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在办公桌上,和着暖气的温度,办公室里暖烘烘的。王晓勇正埋头整理材料,放在桌上的手机丁零当啷唱起了汪峰的《北京北京》,伸手抓过手机一看,是老家来的电话。
王晓勇按下接听键,把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之间,歪着脑袋边整理文件边接电话。父亲问他在干啥。王晓勇说,一会儿市里的检查组要来,我正准备材料呢,爹,你打电话有事啊?父亲说,你妈要去城里,坐的第一趟班车。王晓勇说,爹我知道了。父亲说,你妈带的东西多,要是不太忙,记得早点去车站接一下。父亲的口气不容置疑。王晓勇“嗯”了一声,父亲便挂了电话。
从老家的村子坐车到县城的班车走得慢,一路上都在拉客人,走走停停,到县城大约是四十分钟,从县城到市里的班车,正常情况下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如果路上不耽搁,算上中间等车的时间,王晓勇预计母亲中午下班前就能到市里。
王晓勇是市农牧局办公室的副主任,负责局里大小文件的起草收发,平时工作就忙,年底各项检查多,更是忙得晕头转向。
送走检查组,王晓勇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喝口水。刚端起水杯,突然想起母亲来城里的事,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离下班还有几分钟。
从长途车站到他家的路步行最多十分钟,母亲来过他家多次,对这段路并不陌生,按时间推算,这会儿应该到家了。
王晓勇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媳妇赵雅芬,雅芬是市医院的护士,昨天值夜班,今天白天休息。王晓勇说,我妈来了吗。雅芬说,没来啊,我一早上都在家。王晓勇说,一大早就上车了,按时间早该下车了。雅芬说,说不准刚到车站,或者正在来家的路上,要不你开车顺路去接一下。
挂了电话,王晓勇便开车直奔长途汽车站。车站候车大厅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和行李。王晓勇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母亲,去售票处打听,窗口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早上从他老家县城来市里的第一趟班车两小时前就到了,第二趟到站也都快一个小时了。
王晓勇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糟了,母亲会不会是迷路了。母亲一着急容易犯迷糊,每次来城里,他一般不让她单独上街。
从车站出来后,王晓勇开车往家里走。一路上,他把车速放得很慢,一双眼睛左顾右盼,不停地注视着道路两侧的行人,希望母亲在其中。可他回到小区门口,也没看到母亲。打电话到家里,雅芬说咱妈还没有来,又问他在哪里。王晓勇说在小区门口。雅芬说饭做好了,你先上来吃饭,吃了饭咱们一起去街上找。
王晓勇肚子早饿的咕咕叫,尽管没心情吃饭,他还是把车开到了楼下。进门后,匆匆扒拉了一碗饭,就和雅芬下了楼。出小区,王晓勇开车沿路向长途汽车站的方向走,两个人不停地朝车窗外面看,可是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停下车,两人又去车站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眼看到了上班时间,王晓勇打电话给单位领导说了一声,便继续开车在街上找母亲。从县城来市里的班车在进长途汽车站前沿路有几处停车点,王晓勇想母亲会不会在班车进站前就下了车。于是,开车在那几个停车点也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其间,他们过几分钟就给家里打一次电话,希望母亲接起电话说她已经到家了,可是家里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王晓勇又想,母亲会不会在半路上遇到他家的亲戚,去了亲戚家里也说不准。于是,王晓勇给在市里的几家亲戚挨个打了电话,大家都说没有见他母亲。王晓勇脑子里突然蹦出了前不久在晚报上看到的一则新闻,一个农村老太太进城走亲戚,过马路时恰巧遇上红灯,老太太不明白红绿灯的意思,急匆匆想冲过去,结果被一辆小轿车撞伤。王晓勇心里由不得犯怵,赶紧打电话询问110、120,人家都说没有接到老太太在路上出事故或者晕倒的电话。既然没有这方面的信息,那么可以肯定,毫无疑问母亲是迷路了。
可是,城市这么大,街道又那么多,母亲究竟会去哪里呢?王晓勇心里开始发毛,他又分别给城里的几家亲戚打电话,让他们上街帮忙寻找母亲。
很快,在市里认识王晓勇母亲的人倾巢出动,拉开了一场找人行动。接下来,王晓勇又拨打了110,说他母亲在城里走丢了。接线员询问了老太太的大概情况后,告诉他会通知巡逻民警留意,一旦有情况就和他联系。
王晓勇开车带着雅芬,像梳头发一样一条街又一条街地寻找母亲,亲戚们也是过一会儿就互相打电话通报一下情况。110报警台也来过几次电话,询问王晓勇有没有老太太的消息。
