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撒下我的一根肋骨,便是莫小奈。她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范若礼
莫小奈小时候,具体小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那是她穿着开裆裤蹲在路边玩泥巴的年代,一个世外高人替她算过一卦。据莫小奈不完整的回忆加想象,事情是这样的。
世外高人,其实是走街窜巷卖狗皮膏药的老道,他宽大的袍子如同麻袋一样套在身上,扎个头巾就可以去西北放养了,怪异的造型很符合所有电视剧里奇人隐士的形象。他看到了莫小奈,对她说:“小姑娘小姑娘,不得了不得了阿,你有道灵光从天灵盖喷出来你知道吗?我看你骨骼精奇,乃是万中无一的旷世奇才。我这里有一本秘籍,你给我十块钱,我就帮你预测未来。”然后他拿走了莫小奈身上所有的零花钱,翻开那本破书,指着一个美女的画像,给她看下面的判词:猜到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他给这句话下了一个自己的解释:凡事不可知,莫强求,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所谓“三岁定八十”,莫小奈从小就记住了这个充满文艺范的词语“随遇而安”,即使在多年之后,她看到两部经典的电影,才幡然醒悟,那位世外高人一定是转行做了编剧,将路边骗小孩的说辞搬上了银幕忽悠亿万的观众。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继续怀揣着“随遇而安”的心态,横冲直撞地走在人生的康庄大道上。
在莫小奈随遇而安的人生规划里,她应该是小荷露尖的池塘里,悠哉地吐着泡泡的淡水鱼,却被失恋的洪流卷得跨越了原有的生活区域,推到了生存的风口浪尖。
三月的雨季,天空阴霾了多日,却在莫小奈骑着自行车赶赴面试地点的时候意外放晴,似乎连太阳都迫不急待地出来,看她和十个人竞争一个助理岗位的好戏。南方的天气向来是“雨下便寒晴便热”,正装里那件S码的白衬衫,像是裹尸布一样缠在她身上。
渺茫的录取几率,闷热的天气,一度让她觉得这是神在传达着“不用去”的旨意,但是面试通知最后落款的“景天投资公司”,却成了她不得不去的诱惑力。
景天投资公司,纪氏实业集团旗下子公司,各届金融新贵的集中地。
景天大厦不远处就是B银行的大楼,也就是现在魏然上班的地方。莫小奈经过两幢大楼共用的地下停车场,犹豫着停了下来,挑战着传说中“不期而遇”的几率。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呐喊:“我想见他。”
也许是为了告诉他,她一个人依然过得生龙活虎;也许是为了向他证明,她并不是他说的那么一无是处;也许,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见见他而已。
停车场不时有车子进出,她下意识地往旁边后退了几步。然后,她的细高跟鞋因为这一个动作,卡在下水道盖子的缝隙里,动弹不得。
范若礼开车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不偏不斜地堵在公司高层专用的车道中间,以左脚为支点,像个圆规似的在原地蹦哒着画圈圈。他没有“助女人为乐”的心情,更何况还不是美女,无法勾起怜香惜玉的本能,就停下车百无聊赖地看着,等着她让道。
“莫小奈?”
莫小奈听到有人叫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拿着鞋子单脚着地,傻傻地看着十步之遥的那个人。
那个西装革履,阳光俊朗的人,不就是莫小奈一度以为可以依靠终身的王子吗?
以前他们一起看完周星驰的《喜剧之王》,他牵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说着“以后我养你”。这句话就像下了蛊一样,成为整天宅在寝室里无所事事的她,心安理得的强有力理由,以致于室友晨晨催促她去找工作的时候,她一脸不屑:“老娘有人养。”
所以当初还在纠结要给他织围巾还是手套的莫小奈,在众人皆知只有她自己最后一个得到分手消息的时候,恨不得织条绳子,直接把他勒死。
“你怎么在这里?”魏然确定了是她,站在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厌弃。
此情此景,她实在没有办法上演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排练着的“我过得很好”的戏码,甚至都没有一个路人经过,可以让她随手拉过来冒充男朋友,但是她还是骄傲地扬着下巴,向他表示着自己坚强独立的决心,“我来找工作。”
魏然戏谑地一笑,“你也会找工作吗?我一直以为你只想毕业之后,就找个人嫁了,呆在家里数着男人的银行卡过活。”
“就是因为你让我懂得男人的心每分钟都在变,而自己赚的钱只会在通货肿胀,经济危机的时候贬值,男人和钱哪个更可靠,可以从变质的几率来判断。”
“莫小奈,真的没有必要为了我在这里死撑,因为不管你变成怎么样,我都不关心。对不起,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玩了。”他依然不以为意,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扬长而去,连一个眼神停留的多余动作都没有。那样意气风发、追求完美的他,怎么可能让狼狈不堪的莫小奈,以污点的形式站在他的身边。
“我不是为了你,从来都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而努力!”莫小奈冲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像个歇嘶底里的女疯子,可是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确定,确定要撕掉那个像是塑料薄膜一样缠绕在头上,差点让她窒息的“不思进取”。
她没有怨恨魏然什么,自己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就怨不得别人把你当成脚底泥,践踏之后还要嫌弃你污秽了他的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