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若礼下车,然后打开车门把莫小奈抱了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小区里。
“范若礼,我们去哪?”
“回家。”
“回哪个家?”
“只要你喜欢,你家和我家都可以。”
这样的对话,这样暧昧的男女,像不像是刚刚车震完的两个人意犹未尽,然后回房间继续。
莫小奈的手脚不安分地在他怀里乱动,“你想干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他俯下脸,一脸正色地说道,看她防备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觉得我会做些什么?”
他打开门,把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箱倒柜地找药箱。这些锁碎的东西一向是由和他同住的妹妹范若仪打理,急需的时候反而越发地找不到了。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
“那你希望我做点什么?”他挑一挑眉,打开双氧水的瓶盖,用棉签沾着,小心翼翼擦洗她脚底的伤口。看到她痛得把脸皱成包子,他手上的力度更加轻柔了一点。
“我希望你送我回寝室睡觉。”
“你今天别回去了,晚上睡我的房间。”范若礼发现认识莫小奈之后,他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一语双关,然后等着看各种意料之中的小表情,就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
莫小奈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信不信我一脚踩扁你这帅气的小脸!”
“我睡客房。”
莫小奈站起身,一跳一跳地观察着整个房间的布局。
三室两厅一厨一卫,日系风格的装修,简单、温馨,范若礼房间里那张榻榻米风格的矮床,别有风味的情调。莫小奈觉得她之所以同意留下来,只是因为那张榻榻米的吸引力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尤其是晚上躺在上面软软的舒适感觉,她恨不得天天赖在这里不走。但是新鲜劲一过,她陷入失眠的无底困扰里。她有点轻微的认床,一到陌生的环境里总是睡不着。
范若礼的枕头和被单上有着和他身上一样的薄荷味,她想起以前问过他,他说是因为他家的衣柜里放了好几达拆了包装的XX口香糖,长年累月熏着的效果。莫小奈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挂了一个手工的小香囊,香囊里是一些经过处理的薄荷叶。XX给了你多少广告费,你要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它作宣传。
“莫小奈,你还没睡?”出来喝水的范若礼听到房间有动静过来敲门。
“我睡不着,我想念我的枕头。”
他开门进来,看到她很不文雅地一屁股坐在他最爱的被子上。
“那就让我来当你的枕头吧。”
漫漫长夜本就寂寥,再加上她郁结难舒的可怜样,他情不自已地直接把她扑倒,但是当她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他却只是伸过手臂给她当枕头,帮她把被子盖好。莫小奈枕着他的手,紧张地侧过身卷成虾状。他从后面圈住她,把脸埋在她颈项之间。他呼吸的热浪,一波一波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
“莫小奈,我喜欢你。”
“那苏黎呢?”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他翻了个身,躺到一边。这个名字,果然是他和她之间最有效的休止符。你愿意把悲伤告诉一个人,那个人才是你最想亲近和珍惜的人。她觉得不在他的世界里,他的世界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钥匙是一个叫做苏黎的女人。
莫小奈我喜欢你,她像梦呓一样在脑海里回放着这句话。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条微博:爱情可以很简单,就是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你想的也跟我一样;爱情可以很复杂,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你想的也跟我一样,可我们就是不能在一起。
夜凉如水,他躺在那里有点冷了,钻进被子抱住她,闻着她头发上的清香,轻轻地喊她的名字“莫小奈”。莫小奈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没有作声。她不是不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但是她怕知道了之后,会难过。
第二天,莫小奈醒过来的时候,范若礼已经出门上班去了,他走得不动声色,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懒懒地伸了个腰,盯着天花板放空了几分钟,然后翻一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属于他的气息,吸进肺里,封存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她走之前,房间被她收拾得很整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似乎她根本没有来过。门在她身后“嘣”地一声关上,她闭上眼睛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范若礼没有给她钥匙,这扇门关上了,就再也进不去了。
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应该早早地敬而远之,因为这种欲求而不得的心理缺失,需要太多悲愁的情绪来填满。
