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审美标准,每个地区又有每个地区妇女对美的独特追求。唐代的妇女以丰满肥胖为美,太平洋岛国汤加的妇女以超级肥胖为美。今天的妇女则以瘦为美,以穿各式艳装、戴各种金银手饰为美,并且还要往脸上、手上涂抹许多化妆品。
两年前,我在贵州省镇宁六马山区任教期间,见到一个布依族妇女,她那原始朴素自然健壮的乡土气息美,令人惊叹不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六马距镇宁县城50多公里,是一个中亚热带山区。这里山峦层迭草坡连绵;低山沟谷,错杂相间:蕉、蔗、竹、桐,点缀其间……我工作的地方叫岜仙坞。
岜仙坞在岜仙大山的半山腰。那里,丛林叠漳,绿树掩盖,没有大路,只有条隐隐约约、纵横交错的小道山林之中。
那天,天气晴好,我和同事走进了丛林。突然,我听到山下传来一女子用布依语唱的山歌声:
一送郎,就起身,
妹送夫君当红军,
跟着朱(德)毛(泽东)打胜仗,
消灭白匪得安宁。
……
歌声清脆、悠扬,在丛林中时断时续。听歌声越走越远,我对同伴说:“你听在这空空的山林里,一大早就有人上山了!”同伴答道:“是呀!你刚才听了吗,那山歌挺好听的,也许是布依族的情歌吧。”
过不了多久,一个年轻的布依族姑娘来到我们面前。那女子好亮丽:约1.60米高的个头,不胖不瘦,健壮朴实。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腊染印花衣服,布上的花是白的,星星点点,雅观好看。手上提个小竹篮。圆圆的小竹篮,很轻,篮里有个小铲,放一把猪草。衣袖裁得短,半截小臂露在外面;裤脚也裁减得短,半截小腿露在外面。打着赤脚,穿一双草鞋,不是草,是布编的,很秀气,很美。她脸上的肤色不如胳膊白,微黑透红,是一种健康有生气的颜色。瓜子脸,高鼻,小嘴,秀媚,眼睛不大,但那对闪亮的黑眼珠,却透着一股灵气。头发是乌黑的,挽了一个纂额前留一片刘海。纂上插了几朵紫色的、白色的、黄色的野花:刘海上面别了一朵小野花,显得分外俊俏。
她的这一身穿戴,她的清丽、淡雅、朴实、娇好的面貌,真让我俩惊叹不已。周围是寂静的满眼绿色,一个美丽、天仙般的布依族女子,突然降到我们面前,搅乱了这里的寂寞,让我们几个青年小伙子加快了心跳,怎么不惊讶万分呢?这偏僻的六马山区,竟有这样美貌的女人嘛!她微笑了,微笑的眼睛上,藏有许多故事、许多深情,火辣辣地像叙说什么,又像期待什么……对于我这样没见过多大世面的纯真学子来说,因为美,羞愧得竟然不敢正面看着她,低下头,把视线盯在手中的笔记本上。
“你俩是刚分到六马中学的老师吧!”她的声音很柔和,轻轻地,甜甜地。我回答她:“是的。你住在这山上?”她说的一口当地人的口音:“不。住在山下。你们的工作真好!”“那你上山来干嘛呢?”“打点猪草。”打猪草?她拿的那个小篮子,能盛多少猪草呢?我正表示怀疑,却又听她道:“秋妍,你们知道吗?”我们都摇摇头。她很失望,脸上的表情掠过了一丝遗憾,便用布依语唱起了“一送郎,就起身,妹送夫君当红军……”歌声渐远,一会就隐没在山林中了。
这首山歌当年却唱遍整个六马山区,是一个名叫秋研的布依族姑娘唱的。那是1935年,红军长征到达镇宁六马山区,秋妍送新婚不久的丈夫韦杰当红军的路上唱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山林的女子都还唱它,就奇了。我告诉同事:“这个村的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唱歌唱得好,还会唱红军时期的山歌!”同伴说:“布依族姑娘都很漂亮,你没见这整个六马山区的姑娘都水灵灵的?”我们都刚来,不知道这里的一切。“这位布依族的女子,不会是坏人吧。”那时是“文革”结束不久,很多左的东西还束缚着人们的思想。为此,在这寂静的大山里,我自然就把他与“坏人”联系在一起了。
过不多久,那女子的歌声又近了。她来到我们的面前,我却带着警惕的目光着她。
她从篮子里抓了些野山楂果塞给我们。这些山楂果,红红的,新鲜,刚从树上摘下来,十分诱人。不会有毒吧,我想。她温柔、善良的眼睛告诉我们,野山楂好吃。她说:“这山上除了桐籽树外,只有一棵野山楂树,在那山崖上。”她指了指山上的丛林。山楂果来得不易,我咬了一口,酸甜中却带有一点苦味。我细细地咀嚼了,吃了一个,吃出味道了,清新、香甜。淡淡苦味中的香甜,余味无穷。
她笑了。见我们吃得满意,便:“请问几位老师,秋妍,你们真的不知道妈?”“真的不知道!”我们回答。她坐在了一块平滑的山石上,深邃的眼睛望着远方,似乎在沉思在回忆:“阿妈说:那是1935年秋天的事。一个秋天的晚上,下弦月挂西天。”她停了一会,我们都没有说话,惟恐打断了它的思绪。“批准参加当红军的同志就要出发了,秋妍的新婚丈夫韦杰就要走了。这天夜晚,景色是那样迷人。路上,一对爱侣在漫步悄语……一路上,秋妍轻轻唱起了这支后来在整个六马山区流传的山歌……”她娓娓道来且又生动,我被感染了:“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呢?”她说:“后来,在岜仙坞的一次战斗中,秋妍在给红军送信返回的途中被敌人抓住了,关在村子的磨房里。她忍受了敌人的各种酷刑,最后被敌人杀害了……”她还告诉我们,这个秋妍是她的亲姑姑。并说后来整个六马山区的穷苦人为了纪念这位女英雄,年复一年都让村里人学唱这支山歌,直到现今……
她说到这里,便起身站了起来:“两位有时间欢迎到我家坐坐吧!”便起身要走。我还觉得故事还没讲完,还想问她什么,但她已走了好远了。便说:“慢慢走,你家在哪里?”就在山下!她的声音和她的倩影一起,隐隐消失在丛林中。
从远处,隐隐约约飘来了一个山野布依女子的山歌声,令人心颤。我望着手中红红的野山楂,心中涌出了一丝苦涩的甜味,或许这位六马山区的布依族美女,尽管她已经嫁了人,但是她的美却成了我永恒的记忆。
两年过去了,我早已离开六马调入城市工作。前不久,我回故乡镇宁遇到了昔日在六马山区工作的同事,谈起当年在岜仙坞的“艳遇”,大家记忆犹新。同伴说:“那个时代已径过去了,那样的着装、那样的美丽动人,朴实无华,那样的美丽女子,在今天仍不适是一座美丽的风景……”
是的,美永远是人类所需要的。
我永远忘不了那六马山区岜仙坞美丽的布依族姑娘,和她那一捧红红的山楂,还有那支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