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心是个话多的,又是风月的陪嫁丫鬟,手边又跟着下人,不说话没道理。
像她这种小人得志,是唯恐天下人不知她的口才和良苦用心的。
上一回风七七便听了她不少“好话”,自然又给她记了一笔。
榆心提着一只食盒,一面走一面叹气道:“老夫人头七刚过,少夫人心里难受,大家都打起精神,莫要惹了少夫人不痛快。”
她口中的老夫人正是崔灵巧,此刻说来,倒也不怕冲撞了大将军真正的老夫人——林未安他娘。
众人唯唯诺诺应了,都不敢去揭她的错处。
中一个小丫鬟左右看了又看,才怯生生道:“少夫人从前不开心都要弹琴,可惜这几日七夕古琴……”
“多嘴。”榆心回头瞪她一眼,呵斥道:“夫人的古琴,你也敢议论?就不怕我把你送去夫人跟前,请她把你发卖了。”
小丫鬟当即磕头告饶起来,榆心听她“砰砰砰”扣了十来下,这才满意的搀扶起她来,低声训斥道:“小心隔墙有耳。若被外人知道夫人的古琴不见了,不知要生出多少文章来。”
几个丫鬟愈发战战兢兢,不敢再造次。
榆心仍旧拎着那食盒,由着小丫鬟打着灯笼,远远去了。
风七七将树下情况听了明白,不由得心头一惊。
七夕古琴不见了?
那可是风月素日视为生命的东西,竟然会弄丢。
她不太相信,可榆心的话却不会有假。风七七低低叹息一口,正想跳树离开,黑暗中却忽然射来一剑。
她脸色一变,翻身避开凌厉的剑风,左手一抓,将那御风飞行的短剑抓在了手里。
短剑不过尺许,生得锋利冷艳,一看便是上品。
剑尖处插着叠成四方的信纸,不知写了什么。
飞刀传书?
风七七蹙眉握紧,一翻身,跳下了树杈。
一连奔出百米,确认四周无人,风七七这才拿下信纸,借着将军府的路灯,仔细看起来。
寥寥几句,并无多余的废话。
欲觅七夕古琴,请往西城大禹庙一叙。
西城大禹庙不就是那日风七七藏身的破庙吗?
那里有一处不大的河湾,生着茂密的蒿草,正好遮掩路上行人的目光。
若是密谋相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着信纸上刚劲有力的毛笔字,风七七摸不准送信人的身份。
是谁,竟然知道她在寻找七夕古琴?
又是谁,竟然能将信送到大将军府她的手里?
她今日夜探将军府,可是临时起意,旁人都不知道的。
这送信人竟然也能在黑暗中,准确的把信纸送到她的手上。
风七七蹙眉,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送信的人已然在此处等候她多时,可惜她迟迟未曾出现。
她目光一闪,又将信纸拿在灯下细看,果然见信纸虽然保存干净整齐,但边角处已磨出一点儿黑印子。
好大的来头!
她暗叹一声,决定往大禹庙会一会信纸的主人。
一路出了大将军府,直往西城郊去。兵马司的侍卫仍在大肆追捕风七七,一丝儿也没懈怠。风七七今夜没化妆,不敢正面相见,只得拣了僻静街道飞奔。
她很快到了西城郊,穿过成衣铺子,脂粉铺子,渐渐走进了大禹庙地界。
此地偏僻,住户不多,一个小小河湾,回水滩水草丰美,就算是冬雪天气,仍有鱼儿跃出水面,夜中畅游。
她一步一步走近大禹庙,见庙中漆黑一片,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夜风送来一丝奇异的香气,风七七乍然回头,就见河湾那里,隐隐约约站着一人。
因隔着太远,又是冬夜,风七七只能看见一个颀长的背影,看来这人个子不矮。
行走江湖十几二十年,她还真没什么惧怕的,遂凝神戒备着走了过去。
越是走近,冥冥中一种压抑的感觉却越是明显。
虽有一丝异香,仍不能遮掩。
待得走到那人一丈开外,风七七已能明显感觉到整个河湾都变得冷冰冰的。
空气似乎到了这里,愣生生骤降了十度。
连河湾边的水草,都霎那间委顿了。
好大的气场!
风七七暗赞一声,出声道:“是你?”
她并不知道这人是谁,不过是诈他回话而已。
这人浑身上下都披在一袭雪白的披风里,根本看不出男女。
来人并不回答她,转过了身。
一张妖冶邪魅的脸,乍然出现在风七七眼前,让她倏地失神。
从前听玉树临风四个字,并不能太明白其中深意。总觉得用这样一个词语去形容一个男人,委实毫无意义。
可惜,此刻再看潇阳王的脸,风七七突然觉得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他这一回头,竟将原本漆黑黯淡的河湾,一下子照的蓬荜生辉起来。
连同墨色天空中的星月,也失去了全部的光泽。
好像,他便是这天底下最美好最耀眼的存在,你只需要注视着他,顾盼着他,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好吧,风七七承认,他是个极品美男子,就像玉树正临风。
潇阳王成功看到风七七眼中的惊艳,挑眉勾唇道:“你果然还在找七夕古琴。”
话到正题,风七七目光一冷,不屑道:“是你抢走了?”
“抢?”