雅芬平时爱上网,手机也不离手,觉得这样漫无目标地找下去难有结果,便给王晓勇说,不如试着在网上发个帖子,说不定比这样满大街找有效果。王晓勇平时不怎么上网,说发那东西有用吗,弄不好被人笑话。雅芬说不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我经常看到网上有人发帖寻找失散多年的朋友,还有人发帖求购急用的商品,我一个同学家的宠物狗丢失后,就是通过在网上发帖找到的。王晓勇没好气地说,你咋能把我妈和宠物狗相提并论。雅芬看了王晓勇一眼,见他表情严肃,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便禁了声。不过,经雅芬这么一提醒,王晓勇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他们局里的一个职工的父亲患有老年痴呆症,有一次在街上走失后,就是通过在市里的一家门户网站发帖找到的,看来,网络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王晓勇看了雅芬一眼,雅芬正在看窗外。便说,赶紧发帖吧。
雅芬得到王晓勇允许,很快用手机登录了当地的一家门户网站,发了一个帖子:我婆婆今天上午在街上走丢了。接下来,雅芬又在她的QQ群、微信群里也发布了这条信息。
只过了几分钟,雅芬就看到了数十条跟帖,有问她婆婆年纪的,有问长相的,还有问穿着打扮的,甚至有人问她婆婆脑子是否正常,几乎涵盖了所有能想到的内容。
王晓勇和雅芬都没有见到母亲,不知道她穿什么样的衣服,但又不敢贸然打电话去问父亲。雅芬只好回帖说婆婆六十多岁,今天刚从农村来,下长途车后在街上迷路了,身边带着一到两个包。很快,有人问她婆婆叫什么名字,还有人问她丈夫叫什么名字。雅芬接着又分别留下了王晓勇和婆婆的名字。有人回帖说,在某条巷子里看到一个背包袱的老太太,但过去问了,对方说不是王晓勇的母亲。也有人回帖说,中午在某个小区门口看到过他们要找的老人,但现在人已经离开了。更多的回帖则是安慰他们不要着急,兴许老太太走累了,在哪儿歇着,待一会儿肯定就回家了。
冬天的太阳落山快,太阳刚刚还挂在天上,一眨眼的工夫就跌落西山。街上的路灯纷纷亮了起来,行人脚步匆匆,空气里寒气渐重,车窗上蒙了一层水汽。
王晓勇已经开车走过了半个城,电话打了无数,一些街巷甚至反复去找过,但始终没有母亲的半点消息。也不知道老太太的情况咋样,会不会因为找不到家急得乱转。想着母亲着急的样子,王晓勇心里难受得像猫爪子抓。
雅芬说要不咱先回去吧,说不定咱妈已经摸索到家了,要是有热心人把她送回家那就更好了。王晓勇嘴上说就你天真,可还是把车慢慢开回了家。亲戚们跑了半下午,也都又累又饿,加之天气寒冷,一个个冷得直哆嗦,前后脚和王晓勇两口子到了他家小区门口。八九个人聚到一起后,各自说着寻找老太太所走的路线以及遇到的情况,大家都为老太太的安全担心,但愿她不要有事。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小区门房值班的小保安走了过来。问他们是不是在说老太太的事。王晓勇表情木讷地说,我妈今天走丢了。不想保安却乐了,拍着王晓勇的肩膀说,郑哥你还担心呐,她老人家半下午就到家了。
真的?没开玩笑吧?大家齐刷刷将目光转向保安。我敢骗你们是这个。小保安调皮地竖起了小拇指。
王晓勇一伙人急匆匆来到他家楼下,果然家里亮着灯。王晓勇忽然醒悟,这半天光顾了在街上乱转,咋就没想起来再打家里的电话。
一行人踏着疲惫的脚步上楼,开门进屋。老太太正盘腿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桌上摆满了从老家带来的大包小包瓜子花生核桃红枣,以及她自己做的家乡小吃。看到一大帮人一起进门,老太太忙站起来说,哎呀,你们来得真齐,咋都聚到一起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笑成了一团。大伙儿笑得老太太莫名其妙,赶紧抓起一把瓜子递到大家面前,说来尝尝我炒的瓜子。
见到老太太安然无恙,王晓勇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他给110打电话,告诉警察他母亲已经回家。雅芬也回帖说她婆婆已经找到,谢谢大家操心。
大伙儿在沙发里坐下来后,边吃瓜子零食,边和老太太拉家常。原来,老太太在长途汽车站下车后,没有看到王晓勇,估计他工作忙,就自己出了车站一路向着王晓勇家的方向走。这条路她走过多次,脑子里有印象。由于背上的东西有点沉,加之衣服穿得厚,没走多远她就气喘吁吁。老太太看到人行道上有休息的椅子,便坐下来歇息了一阵,起身走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忘记该朝哪个方向走,一着急又忘了王晓勇家小区的名字,搜肠刮肚想了一阵,隐约记起来叫“幸福花园”,便向过路的行人打听幸福花园的方位,行人指给老太太一条路。
老太太七绕八绕来到幸福花园,可是怎么看都不像王晓勇住的地方。老太太开始纳闷了,难道一段时间没来,这个小区又重修了,就过去问门房值班的保安这里是不是幸福花园。保安说这就是幸福花园啊,你看那么大的字写着呢。老太太不识字,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像,就问保安认不认识王晓勇。保安说不认识,他到这里上班才一个多月,再说小区里住着五六百户一两千人呢,哪能全认下。保安停了一下,又问她儿子住几号楼。老太太记得是24号楼,但保安说这个小区总共只有20幢楼,她是不是记错了。老太太说她记得清清楚楚,儿子住的就是幸福花园24号楼。保安说您确定您儿子就住在这里。老太太说就是幸福花园,但模样不太像。保安开始怀疑老太太脑子有毛病,便不再搭理她。老太太又冷又饿,就去旁边的小饭馆里吃了点东西,回来后坐在小区门口的椅子上,希望王晓勇两口子进来或者出去的时候能够看到。可是等了好久也没看到儿子儿媳,向进出小区的人们打听,也都说不认识她儿子和儿媳。
