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小家子气的微雪风霜真是不堪一握,更抵不过熊熊火焰的燃烧——想来,什么样的环境出什么样的人,这慕容小姐定也是位柔弱纤细,娇生惯养,惊不起大风大浪的人。
他的眼神黯然低沉,也许又是一位可怜的新娘。
出来两年多了还没有迎娶回一位新娘,风霜饮露,跋涉征途这么久了,不知塞外的腊梅开了没有。
他独爱那种纯雪色的梅花,纯得如雪一般的洁净雅然,横一箫笛,就吹落千树万树的花瓣,如疾雨,翩翩跹落,不管是新事、旧事一并的落下埋葬,化成一片如烟的花海,纯净的琉璃,全部涅灭——至少,能让他暂时放下一切,不用再逼自己耿耿于怀,气血难奈的翻腾!
从那场大火结束之后,就有半边银质面具一直遮着他的左边脸。
又是一季春萌发——梅枝几点雪花开,点雪花开春信来。
所以,他来代替少主迎娶第三十位新娘。
虽说,慕容府第正值落魄、家道中落,但朱门红墙,门庭轩敞,正堂微有紫气东来的气象,依然可以看出气数未尽的征兆来——仿佛,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自迎来。
微风细雨,茶香飘袅。
他在正堂等慕容老爷,江南的风景就是这样的吗——水榭楼阁,曲桥迂回,碧池落新荷。
江苏水岸,一片碧黛,红瓦淡苔,滋长浅湿,掩于潇竹一隅,茂盛翠绿,探出一枝,勿自迎风挥手。
如此闲逸景致,在此寄寓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闲云野鹤地淡泊一生,该是多么地安宁惬意啊——但他不能!不能!这使得他捏紧了拳头!
来人,风仪万物,尊雅神翌,虽是年暮苍老,却依显当年风华英貌,他站起身,微微地鞠了一躬。
“风家仆人‘月胧明’拜见慕容老爷和慕容公子,我将代替我家少主来迎娶慕容小姐。娶过门后,金银珠宝,珍玉奇玩,官宦爵位……只要风家有的,全部自可来取之。”
他自心中冷然一笑——说白了,就是一场可笑的政治联姻,所谓新娘就是与利益挂勾的牺牲品。
左边一才俊,白雪华袍欣立,执着桃花扇,风度优雅翩然,盯着他一观,神情似水波澜地惊叹;然一瞧,也让他内心一惊,继而一叹——慕容府果然盛产美男子,慕容府唯一的少爷,慕容珏,生得玉冠俊美,不可方物。
“哈哈,想不到荒漠塞北竟也有长得如此清奇俊瑕的男子,虽然隔着半边银质面具却更显神秘倜傥,风家连仆人都生得这般惊为天人的玉树轩昂,人间极品,真是难得一见。”
他自心中清寂一笑——是吗?也许越俊美的脸庞越是害人的毒药——罂粟花开得不是极其的艳丽吗,死在它脚下的人,又何止千万?而权势金钱的贪念又堆起了多少无辜的累累白骨?
“慕容老爷,真是会说笑,小人生得粗鄙,哪里比得上慕容公子。”
“你叫月胧明?来迎娶我的妹妹?”
“是的,我代我家少主‘风念南’来迎娶慕容小姐。”
慕容珏一听,微一怔,轻皱剑眉,只是叹道:“可惜了……不过,还请你路途上好生待我妹妹,慕容珏就此谢过。”
他正色从容地说:“在下至死都会保护好风家夫人的,请放心。”
他和慕容莲,只是礼节性简单地拜堂成了亲。
对于,慕容小姐的容貌,他倒是没兴趣,多少无限佳丽,燕燕轻盈,莺莺娇软的新娘哪个不是有花容月貌之姿,沉鱼落雁之态的。但最后,还不都是落了同样的下场。
他已没有多少希望来继续寄托,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明早,天微亮,就起城回塞北。
这几日路途颠簸,车劳溃乏,他叫众人停下来餐饮并小歇片刻。
随慕容府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小露和小碧,生在江南娇惯得很,根本受不了一路的霜欺寒苦,此刻全劳累地瘫痪于一旁。
以前,不是也有千金之躯受不了,半途逃跑的吗?——谁愿意嫁给一个有传染病的傻子。
“风夫人可好?适应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直想笑,连做粗活的丫鬟都累成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她,又哪里见得清爽?
“小姐说……”紫衣小露刚开口,忽又觉得不对,改口而下:“夫人还好,她叫我们出来透透气,说是不用伺候她了。”
“是的,夫人又说了,以后吃饭就寝的事,不用我们多劳。”
小碧还未说完。
风家的丫鬟和嬷嬷们也马上过来,凑热闹:“是啊,是啊,这位慕容小姐与众不同啊,竟叫我们以后伺候她吃饭的时候不用下跪叩安,也不用掌灯陪寝。路途上颠簸乏力,从未有半句怨言,即使我们不小心打破了瓷碗惊扰了她,也从未见过她斥责我们。”
半分醉意,半分醒。
当那一日,莲在江上见过风家仆人‘月胧明’以后,只有四个字来形容他——漱梅濯雪。
世上竟有这般清奇俊瑕的男子,执一玉箫,孤寂地挺立在寂旷的天地间——四周静寂,只遗一袭卓凡飘逸的蓝衫风袂,幽幽艳艳地映着一池霜雪的清浅飘泊。
虽有半边面具,眉宇间却添了一股清寂而忧悒的神色,似有满园心事关不住,让人禁不住想去探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伸手细细的抚平他皱起的眉峰。
落梅横笛已三更,多美的曲子,浩然的正气,千年的快哉风,哎,可惜里面有化不开的愁绪,似闪着红信的蛇影。
这几日,莲儿发现丫鬟小碧和小露特喜欢缠着他说话;从其他燕燕莺莺望着他暧昧崇拜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月胧明’很受欢迎——或许没有哪一位女子见了他不怦然心动的。
只是,他似乎永远遥不可及,没有人知道他深藏在眸底匝实的秘密,如一路旋刻的花,纹路细密精练,一直深旋进她的内心深处,深得让她疼痛。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