潇阳王缓缓抚摸着手指上的莹碧指环,淡淡道:“本王想要什么东西,还需要抢?”
林未安是他的先锋军,他想要一架七夕古琴,林未安一定会双手奉上。
甚至,就算潇阳王去讨要林未安的新婚夫人,恐怕林未安也会躬身送上。
这本就是个封建社会的强权时代,潇阳王是主,林未安便只能做仆。
风七七蹙眉道:“把它还给我。”
潇阳王斜睨她一眼,心情大好的笑道:“还给你?让你带着七夕古琴回去玉国,去祭拜风六郎那个愚忠之人。”
父亲风六郎已经死了,潇阳王却还要诋毁他的清誉。
她紧紧握住袖口,冷声道:“你杀了我爹,我还不打算找你算账。现在,你却又抢了我的琴,逼着我对你动手。”
她素来话不太多,尽捡要紧的说。
可惜一见到潇阳王,这冷清的性子便再也冷清不了了。
潇阳王被她斥责,并无一丝羞愧之意。随意看着静寂的河湾他才认真道:“你不是早划伤了本王吗?七夕古琴就算作利息吧。”
什么狗屁利息?
风七七不拿着七夕古琴,怎么去收敛风六郎的尸骨,怎么安心潜行江湖?
匕首出袖,风七七蹙眉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还不还?”
潇阳王好整以暇地回过头,瞧着风七七白皙娇嫩的脸,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匕首,揶揄笑道:“不。”
这样的笑容,活像是个观光的游客,正拿着一把瓜子壳,戏弄山边的小猴子。
神情姿态都透着可恶。
匕首出招,风七七疾步蹿上,照着潇阳王的咽喉便扎去。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可恶的潇阳王,真拿她当猴子戏耍吗?
然而,匕首还未划到,黑暗中陡然跳出来一男一女,正是春水和秋霜。
二人仍是一身白衣,活像是夜色中的地府夜叉鬼。
尤其是他们的脸,早就青的能掐出水。
风七七招谁惹谁了,这几个妄自托大的歹人,竟专门欺负她一个亡国弱女子。
“哼。”她越想越生气,匕首无眼,尽往致命处招呼。
三人过招,秋霜与春水不能真正伤到风七七,可惜也不能被风七七伤到。
风七七累个半死,春水秋霜也不太轻松,倒是一旁的潇阳王仍在津津有味的看戏。
他在看风七七,看的极为专注。
察觉到他的目光,风七七呵斥道:“你个恶事做尽的坏蛋,快还我七夕古琴!”匕首一转,照着潇阳王杀去。
潇阳王目光一闪,披风忽然飞扬而起,脚下也跟着飞快移动起来。
她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步伐,他已靠近了。
风七七一怔,下一秒,匕首便被他拽住,连同手腕也被他扼住。
他今日扼手腕的方法很怪异,风七七纵有缩骨功仍挣脱不开。
糟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风七七第一次懊恼起自己的暴躁来。
从前,她可是极为镇定的,怎么一遇到他,就生出许多不一样的行为?
心思百转,风七七不怕死的抬眼,就见潇阳王冷笑着看过来。
二人对峙,足足三秒。
三秒之后,潇阳王松开她的手,道:“本王想迎娶你做王妃,你可愿意?”
风七七一愣,这是蛇精病犯了?
她倏地退后,哼道:“不愿意。”
一缩手,却发现手里的匕首已然不见了。
潇阳王勾唇一笑,冲她扬了扬手中的匕首,沉下脸道:“这把匕首名唤乱云,跟轩辕止的回风乃是一对。你成日带着它,可是打算与轩辕止再续前缘?”
说实话,风七七擦拭匕首时,的确见到匕刃上刻着乱云二字。
不过,她也只以为乱云乃匕首的名字,万万没想到还有个对剑叫回风。
好文艺的名字,可惜她不会欣赏。
好般配的一把对剑,可惜跟了完全不靠谱的两个人。
她面无神色,依旧盯着潇阳王的脸。
轩辕止三个字并不能引起风七七的注意,潇阳王目光一闪,手上微微用力,乱云便寸寸断裂了。
一寸一寸跌落在他脚下,反射出幽幽的冷光。
碎掉匕首,他似乎心情很好,伸手入怀,取出一物,丢与风七七道:“这把匕首名字虽然不好听,但刀工可比乱云强,拿去吧。”
一个亡国灭家的仇敌,竟然赠与她一柄匕首。
风七七迎风接了匕首,扫一眼匕首精细的做工,挑眉道:“你这是何意?”
潇阳王负手而立,微微一笑叹息道:“本王富可敌国,权倾天下,送人一把不起眼的匕首,还需要理由?”
当然需要理由,毕竟他们不熟悉,且是仇人。
风七七满脸疑虑重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戒备十分。
潇阳王哼了哼,不屑道:“你若实在需要理由,那便听好了。”
风七七认真听着。
潇阳王望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潇阳城风景秀丽,实乃九州最灵秀之地,你可愿做潇阳王妃,永生永世享潇阳荣华?”
什么废话,竟与广都王如出一辙。
好似女人一旦跟了他们,便如搭上了飞天神龙的尾巴,即刻要享受无上荣光了。
她嗤笑一声,冷淡道:“这风牛马不相干的一段废话,就是理由?”
潇阳王冷笑:“是。”