老太太眼看着越等越没有希望,就过去问保安城里有几个幸福花园。保安想了半天,说幸福花园只有一个,不过还有个福兴花苑。老太太突然一激灵,看我这记性,我儿子住的不就是福兴花苑嘛!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保安对老太太说,这里是城北,福兴花苑在城南,您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干脆坐出租车过去吧。老太太问保安坐出租车得多少钱。保安说不贵,起步价8块,最多超不过15块钱。老太太一听嫌贵。保安说您儿子应该有电话把,我帮您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您。老太太说她不记得儿子的电话号码。保安说,要不这样,您顺这条路往前走,在第二个路口南面坐10路公交车,到电视台下车,在马路对面坐8路公交车就能到福兴花苑,花2块钱就能到。老太太一听越发糊涂了,说我还是坐出租车吧。
保安见老太太答应坐出租车,就拦下一辆出租车,帮老太太把东西放到车上,并小声向出租车司机交代,说这个老太太好像脑子不太正常,让他一定送到福兴花苑。司机一路小心开车,把老太太送到了福兴花苑门口。
下了车,老太太看一眼小区大门,一下子觉得眼熟起来。看着出租车走远,老太太轻车熟路来到王晓勇住的楼上,拿钥匙打开门进到屋里,只等儿子儿媳下班回家。可是天都黑了还不见小两口回来,老太太心想年轻人工作忙,可能在单位加班呢。殊不知,大伙儿居然倾巢出动在满大街找自己。老太太说着说着就不好意思起来,自责老了不中用了,处处给大家添麻烦。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谁还没有个犯迷糊的时候。大家七嘴八舌纷纷安慰着老太太。
母亲平安到家,王晓勇也不再担忧,招呼亲戚们下楼,一起在小区外面的饭馆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席间,大家建议王晓勇给老太太买部手机,以后到城里来联系也方便。王晓勇这才想起来一年前就给母亲买过一部手机,便问老太太手机怎么没见用。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那部手机她总也学不会用,一直放在家里的衣柜里。啧啧,大家纷纷感慨,如今这社会,不会用手机的确是个问题。
话题不知不觉又转移到了小区名字上,有人说,这几年城市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小区越建越多,可是小区的名字却没有新鲜感,经常被人混淆。
王晓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两年前他刚搬到福兴花苑的时候,一天晚上和几个同学去吃饭,喝了不少酒,醉眼朦胧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说去福兴花苑,然后便躺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正在迷糊中,听司机说到了,王晓勇付了钱下车一看,这哪里是自己家,明明是幸福花园嘛。可是一转身,出租车已开出老远。
王晓勇只好重新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便和司机说起了刚才的遭遇,结果司机对城内的好多小区也是一头雾水,抱怨说现在的地产商太没水准,光知道修房子赚钱,就没想着给自己的新小区起个有创意的名字,今天城南竖起一个小区,叫了个“和顺园”,没过多久,城北又有一个小区起来了,叫什么不好,偏偏叫了个“顺和苑”,像一对双胞胎似的,为了不搞混,每次有人上车说要去这两个小区中的某一个,他都要先问人家是城南还是城北。还有,去年城东修了个小区叫“凯旋苑”,今年城西又修了个小区,叫什么“凯乐园”,干脆叫“凯撒大帝”多爽快,司机一路列数着城里的小区名字,不断地发表着意见,你说说,这有多俗气啊,中国的汉字有几千个,好像这些开发商就认识这么几个字似的,反过来调过去地往烂了用,不光是我们跑出租的容易被弄错,连住在小区里的人都容易弄错,外地走亲戚来的人,更是经常被搞得糊里糊涂。
可不是吗,雅芬也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她从网上买了一台挂烫机,快递员给她打电话说东西到了,她恰巧在班上,就让快递员先放到小区门房的值班室里。可她下班后去值班室取挂烫机,门卫却说没有人来送东西,给快递员打电话,快递员查了半天才突然醒悟,说弄反了,他把东西送到幸福花园了。不能说人家快递员太马虎,只能说小区名字太雷同。
乖乖,说了这么一大堆,一下午都找不着老太太,可咋就谁都没想起来这一茬呢?唉,真该给有关部门提个建议,能不能把小区的名字起的有点新意,再这样复制下去,这个城市无形中就成了一个迷宫,连住在城里的人都要为回家犯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