莫小奈到公司的时候,一众人等正在开会,她拿了摆在自己桌上的文件走进会议室。范若礼看到她,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她躲避着他的眼神不去看他,坐下来装作很认真地看文件跟进度,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轻叹了口气,动了动嘴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范若仪紧跟着莫小奈闯进会议室,两个人约好了一样轮番上场,使得枯燥乏味的会议平添几分精彩。处于神游状态的莫小奈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电影,幕布拉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她穿着宽大的校服,平刘海,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高高地束在脑后,倔强地噘着嘴怒目瞪着前面的某个人。
莫小奈由衷地感叹,这个女演员长得真好看,那样楚楚的小表情她见尤怜。
“范若礼,你说话不算数。”女主角开口了,声音里还隐隐带着哭腔。
她的话在会议厅里扔了一个烟雾弹,莫小奈和其他人一样,把目光转向了范总经理,众人在这唯一一句台词里读出了太多有待考证的信息。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翻阅文件,“我们继续开会,成浩你帮我带若仪出去。”
纪成浩宁愿在这听裹脚布一样又长又臭的报告,也不愿意去听小妹妹发牢骚,当然如果若仪再年长5岁,他还是很乐意的。但是范若礼点名让他去,他只好耸耸肩一副“天将降大任于他也”的样子站了起来。
为了报复若礼,他故意弯腰附在他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意味深长地说:“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你的‘千金’。”
范若礼知道他的小伎俩,苦于不好发作,只能不动声色地继续主持会议,底下有人却按耐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范总这个年纪真的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吗?”
“可是他们长得真的很像阿。”
“那范总不是GAY咯。”这个人语调激动起来,仿佛确定了范总不是GAY,下一个和他生女儿生儿子的就是她了。
这群人平时为了些小事勾心斗角,到了八卦这件事上却像是住了半辈子的左邻右舍见面就问“吃饭了吗”一样自然。
“若仪乖,跟成浩哥去好地方。”纪成浩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推着她往外走。
刚才还恕不可遏的小女生,竟然红着脸作娇羞状,顺从地跟着他出去了。
纪成浩的办公室里,他给范若仪倒了杯水,然后靠在办公桌上,摸着下巴看着她。
“怎么拉,范总怎么惹我们大小姐了,气得你从学校跑出来。”
范若仪听到这句话,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委屈,鼓起腮帮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哭诉,“昨天我哥明明答应我要来家长会的,但是还是没来。”
范若礼不去参加家长会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但是昨天他没在公司,在他心里比若仪学校的事还重要的,不外乎苏黎、公司,还有莫小奈,再加上刚才开会时他们两个扭捏的样子,他似乎也猜到了几分。
“若礼昨天忙阿,他应该跟你老师打过招呼了。”
“老师是知道的不会说什么,但是那些同学整天议论我,说这么多次家长会从来没见过我爸妈来过,他们还说我和哥哥年龄差那么大是私生女。”
范若礼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子骄子,能够从那个小农村走到这个地位都是靠他自己的努力。他曾经想过把乡下的父母接过来住,但是他们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不习惯城里的那套生活方式。范若礼只能出钱给他们开了一间小超市,让他们不至于太辛苦,又有些事来打发日子。
“那下次要是若礼没空去,你打电话给我,我去好不好?”
“我一直都说只有成浩哥对我最好。”她扬起脸,虽然不想这么简单地放过范若礼,但是眉眼间还是流露出愉悦的神彩。
“那现在送你回学校吧,也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这么任性。”
他亲昵地拍拍她的头,她嘟着嘴别过脸去,小女生的心事一点点生根发芽。
纪成浩把若仪送到D中宿舍楼下,看着她上楼才安心地离开。
D中旁边就是大学城,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不时地有人从校门口经过,有的抱着书行色匆匆,有的勾肩搭背、谈笑风生。
他第一次看到苏黎,就是在这样万里无云的午后。
那时,刚打完球的他和范若礼经过校门口,苏黎看到他们,俏皮地跑过来趴在范若礼的肩膀上,轻声耳语了几句就跑开了,跑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他说,“你叫纪成浩是吗?很高兴认识你。”
时光仿佛就静止在这一秒。
她站在他的面前,站在阳光里。清澈的眼眸,灿若繁星。浓密的长发吹散在春风里,吹进他悠悠的梦里。
他觉得那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但是那关不住的春色,都不及她回眸一笑百媚生。
十年之前,她陪在范若礼的左右,十年之后,她依然不属于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十年》仿佛是为她和范若礼量身定做,而他,只是见证这十年的看客。
景天大厦会议室。
散会之后,其他人纷纷站起来作鸟兽散,莫小奈慢半拍地坐在位子上,范若礼似乎有话想说,起身之后看了她一眼又坐了回去。
周丽缇看出有点不对劲,扭着腰肢走到她的旁边,故作关怀地说,“小奈,听说你这几天病了,现在没事了吧?”
