扣了电话。
他心情烦着呢。
赵德海的主要客户是犹太人希姆。希姆最大的生意,是给美国的几家大的船运公司提供笤帚。这种笤帚跟中国传统的笤帚不大一样。扎笤帚用的原料必须是一种墨西哥品种的高粱。这种高粱比国产的高粱韧性好,不容易断。美国人比较注意环保,规定船上不能用化工产品生产的笤帚,所以这种笤帚在美国销量很大。
但是这种高粱种植是个问题。中国的工厂不缺劳动力,不缺技术,就缺种植基地。工厂们的种植基地遍布蒙古新疆等这些有闲置地域的地方。即便这样,原料也是制约这个产业的大问题。
因此中国能扎这种笤帚的工厂不多。产量大又比较近的就是青州的一家工厂了。
希姆是在广交会上找到部门经理王光文的。王光文没太拿当回事儿,拿回样品和名片就随手给了赵德海,让他找一找工厂。
赵德海找到了工厂。工厂单子很多,不大想接新客户,但是工厂缺钱,如果那家公司能先付款,他们就先给那家公司做。公司不可能先付款,赵德海没办法,自己借钱先垫付了资金,才给希姆把第一个单子做了出来。后来,交往多了,三方面终于协调好了,王光文却想把这个业务让新来的女业务员做了。
赵德海不答应。客户虽然是王光文认识的,但是没他赵德海也做不起来。在外贸公司,客户就是一切。没有公司,没有工厂,都可以,只要有客户,别的都OK。往外让客户,跟让老婆有什么两样?
赵德海为此跟王光文吵到了总经理那儿。总经理觉得王光文过份,没支持他。但是赵德海却得罪了部门经理王光文。王是个小人,在很多事上都跟赵德海闹别扭,让赵德海工作很被动。
这次希姆来,赵德海让王经理给派个车,到工厂看货,王光文很干脆就说没车。
赵德海非常恼火。公司没车,他总不能打个出租车带着客户去吧。笤帚厂的厂长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去验货啊。赵德海就说,没车呢,公司车忙。
笤帚厂的新厂长叫王蓉,是老板的女儿,刚全面接手工作,很有工作热情,说那我开车去接你们。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因为这件事,一路上赵德海心情就不好,很沉闷。王蓉跟他说话。赵德海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弄得人家美女厂长很不高兴。
到了工厂,赵德海很疲惫。但是,客户要看货,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陪着他到库房看货。
库房是个很空旷的大房子。房子中间垛着已经装了箱的笤帚。希姆挑了几个箱子,让工人开了箱。
开了箱的希姆呆住了,赵德海一开始没有在意,仔细看了看也呆了。他摇晃了一下身子,差点儿就倒了下去。
王蓉看着似乎出了问题,凑了过来,问,怎么了?
赵德海说,王厂长出大事儿了。
王蓉看了看箱子里的笤帚,说,没事儿啊,怎么了?
赵德海有气无力绝望地说,您看着没事儿?
王蓉说,赵经理,您可别吓我。这是我接手工厂做的第一批货。
赵德海递了一张样品彩图给她,说,您看下,这是你们当初做的样品。
王蓉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
这批笤帚,客户特地注明,不要铁箍,末端做成锥状。他们做的样品也没错。但是,大货,却按原做法做出来了。每个末端,都顶着铁箍。五万把扫帚啊。
王蓉面如死灰。
赵德海问她,怎么办?
王蓉一急眼泪就涌了出来。赵德海一看这架势,知道依靠她是不行了,赶紧打电话给老厂长,王蓉的父亲。
老厂长看了看笤帚,找尺子量了量,说,还行。他指使王蓉,你赶紧先安排整理车间停下,拆箱拆铁箍,然后再安排车间旋头,拆一箱送一箱,车间旋完头,赶紧包装。一共不到两千箱,两天就完了。
赵德海一听就急了,说两天?开什么玩笑,明天上午必须送码头,否则,这个周就走不了货了。
老厂长说,那我没有办法,这是两千箱啊,两天工人也得加班。
赵德海说,王厂长我求求您了,两天真的不行。最迟后天上午得送到,我还得跟那边的货代好好说说。
王厂长把头摇得货郎鼓似地,说,你才开玩笑,后天弄不完。
赵德海说,那怎么办?耽误了货期走空运,空运费您负担?