她胸前的几两肉,随着她夸张的动作上下颤动,不知道是做给旁边的哪个人看的。莫小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她自觉没趣,只好悻悻然走出门去。
也许每一个群体里,都需要这样一个人,充当跳梁小丑的角色。他在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无关紧要,甚至心里会有种厌恶、抵触的情绪,但是一旦他不在了,生活像是少了点什么,被过成了平淡的省略号。
“怎么不多睡一会?”他说着就伸过手来想探一探她额头的体温,她却站起身,敏感地闪开了。
“总经理,上班时间还是不要谈私事的好,而且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私事好谈。”
她用力地合上文件夹,抱起桌子一叠的会议记录,准备离开。他一时没有适应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态度,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怀里的文件“叭叭”地掉了一地,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那里,谁也不肯让步。
纪成浩回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有点奇怪,就不厚道地站在门后听了一会,看到这样的场景,连忙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轻轻咳嗽了一声,范若礼才放开手,尴尬地拉了拉西装外套,侧过身坐到了椅子上,莫小奈趁机溜走。
“若礼,我们聊聊。”
纪成浩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场酝酿了很久的谈话,范若礼的那句“怎么不多睡一会”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他们这样的发展速度,大大超过了他的想像。他觉得他们几个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变成了不可收拾的烂摊子,但是莫小奈的态度,似乎又让这个混乱的局面有了可以控制的希望。
“说吧。”范若礼没有看他,显得有些心虚。
“昨天你没在公司,也没去若仪学校,跟莫小奈在一起吗?”
他不愿意回答任何关于“莫小奈”的问题,“若仪没事吧,我呆会打个电话给她。”
纪成浩在他旁边坐下,似乎是为了以示庄重,坐得特别端正,“她没事,我送她回学校了,你还没回答我。”
“我昨天带莫小奈去医院了。”
“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他哑然失笑,纪成浩好像想得太多了。
“你知道我说什么。”
他看习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一下子不适应他这么严肃,语调轻松地说道,“你别用那种语气质问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暗恋我。”
纪成浩对他无所谓的态度很不满意,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之前你一定要她来上班,我知道肯定和苏黎有关。我之所以没有追问原因,只是觉得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应该有私人的空间。”
“她只是在我家过了一夜,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那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不相信你是一个这么容易投入感情的人,你替她解围、带她看病,甚至带她回家,不都是以前你和苏黎一起做过的吗?”
“如果我否认呢?”
“你可以否认,你本来就不需要向我交代什么,只要你过得了自己的良心。”纪成浩的语气从来没有过的认真。
范若礼没有立刻接话,他把双手放在脑后,仰着头看了一会天花板,然后闭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只有你最了解我。”
“我已经开始不了解你了。”纪成浩看着他,声音有点低落。
“如果昨天晚上我和她真的发生了什么,那我也许还没有那么困扰。”
“就算你认定苏黎为了名利背叛了你们的感情,你也不需要把所有和她有共同点的女人都想象成那样。何况莫小奈刚出社会什么也不懂,你太过分了。”
范若礼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现在想放手,却有点身不由己。”
纪成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为他的坦白感到欣慰,“如果你能放下苏黎,就好好地重新开始,不管是莫小奈还是别的人,你也需要一个人在身边。”
“怎么放下?”要是能够说放下就放下,他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兜兜转转了五年。
“公司组织的清明水城三天游,若仪想去,我答应了,她说很久没见苏黎了,很想她,至于怎么做,我想你心里比我清楚。”
纪成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范若礼反握住他的手,没有再说话。他从会议室的玻璃里看出去,莫小奈看似认真地端坐在办公桌前,但是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她的瞳孔空洞地没有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