王厂长说,我凭什么负担?大不了我不发货。反正这货在我这儿不愁卖。
这是真的,这种笤帚在这儿,王厂长只要一个电话,肯定有人要。
赵德海说,你是不愁卖,我怎么办?我就把客户砸了。
王厂长说,那我也没办法。
眼看事情进入僵局,王蓉忽然发话了,说,行,后天上午到。爸,你安排车,后天一早发后,别的事儿我来安排。
王厂长狐疑地看着她,说,你?闺女,这可不是开玩笑。两千箱货,全部拆完,也得一天。
王蓉说,没办法的事儿,弄不完也得弄。是咱的错,咱就得承担。
赵德海赞赏地看了看王蓉。王蓉说,您放心,赵经理,我知道您在单位受了委屈,在我这儿,我能做的,绝对不为难您。
赵德海看了一眼带着侠义色彩的王蓉一眼,差点儿流出泪来。
赵德海看着他们先拆了两箱,拆下铁箍,旋好笤帚稍,一切合格。对王蓉说,就这样就行。
王蓉看着赵德海苍白的脸说,行了,你歇着去吧。放心,后天一早到不了码头,我就把我自己送去。
赵德海开了句玩笑说,可别。那就走私贩卖人口了。
他带着希姆回房间歇了会儿,不放心,又回到了车间。
王蓉除了保障修活儿的机器运转,别的工人全部撤下来了。拆箱的拆箱,拆铁箍的拆铁箍,偌大个仓库,成了大车间。
第一天晚上,工人加班到十一点,留下一半打通宵,一半回家睡觉。第二天一早,打通宵的工人回家睡觉,晚上七点上班。全厂工人打通宵。
王蓉在车间,跟着熬了两个通宵。
别说王厂长了,就是赵德海看着都心疼。
第三天一大早,集装箱车到了工厂的时候,全部货刚好装完。
希姆握着王蓉的手,说了一大通。
赵德海给她翻译过来,大意是,您是女中豪杰,比您的父辈有能力。
王蓉笑了笑,说这是我们错,我们就得承担责任。
希姆要坐飞机走,赵德海要回公司。王蓉想自己开车送他们,赵德海让她找了个司机,逼着她在家休息。
王蓉说要不我在车上睡一觉吧,我到别的公司还有点事儿。
王蓉的车是三排座的商务车,她就跑到最后排,睡了。
到了飞机场,是下午三点多,希姆的飞机是八点的,赵德海要陪着他等飞机,让王蓉先走。王蓉说反正没事了,晚上我们也不回去,就在这儿陪你们等吧。
司机在车上睡了,王蓉和赵德海陪着希姆在大厅里坐着,闲说话。
王蓉说,赵经理,您自己有客户,有订单,干脆拉出来做行了,在单位受那么多闲气。
赵德海叹口气,说,不是那么简单。单位是大公司,客户到中国来,还是喜欢找大公司做的。
王蓉说,自己做,也不一定永远就是小公司。您应该能看出来,将来外贸的趋势,是工厂兼外贸,外贸公司要渐渐消亡,大公司会越变越小,最后就没了。
赵德海说,我其实有这种想法,但是还不成熟。我还得考虑考虑。
送希姆上了飞机,两人走出候机厅。下台阶的时候,赵德海一脚踏空,差点摔倒。王蓉转回身扶他,结果赵德海一下子就扑到了她的怀里,差点把她也扑倒。
王蓉站稳脚跟,竟然抱着赵德海,好久没松手。
赵德海怔了怔。未婚女子那特有的清香让他陶醉了,他也抱着她,站了一会儿。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好了,走吧。
王蓉又使劲儿抱了抱他,松了手。
一路再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